第二十五章 溺水的人
董方佳呆坐在沙发上，咀嚼着方素华刚才诉说的他们家和李小墨家的种种纠葛过往，试图努力理清思路。
半晌，她小心翼翼地开口道：“所以……李小墨是我同父异母的姐姐？”
“怎么可能？！”这次董光耀和方素华倒是很有默契，异口同声地否认道。
董方佳舒了一口气，说：“那就好。可既然她跟我没有血缘关系，那你们现在是闹得哪一出？都结婚几十年了，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呗，谁还没有个初恋了，至于要闹到离婚吗？”
“佳佳，你爸就是我的初恋，这么多年来我对他怎么样，你都是看在眼里的，对不对？当年你出生后，我本来是有机会把我们娘俩的户口迁回上海的，但为了你爸在油城的发展，我最后还是放弃了，诸如此类的妥协和牺牲我对你爸做得还少吗？我甚至都不介意他的初恋不是我，可他却还一直对他那个‘初恋’念念不忘，我的命实在是太苦了……”方素华说着话，眼里又冒出泪来。
“呵呵，你是不介意，你当初是怎么威逼利诱我跟永艳分手的，都忘了？还有你和佳佳的户口真的是为了我才不迁回去吗？明明是因为你那个在上海的亲哥哥不让你们迁回去，你别说得这么冠冕堂皇，来误导佳佳！”董光耀面不改色地反唇相讥道。
方素华一下被董光耀气得嘴唇发抖，连哭也忘记了，大声说道：“伱……你这是在怪我咯？怪我逼你跟我结婚，怪我逼你坐到如今局长的位置？董光耀，你不要太过分，过河拆桥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的！”
“我今天的位置是我自己努力争取得来的，你以为光凭你爸的面子，就能让随便什么人都一步登天？幼稚！”
“你可以啊，董光耀，当初有求于我爸时，就跟哈巴狗似的整天围着他团团转，现在你自己成了气候，就把他说得什么也不是了？我告诉你，没那么容易！”
“够了，都别吵了！你们把我叫回来，就是为了来看你们吵架的？”董方佳只觉得自己的脑仁突突突地疼。
方素华和董光耀果然都停了嘴，各自把头偏到一边。
“爸，你非要跟我妈离婚，真的是为了李小墨她妈吗？难不成你是打算去做李小墨的继父？”
“当然不是！我想跟你妈离婚根本不关你崔阿姨的事，你不要听你妈在那儿胡说八道。我和你妈之间其实早就有了各种问题，之前一直忍着不敢说，是担心影响你的学习。现在你也上大学了，我们终于有机会可以好好地面对这些问题。”
“有什么问题？我们之间除了崔永艳，还有什么别的问题？”方素华怒不可遏地说道。
“方素华，我们俩的事你为什么总要牵扯到别人？你是真的觉得我们之间没问题吗？结婚这些年，我不知道你过得怎么样，反正我过得很压抑，我早就受够了你那可怕的控制欲和猜疑心，动不动就拿你爸来压我，觉得我永远欠你们方家的是吗？告诉你，这个婚我是离定了，条件你可以随便提，房子、车子、钱，我都不在乎，我只要跟你离婚！”
方素华被董光耀严肃的表情吓住了，刚才据理力争的气势转变成了委屈和害怕，她拉住董方佳的手，抽泣着说道：“佳佳，你听听，你听听，你爸说的是什么话？他不要我们娘俩了……”
“不管离不离婚，我都是佳佳的爸爸，这一点永远不会变。我现在在谈的是我和你之间的事，你能不能不要再逃避，不要再拉孩子当挡箭牌了，素华？”
董光耀的语气稍微缓和了一些，但仍紧盯着方素华不放，而方素华却一直避开他的目光，求助地看向董方佳。
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将董方佳团团包围，原来她引以为傲的幸福家庭只是一个巨大的谎言，而她则一直生活在父母专门为她虚构的世界里。难道爸妈是早就计划好，等她长大后，再残忍地告诉她这一切吗？
也许以前是有端倪的，只是她太傻、太笨、太粗心，或者说她根本不愿意去相信，自己表面上看起来恩爱有加的父母，实际上的感情早已千疮百孔、一击即碎。
董方佳转头看了看方素华憔悴的容颜，那個曾经精明干练、对别人和对自己都要求颇高，从不对人示弱的女人，如今脸上却露出了如此卑微、惊恐的表情。她应该是真的很爱爸爸，不想跟他离婚吧。
想到这里，董方佳忽然有些心疼，她将目光投向董光耀，说道：“爸，真的……没有挽回的可能了吗？就当是……为了我。”
方素华闻言，止住悲伤，满面期待地看向董光耀。
董光耀眼中坚定的光芒稍稍微弱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意外和惊讶。在那一瞬间，他感觉他最疼爱的那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忽然长大了，她不再需要父母的庇护，而是可以给父母以慰藉和依靠。
董光耀喉头滚动，差一点就要妥协，但最后对自由的向往的还是战胜了这一刻他内心的柔软。他摇了摇头说：“没有。”
方素华绝望了，整个人瘫软在椅子上，也松开了抓住董方佳的手。如果连女儿的恳求都不能让董光耀回心转意，那自己这段婚姻就真的算是走到了尽头。
她苦笑了一下，表情从悲戚，变成无助，再到愤怒，被抛弃的痛苦此时都转化成了熊熊燃烧的怒火。想她方素华要强了半辈子，怎么可能甘心就这样被人像垃圾一样甩掉？于是，她放弃了最后一丝委曲求全，打算在女儿面前撕烂这个男人虚伪的嘴脸。
“行啊，那就离！但是，我们今天必须把你离婚的真正原因掰扯清楚。”已经没了顾虑的方素华恢复了以往的战斗姿态，怒视着董光耀说道：“董光耀，你说你跟我离婚不是因为崔永艳，那你为什么三五不时地就往城中卫生所跑，咱们城东没有看病的地方吗？谁不知道城东医院才是油城最好的医院！”
“我在那里有熟悉的医生，他比较了解我的身体状况，所以我比较多去那里看病，有什么问题吗？”董光耀不慌不忙地解释道。
“哦，你说的是他们卫生所的所长吧。恐怕你主要是为了去跟他打个招呼，让他多照顾崔永艳，而看病只不过是顺便吧？”
“你说是什么就是什么吧，反正我说了不是，你也不会信。”董光耀懒得跟方素华多费口舌。
“还有李小墨高中分班的时候你也没少出力吧？你还故意避开我，不让我知道，但可惜学校太小了，你故意把她安排到雷老师班上的事，很快就传遍了整个高中部。”
“她是佳佳最好的朋友，我给她安排到老师比较好的班级又怎么了？更何况这还是佳佳主动要求我帮的忙。”
方素华看了一眼董方佳，见她默默点了点头，只好咬牙切齿地继续说道：“好，那李崇山呢？”
听到这个名字的一霎，董光耀的脸上快速闪过了一丝紧张，但很快就恢复了平静。
“他又怎么了？”
“呵呵，怎么了？李小墨家现在落得这个下场，恐怕都是拜你所赐！”
原本正努力让自己从父母的争吵中抽离的董方佳，此时猛然回过神来，瞪大眼睛看向方素华。
方素华视而不见董光耀的面沉似水，继续说道：“要不是你从中作梗，李崇山也不会报不上工伤，还有让他们两口子一起下岗也是你的授意，你就等着崔永艳活不下去了来求你，对吧？可没想到人家自己开了个修车铺，过得比以前还潇洒，哈哈，对了，还有那个喝醉酒的司机……”
“你闭嘴！胡话说够了吗？！”董光耀一声暴喝，惊得方素华浑身一颤，似乎清醒了一些，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说的话意味着什么，赶紧讪讪住了嘴。
董方佳却不依不饶地追问方素华道：“妈，你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李叔叔没有申请到工伤，以及李叔叔和崔阿姨的下岗，都是我爸搞的鬼？还有喝醉酒的司机又是谁……等等，我想起来了，李叔叔就是被一个喝醉酒的司机捅了的，难道……”
“不是的，佳佳，不是你想的那样！”方素华慌忙解释道：“你爸绝对没有胆量去雇凶杀人，那就是一个意外而已。”
“那另外两件事呢？总不是意外了吧。”
方素华的脸红一阵白一阵，也不知该如何回答董方佳的诘问，这时，董光耀开口说道：“另外两件事也跟我没有关系。我不知道你妈是从哪儿听来的这些流言蜚语，但没做过就是没做过，我身正不怕影子斜，有本事让那些说闲话的人出来跟我当面对质。”
看到父亲一副义正辞严的模样，董方佳心里疑惑极了，到底谁说的才是真的呢?
而方素华一方面在心中感叹董光耀的心理素质真是好到令人窒息，另一方面也想清楚了自己并不是真的想送他进监狱。所以，她这一次并没有着急反驳董光耀说的话，而是选择了沉默。
见母亲低头不语，董方佳心里明白了二三，但还是追问道：“妈，你刚才说的那些话，到底是道听途说，还是有确凿的证据？”
方素华叹了口气，摇摇头说：“听人说的，我没有证据。”
董方佳再看向董光耀，只见他波澜不惊，似乎并不意外。
董方佳知道自己再追问下去也没有什么意义，只能了然地点了点头，说：“行吧，看起来这件事从头到尾都跟我没有太大关系，虽然我是你们俩生的，但我并没有参与到我出生之前的那段经历当中，所以，请你们以后也不要拉着我来评判你们的对和错。至于这个婚离还是不离，你们决定后通知我一声就好，我已经长大了，可以自己照顾自己……”
董方佳说到最后，声音开始颤抖，在自己即将哭出来之前，拎起包冲出门去。
“下午还有一班车可以回学校，我先走了。妈，生日快乐。”
在回学校的大巴上，董方佳听到自己肚子在叫，才想起来中午根本没吃什么东西。她用手摸了摸肚子，不禁自嘲，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吃呢，你爸妈就要离婚了，你马上就没有家了。
董方佳用双手抱住自己的肩膀，蜷缩在最后一排的位置上，目光茫然地看向车窗外。此时，她除了对自己家的未来感到茫然，也对自己和李小墨的关系感到茫然。
她相信母亲说的那些话不会是空穴来风、无中生有，如果捅死李小墨爸爸的那个醉酒司机真是董光耀派过去的，那岂不是教唆杀人？当然，她宁愿相信那是一个意外，也只能是一个意外，法院都已经判了，司机也已经赔钱伏法，自己还有什么可纠结的呢？
忽然，她明白了，她只是不知道该以何种心态去面对李小墨而已。
不管她怎么说服自己李崇山的死，和李小墨家的现状都跟他们董家没有关系，但她还是难以自控地回想起方素华所说的那些话。最令她难受的是，她还不能把这些话说给李小墨听，只能当做什么都不知道，自己默默承受这一切。
对李小墨的愧疚，和担心她会因此离开自己的恐惧，不停啃噬着董方佳的心。回到学校后，每次收到李小墨的短信、电话，或者她来找自己，董方佳都会感到焦虑，并下意识地避开，因为她根本不相信自己的演技，担心会在李小墨面前露出马脚。
而这时，陈宇冰忽然回头来找她了。她就仿佛一个快要溺水的人抓住了一块浮板，不管对方出于什么目的，她都要先将浮板牢牢抓紧，然后在淹死前浮出水面喘口气。毕竟只有先活下来，她才有机会再去考虑其他问题。
董方佳不是感觉不到陈宇冰变了，只是她不在乎。陈宇冰对她的打击、羞辱，要是放在以往，她可能早就受不了了，可现在她居然不想反驳，甚至觉得陈宇冰某些时候说得很对，她需要这种敲打和刺激来分散自己内心无法言说的痛苦。所以，她心甘情愿地被陈宇冰洗脑和俘虏，她想，只要自己听话，这个男人应该就不会离开自己了吧。
毕竟现在她除了陈宇冰，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李小墨信誓旦旦地说董方佳还有她，可董方佳心里清楚，当李小墨知道了事情的真相，知道了他们家的苦难可能是出自董光耀之手后，就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再说出这句话了。
董方佳预判了她们的未来，而这个原因，她也不知道李小墨什么时候才会知晓。只不过她能肯定的是，这个告诉李小墨原因的人绝不会是自己，任凭她对李小墨感情再深，再喜欢她，也无法向她坦白自己父亲的“罪行”。
在董方佳不知该怎么处理李小墨锲而不舍的好意时，李小墨居然自曝了陈宇冰对她的告白和追求。董方佳一开始确实感觉吃惊，但并不诧异，因为李小墨不但是陈宇冰的女神，也是她的啊，所以她认为无论什么男人爱上李小墨，都在情理之中。
只是董方佳忽然发现这是一个很好的逼迫李小墨跟自己暂时不要见面的借口，于是她演技浮夸地吃醋，恶意揣测李小墨的动机，终于，以一个看上去还算通顺的理由推开了她。
李小墨果然没有再来找董方佳，而陈宇冰眼见着折磨董方佳的方法对李小墨渐渐失去了作用，便对董方佳不再上心，就连PUA她都懒得花时间。
而董方佳不怕被陈宇冰打击或辱骂，就怕他不理自己，于是在经历了被陈宇冰接连挂了几次电话的一连串冷暴力过后，董方佳忍无可忍，决定主动出击去各个他可能出现的地方堵他。最终，董方佳在堕落一条街的网吧里堵到了陈宇冰，跟他一起被堵到的还有一名大一的小女生。
董方佳之所以知道她大一，是因为之前曾经跟陈宇冰一起看过申请加入溜冰社团的新生资料，当时她还夸这女孩长得好看，陈宇冰却说比董方佳差远了，那么现在，他和那个女孩紧紧牵在一起的手，又是什么意思呢？
女孩像一只受惊的小鸟躲在陈宇冰身后，看董方佳的眼神就像在看哥斯拉一样。陈宇冰语气温柔地安抚了一下小女生，然后冷冷看着董方佳问道：“你要干什么？”
“我……我当然是来找你的啊，你为什么不接我的电话，为什么一直躲着我？是因为她吗？”
女孩声音很嗲地问道：“学长，你不是说已经跟她分手了么？”
“对啊，是分手了，但她一直缠着我，没想到还找到这里来了。”陈宇冰厌恶地看了董方佳一眼，说道。
“我们什么时候分手的？你从来没有跟我提过啊。”
“我不跟你提是想给你留最后一点面子，难道你非要我把话说得这么清楚？我不接你电话，不见你，就足以说明一切了，你何必还专门过来自取其辱？”
董方佳告诉自己不许哭，但眼泪还是不受控制地扑簌簌流下来，理智告诉她，现在应该立刻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可最后，她还是说出了那句连她都看不起自己的话。
“宇冰，我错了，你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半晌，她小心翼翼地开口道：“所以……李小墨是我同父异母的姐姐？”
“怎么可能？！”这次董光耀和方素华倒是很有默契，异口同声地否认道。
董方佳舒了一口气，说：“那就好。可既然她跟我没有血缘关系，那你们现在是闹得哪一出？都结婚几十年了，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呗，谁还没有个初恋了，至于要闹到离婚吗？”
“佳佳，你爸就是我的初恋，这么多年来我对他怎么样，你都是看在眼里的，对不对？当年你出生后，我本来是有机会把我们娘俩的户口迁回上海的，但为了你爸在油城的发展，我最后还是放弃了，诸如此类的妥协和牺牲我对你爸做得还少吗？我甚至都不介意他的初恋不是我，可他却还一直对他那个‘初恋’念念不忘，我的命实在是太苦了……”方素华说着话，眼里又冒出泪来。
“呵呵，你是不介意，你当初是怎么威逼利诱我跟永艳分手的，都忘了？还有你和佳佳的户口真的是为了我才不迁回去吗？明明是因为你那个在上海的亲哥哥不让你们迁回去，你别说得这么冠冕堂皇，来误导佳佳！”董光耀面不改色地反唇相讥道。
方素华一下被董光耀气得嘴唇发抖，连哭也忘记了，大声说道：“伱……你这是在怪我咯？怪我逼你跟我结婚，怪我逼你坐到如今局长的位置？董光耀，你不要太过分，过河拆桥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的！”
“我今天的位置是我自己努力争取得来的，你以为光凭你爸的面子，就能让随便什么人都一步登天？幼稚！”
“你可以啊，董光耀，当初有求于我爸时，就跟哈巴狗似的整天围着他团团转，现在你自己成了气候，就把他说得什么也不是了？我告诉你，没那么容易！”
“够了，都别吵了！你们把我叫回来，就是为了来看你们吵架的？”董方佳只觉得自己的脑仁突突突地疼。
方素华和董光耀果然都停了嘴，各自把头偏到一边。
“爸，你非要跟我妈离婚，真的是为了李小墨她妈吗？难不成你是打算去做李小墨的继父？”
“当然不是！我想跟你妈离婚根本不关你崔阿姨的事，你不要听你妈在那儿胡说八道。我和你妈之间其实早就有了各种问题，之前一直忍着不敢说，是担心影响你的学习。现在你也上大学了，我们终于有机会可以好好地面对这些问题。”
“有什么问题？我们之间除了崔永艳，还有什么别的问题？”方素华怒不可遏地说道。
“方素华，我们俩的事你为什么总要牵扯到别人？你是真的觉得我们之间没问题吗？结婚这些年，我不知道你过得怎么样，反正我过得很压抑，我早就受够了你那可怕的控制欲和猜疑心，动不动就拿你爸来压我，觉得我永远欠你们方家的是吗？告诉你，这个婚我是离定了，条件你可以随便提，房子、车子、钱，我都不在乎，我只要跟你离婚！”
方素华被董光耀严肃的表情吓住了，刚才据理力争的气势转变成了委屈和害怕，她拉住董方佳的手，抽泣着说道：“佳佳，你听听，你听听，你爸说的是什么话？他不要我们娘俩了……”
“不管离不离婚，我都是佳佳的爸爸，这一点永远不会变。我现在在谈的是我和你之间的事，你能不能不要再逃避，不要再拉孩子当挡箭牌了，素华？”
董光耀的语气稍微缓和了一些，但仍紧盯着方素华不放，而方素华却一直避开他的目光，求助地看向董方佳。
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将董方佳团团包围，原来她引以为傲的幸福家庭只是一个巨大的谎言，而她则一直生活在父母专门为她虚构的世界里。难道爸妈是早就计划好，等她长大后，再残忍地告诉她这一切吗？
也许以前是有端倪的，只是她太傻、太笨、太粗心，或者说她根本不愿意去相信，自己表面上看起来恩爱有加的父母，实际上的感情早已千疮百孔、一击即碎。
董方佳转头看了看方素华憔悴的容颜，那個曾经精明干练、对别人和对自己都要求颇高，从不对人示弱的女人，如今脸上却露出了如此卑微、惊恐的表情。她应该是真的很爱爸爸，不想跟他离婚吧。
想到这里，董方佳忽然有些心疼，她将目光投向董光耀，说道：“爸，真的……没有挽回的可能了吗？就当是……为了我。”
方素华闻言，止住悲伤，满面期待地看向董光耀。
董光耀眼中坚定的光芒稍稍微弱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意外和惊讶。在那一瞬间，他感觉他最疼爱的那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忽然长大了，她不再需要父母的庇护，而是可以给父母以慰藉和依靠。
董光耀喉头滚动，差一点就要妥协，但最后对自由的向往的还是战胜了这一刻他内心的柔软。他摇了摇头说：“没有。”
方素华绝望了，整个人瘫软在椅子上，也松开了抓住董方佳的手。如果连女儿的恳求都不能让董光耀回心转意，那自己这段婚姻就真的算是走到了尽头。
她苦笑了一下，表情从悲戚，变成无助，再到愤怒，被抛弃的痛苦此时都转化成了熊熊燃烧的怒火。想她方素华要强了半辈子，怎么可能甘心就这样被人像垃圾一样甩掉？于是，她放弃了最后一丝委曲求全，打算在女儿面前撕烂这个男人虚伪的嘴脸。
“行啊，那就离！但是，我们今天必须把你离婚的真正原因掰扯清楚。”已经没了顾虑的方素华恢复了以往的战斗姿态，怒视着董光耀说道：“董光耀，你说你跟我离婚不是因为崔永艳，那你为什么三五不时地就往城中卫生所跑，咱们城东没有看病的地方吗？谁不知道城东医院才是油城最好的医院！”
“我在那里有熟悉的医生，他比较了解我的身体状况，所以我比较多去那里看病，有什么问题吗？”董光耀不慌不忙地解释道。
“哦，你说的是他们卫生所的所长吧。恐怕你主要是为了去跟他打个招呼，让他多照顾崔永艳，而看病只不过是顺便吧？”
“你说是什么就是什么吧，反正我说了不是，你也不会信。”董光耀懒得跟方素华多费口舌。
“还有李小墨高中分班的时候你也没少出力吧？你还故意避开我，不让我知道，但可惜学校太小了，你故意把她安排到雷老师班上的事，很快就传遍了整个高中部。”
“她是佳佳最好的朋友，我给她安排到老师比较好的班级又怎么了？更何况这还是佳佳主动要求我帮的忙。”
方素华看了一眼董方佳，见她默默点了点头，只好咬牙切齿地继续说道：“好，那李崇山呢？”
听到这个名字的一霎，董光耀的脸上快速闪过了一丝紧张，但很快就恢复了平静。
“他又怎么了？”
“呵呵，怎么了？李小墨家现在落得这个下场，恐怕都是拜你所赐！”
原本正努力让自己从父母的争吵中抽离的董方佳，此时猛然回过神来，瞪大眼睛看向方素华。
方素华视而不见董光耀的面沉似水，继续说道：“要不是你从中作梗，李崇山也不会报不上工伤，还有让他们两口子一起下岗也是你的授意，你就等着崔永艳活不下去了来求你，对吧？可没想到人家自己开了个修车铺，过得比以前还潇洒，哈哈，对了，还有那个喝醉酒的司机……”
“你闭嘴！胡话说够了吗？！”董光耀一声暴喝，惊得方素华浑身一颤，似乎清醒了一些，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说的话意味着什么，赶紧讪讪住了嘴。
董方佳却不依不饶地追问方素华道：“妈，你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李叔叔没有申请到工伤，以及李叔叔和崔阿姨的下岗，都是我爸搞的鬼？还有喝醉酒的司机又是谁……等等，我想起来了，李叔叔就是被一个喝醉酒的司机捅了的，难道……”
“不是的，佳佳，不是你想的那样！”方素华慌忙解释道：“你爸绝对没有胆量去雇凶杀人，那就是一个意外而已。”
“那另外两件事呢？总不是意外了吧。”
方素华的脸红一阵白一阵，也不知该如何回答董方佳的诘问，这时，董光耀开口说道：“另外两件事也跟我没有关系。我不知道你妈是从哪儿听来的这些流言蜚语，但没做过就是没做过，我身正不怕影子斜，有本事让那些说闲话的人出来跟我当面对质。”
看到父亲一副义正辞严的模样，董方佳心里疑惑极了，到底谁说的才是真的呢?
而方素华一方面在心中感叹董光耀的心理素质真是好到令人窒息，另一方面也想清楚了自己并不是真的想送他进监狱。所以，她这一次并没有着急反驳董光耀说的话，而是选择了沉默。
见母亲低头不语，董方佳心里明白了二三，但还是追问道：“妈，你刚才说的那些话，到底是道听途说，还是有确凿的证据？”
方素华叹了口气，摇摇头说：“听人说的，我没有证据。”
董方佳再看向董光耀，只见他波澜不惊，似乎并不意外。
董方佳知道自己再追问下去也没有什么意义，只能了然地点了点头，说：“行吧，看起来这件事从头到尾都跟我没有太大关系，虽然我是你们俩生的，但我并没有参与到我出生之前的那段经历当中，所以，请你们以后也不要拉着我来评判你们的对和错。至于这个婚离还是不离，你们决定后通知我一声就好，我已经长大了，可以自己照顾自己……”
董方佳说到最后，声音开始颤抖，在自己即将哭出来之前，拎起包冲出门去。
“下午还有一班车可以回学校，我先走了。妈，生日快乐。”
在回学校的大巴上，董方佳听到自己肚子在叫，才想起来中午根本没吃什么东西。她用手摸了摸肚子，不禁自嘲，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吃呢，你爸妈就要离婚了，你马上就没有家了。
董方佳用双手抱住自己的肩膀，蜷缩在最后一排的位置上，目光茫然地看向车窗外。此时，她除了对自己家的未来感到茫然，也对自己和李小墨的关系感到茫然。
她相信母亲说的那些话不会是空穴来风、无中生有，如果捅死李小墨爸爸的那个醉酒司机真是董光耀派过去的，那岂不是教唆杀人？当然，她宁愿相信那是一个意外，也只能是一个意外，法院都已经判了，司机也已经赔钱伏法，自己还有什么可纠结的呢？
忽然，她明白了，她只是不知道该以何种心态去面对李小墨而已。
不管她怎么说服自己李崇山的死，和李小墨家的现状都跟他们董家没有关系，但她还是难以自控地回想起方素华所说的那些话。最令她难受的是，她还不能把这些话说给李小墨听，只能当做什么都不知道，自己默默承受这一切。
对李小墨的愧疚，和担心她会因此离开自己的恐惧，不停啃噬着董方佳的心。回到学校后，每次收到李小墨的短信、电话，或者她来找自己，董方佳都会感到焦虑，并下意识地避开，因为她根本不相信自己的演技，担心会在李小墨面前露出马脚。
而这时，陈宇冰忽然回头来找她了。她就仿佛一个快要溺水的人抓住了一块浮板，不管对方出于什么目的，她都要先将浮板牢牢抓紧，然后在淹死前浮出水面喘口气。毕竟只有先活下来，她才有机会再去考虑其他问题。
董方佳不是感觉不到陈宇冰变了，只是她不在乎。陈宇冰对她的打击、羞辱，要是放在以往，她可能早就受不了了，可现在她居然不想反驳，甚至觉得陈宇冰某些时候说得很对，她需要这种敲打和刺激来分散自己内心无法言说的痛苦。所以，她心甘情愿地被陈宇冰洗脑和俘虏，她想，只要自己听话，这个男人应该就不会离开自己了吧。
毕竟现在她除了陈宇冰，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李小墨信誓旦旦地说董方佳还有她，可董方佳心里清楚，当李小墨知道了事情的真相，知道了他们家的苦难可能是出自董光耀之手后，就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再说出这句话了。
董方佳预判了她们的未来，而这个原因，她也不知道李小墨什么时候才会知晓。只不过她能肯定的是，这个告诉李小墨原因的人绝不会是自己，任凭她对李小墨感情再深，再喜欢她，也无法向她坦白自己父亲的“罪行”。
在董方佳不知该怎么处理李小墨锲而不舍的好意时，李小墨居然自曝了陈宇冰对她的告白和追求。董方佳一开始确实感觉吃惊，但并不诧异，因为李小墨不但是陈宇冰的女神，也是她的啊，所以她认为无论什么男人爱上李小墨，都在情理之中。
只是董方佳忽然发现这是一个很好的逼迫李小墨跟自己暂时不要见面的借口，于是她演技浮夸地吃醋，恶意揣测李小墨的动机，终于，以一个看上去还算通顺的理由推开了她。
李小墨果然没有再来找董方佳，而陈宇冰眼见着折磨董方佳的方法对李小墨渐渐失去了作用，便对董方佳不再上心，就连PUA她都懒得花时间。
而董方佳不怕被陈宇冰打击或辱骂，就怕他不理自己，于是在经历了被陈宇冰接连挂了几次电话的一连串冷暴力过后，董方佳忍无可忍，决定主动出击去各个他可能出现的地方堵他。最终，董方佳在堕落一条街的网吧里堵到了陈宇冰，跟他一起被堵到的还有一名大一的小女生。
董方佳之所以知道她大一，是因为之前曾经跟陈宇冰一起看过申请加入溜冰社团的新生资料，当时她还夸这女孩长得好看，陈宇冰却说比董方佳差远了，那么现在，他和那个女孩紧紧牵在一起的手，又是什么意思呢？
女孩像一只受惊的小鸟躲在陈宇冰身后，看董方佳的眼神就像在看哥斯拉一样。陈宇冰语气温柔地安抚了一下小女生，然后冷冷看着董方佳问道：“你要干什么？”
“我……我当然是来找你的啊，你为什么不接我的电话，为什么一直躲着我？是因为她吗？”
女孩声音很嗲地问道：“学长，你不是说已经跟她分手了么？”
“对啊，是分手了，但她一直缠着我，没想到还找到这里来了。”陈宇冰厌恶地看了董方佳一眼，说道。
“我们什么时候分手的？你从来没有跟我提过啊。”
“我不跟你提是想给你留最后一点面子，难道你非要我把话说得这么清楚？我不接你电话，不见你，就足以说明一切了，你何必还专门过来自取其辱？”
董方佳告诉自己不许哭，但眼泪还是不受控制地扑簌簌流下来，理智告诉她，现在应该立刻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可最后，她还是说出了那句连她都看不起自己的话。
“宇冰，我错了，你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转码声明：以上内容基于搜索引擎转码技术对网站内容进行转码阅读，自身不保存任何数据，请您支持正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