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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长安俏

    蔺端看着翠粉把茶壶放在了桌上,然后问祁斯遇:“我怎么从没见过她?”

    祁斯遇给自己倒了杯茶,喝了一口才回答他:“因为翠粉姑姑只在演武场待着,平日不出去。”

    蔺端也拿起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嘴上还不忘说:“那你刚刚还说她不是侍剑丫头。”

    “她确实不是。”祁斯遇说得很认真,“我们家只有我和阿厌练剑,翠粉姑姑是练刀的。而且她也不是丫鬟,她就是我小姑姑。”

    “真姑姑?”蔺端说着看了一眼站在祁斯遇身旁的翠粉,又问了一遍:“这是从哪儿论的亲戚啊?”

    “不知道。”祁斯遇的坦诚让蔺端更不解了,她看着满脸困惑的蔺端,绞尽脑汁想出了一个解释:“翠粉姑姑是一直住这演武场的,我刚回中都的时候她就在这儿了。她练的是我从没见过的刀,没有名字,但她的刀术很厉害,连我爹也要略差一筹。我爹和老师都知道她的来历,不过他们从没告诉过我,我也从没问过。”

    蔺端很是震惊:“我原以为姑父的刀在天下已经无敌手了,翠粉姑姑的刀术竟比他还要高么?”

    “南边的门派里还是有些老怪物能胜过我爹的。”祁斯遇说着停顿了一下,思索了一番又说:“但他们能不能胜过翠粉姑姑就不一定了。我看过我爹和翠粉姑姑过招,他俩的差距差不多就是我和老师的差距。”

    “翠粉姑姑这么厉害,为什么只待在这演武场?”

    祁斯遇听着这话沉默了片刻,随后她偏过头看向翠粉,问了一句:“翠粉姑姑,你要不要吃糖?”

    “要!”翠粉很快、很大声地表达了自己的想法,“我要吃苏子糖!”

    蔺端也看出了问题所在,依据祁斯遇的描述翠粉至少也有三十岁,可她如今的行为却像是一个孩童。他小心翼翼开了口:“这是……”

    祁斯遇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把糖给翠粉,直到翠粉进了里面的小屋才叹了口气说:“天生不足。”

    “沈医也治不了吗?”

    祁斯遇摇头:“也不必治。翠粉姑姑若不是只有孩童心智,刀术上也不会有今日成就。”

    蔺端不知又想到了什么,感叹了一句:“不能两全,也是种两全。”

    “我想争的就不是两全。”祁斯遇惨笑:“我会毁掉很多东西的。”

    蔺端却问:“也包括你自己吗?”

    祁斯遇愣了一下,最终摇头说:“不知道。事情发生之前,谁也看不到最终的结果。”

    “祁斯遇,是我输了。”

    这话有些突然,祁斯遇都没立刻反应过来:“嗯?”

    “方才比试。”蔺端说完这话突然有些释怀,“我应当是比不过你了。”

    “不。”祁斯遇摇头:“是你赢了。你能捏住我的弱点让我弃剑认输,从根上就赢了。”

    “但我想和你说的是,别给旁人这种机会。”蔺端说得很恳切,“阿遇,我希望你能记住,万事都要以你自己为重中之重。”

    “你今天怎么这么反常?珏表哥成婚激着你了?”

    “没有。”蔺端嘴严,不想说的时候旁人怎么劝也没用。祁斯遇见他这样也不再问了,只说:“宴行,你瞒着我什么其实不重要,重要的你别把自己陷进来。这趟浑水不好蹚的。”

    说完她就起了身,蔺端没说什么,只是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祁斯遇无奈,只能回头看着他问:“快吃饭了,你不准备起来吗?”

    蔺端看着她的眼睛,沉默着松开了手。祁斯遇却拉了他一把,说:“走吧,我娘应该也回来了。”

    蔺端吃过晚饭就回了家,祁斯遇又和陈桥就着陈家人的事聊了起来。

    “你爹有什么爱吃的和忌口的吗?我现在就告诉厨房一声,免得出差错。”

    “没有。”陈桥摇头,“我爹不挑的。”

    祁斯遇又问:“那陈涧呢?陈涧爱吃什么?”

    “他爱吃辣的。”

    “小陈曦十岁了吧,他还那么爱吃甜吗?”

    陈桥笑着打趣祁斯遇:“祁年你是不是太紧张了,家里来宾客从来也不是你筹备,这回你怎么这般上心?”

    祁斯遇看着他白了一眼,小声说:“那我也没想到你爹会来啊。”

    陈桥当然知道她的担忧,宽慰道:“放心吧,我和陈厌能处理好。”

    “倒不是不放心你俩。”祁斯遇缓了一会儿才说出这么句话来,“只是不知道我们家人该怎么面对你爹。”

    “姑父和我爹私下里是常通信的。”

    祁斯遇却抬了头,直直问他:“有人为我死,也有人为你死吗?”

    陈桥沉默了,他不知道要怎么去答祁斯遇的话。二十一年前长公主生了对龙凤胎,妹妹先天不足,才回安南就夭折了,活下来的小世子在蔺辰峥登基的时候封了小郡王,还重新赐了名叫祁斯遇。而陈书五岁溺亡,假死去了镐京,镐京的陈桥却是真真切切没了。

    陈桥过了好一会儿才说出来一句:“是一样的。”

    “可是你爹为什么愿意和咱们家做这笔交易?那是他的亲儿子。”

    陈桥摇头:“我不知道。”

    “我们似乎都忽略了很多事。”祁斯遇揉了揉眉心,又接着说了下去:“今天和宴行说起翠粉姑姑我才想起来自己从不知道她的来历。我娘、我爹、你爹、老师、杨叔叔甚至是你和陈厌都为复仇做了很多很多事,大多数时候我都觉得这些理所应当,觉得我们所为是应天道,在顺所有人心意,一定会成功。

    可是我在大理寺看卷宗的时候有想过,太子该死,但他府上所有人都该死吗?做靶子被屠满门的王家也都只是寻常人啊。”

    “没杀。”陈桥终于开了口,“我没杀他们,他们只是迁了居。”

    祁斯遇不说话,眼里却含着点泪。陈桥忍不住开口问她:“到底怎么了?为什么你会突然怀疑自己,怀疑一切?”

    祁斯遇惨笑:“蔺端说他要帮我。你知道的,你们已经为这些事付出太多了,我真的不想再把谁牵扯进来了。”

    陈桥却是真笑:“祁年,你想错了。”

    “嗯?”

    “你是真的当局者迷了。”陈桥给她倒了杯茶,“蔺端本来就在这局里,就算不为你,他也一样得进局。就因为他姓蔺,这就是他的命,逃不掉的。”

    没等祁斯遇开口他又说:“不过他要帮你自然是难得的真情,你心中感动也是应该。”

    祁斯遇鼻子发酸,最后只说出来一句:“陈桥,我们得一起活着。”

    “当然。”陈桥张口就应了下来,“我还要和你看更好的天下呢。”

    祁斯遇睡不安稳,半夜又起来点了灯。烛台中一跳一跳的火苗映在镜子里有些扭曲,祁斯遇就着昏黄的光从箱底翻出一枚漂亮的玉簪,可惜她对镜比量了好半天这枚簪子还是没能落到自己头上。

    祁斯遇叹了口气,又开始想自己这些年。做纨绔,做棋子,做杀人的刀,做诛心的剑,还得做这劳什子的小郡王。

    就没为自己做过什么吗?祁斯遇扪心自问,当然也是有的。学剑是她的心愿,同廖独相斗是她的志向,要荡平天下更是她的抱负。

    除却那些不得不的苦痛,她也算是乐在其中。

    她得承认,是她自己想要见到、想要建立那个如同大燕当年的盛世。

    她同自己说:“既然选了这条路,那就得走到底。”

    簪子到底又回到了箱底。

    蔺端一早就进了宫。前一日吃完饭天色已经晚了,宫门落了钥,他只能今日一早再来。

    武囡囡正在绣荷包,看见他进屋才放下针线问:“看过你姑姑了?”

    “是。”蔺端还是规规矩矩向他母后行了礼,然后才起来说:“姑姑身子似乎好了许些,已经能出去散步了。”

    “这是好事。”武囡囡笑着,说得却有些平淡。“我给你姑姑备了些补品,你下次方便的时候送给她。”

    武囡囡掏了个小匣子出来,很是郑重地放在了蔺端手上,她叮嘱着:“宴行,一定要亲手交给你姑姑。”

    蔺端心中有些不解,但还是点头应下:“是,母后。”

    “你二哥已经大婚了,你是真的不急吗?”

    “是。”蔺端说得倒是很急,“儿臣尚未遇见那个心上人,所以想再等等。”

    “也好。”武囡囡看着蔺端,又说了一遍:“也好,最好的总是在后头等着呢。”

    “舅舅最近有进宫吗?泠远考中了。”

    皇后摇头:“哥哥明君臣之道,很少来后宫,泠远的事儿你父皇倒是同我说了一嘴。”

    “儿臣日后会好生照拂他的。”

    武囡囡知道蔺端这话是想要她开心,但她还是摇头说:“你也不必刻意照顾他,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数。”

    “儿臣很羡慕母后。”蔺端喝了口茶,看着武囡囡说得很诚恳:“母后像是仙人,凡事总是不在乎,总是看得那么透。儿臣很想成为母后这般通透的人。”

    武囡囡被他逗笑了,说:“你要是二十岁就像母后这样,那可真是挺没意思的。”说着她摸了摸蔺端的头:“宴行,少年人就算为某些事嗔了痴了都是正常,更何况只是一点执念。永远平静永远理智的是寺里的佛陀神像,可不是母后的小将军。”

    哪怕早知道自己母妃是相当豁达的人,蔺端听到这话时还是难免意外。“儿臣明白了。”

    “对了,你记得有空多去看看你姑姑。你去了,热闹点,她应该也开心。”

    蔺端忍不住问出了心中疑惑:“先前从没见姑姑来拜访过您,可您和姑姑又似乎很亲近,这是为什么?”

    “女人的惺惺相惜,哪有那么多为什么。”武囡囡轻叹了一口气:“我俩算是一起长大的。人越老,也就越怀念那些旧的人和东西,难免想要关心关心。上次我见到了祁斯遇,长得好看,真像她。”

    蔺端很同意这句话:“是,阿遇和姑母很像。”

    武囡囡又叮嘱了一句:“若是哪天她们有事,你能帮就帮一把。”

    “儿臣明白。”

    “那就好。”

    武囡囡吩咐的事蔺端向来不耽搁,出了宫就直奔都国公府去了。他到的时候祁斯遇和陈桥已经去请陈家人了,他也没久留,将东西给了长公主就回了燕王府。

    祁哲比长公主更意外武囡囡会让蔺端送补品来。他谨慎地拿着盒子,同蔺辰芸说:“皇后为什么又送东西来,之前不是让阿遇送了一次吗?”

    蔺辰芸倒是不大介意,直接拿过了盒子说:“也没什么可怕的,她不至于在这时候还来害我。”

    祁哲不了解皇后,也就没多做评断,只是紧盯着蔺辰芸手中的盒子。

    盒子里装的却是一枚金簪。

    蔺辰芸看着这故人之物笑了,祁哲很是不解:“这簪子是什么来历?她如此大费周章要送给你。”

    “是哥哥送的。”蔺辰芸说话时脸上是掩不住的笑,“武囡囡及笄的时候哥哥送的,还是我帮着他一起挑的。”

    长公主口中的哥哥自然不会是当今皇帝,祁哲粗一想也悟透了这个中缘由。他说得笃定:“当年嵘太子属意过皇后。”

    蔺辰芸却轻轻摇头:“这么多年过去,一切都磨得物是人非了。更何况这些少年的事儿,哪还有人说得准呢。”

    祁哲仍有些不解:“但她把这簪子当补品给你,是想说明什么?”

    “她猜到了。”蔺辰芸笑了,“老三昨日来吃饭,其实是来看看我怎么样了。武囡囡能得圣心这些年,不是个寻常人物。”

    “她是什么我不关心。”祁哲说着叹了口气,“只要对你无害,那便是好的。”

    蔺辰芸拍了拍祁哲的手示意他安心:“她这陈年旧物一送来,倒也有了几分真意。瞧着这意思,她应当是个好的变数。”没等祁哲开口蔺辰芸就收了盒子,“罢了,别想这些了,陈家的人快来了,咱们还得好生招待。”

    “是。你和陈桥他爹,应该还没见过。”

    蔺辰芸点头:“陈骄阳,大英雄的名头听了这么些年,我倒真想见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