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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你得赔钱

    神平二十二年,夏至,蜀东。

    崎岖而狭窄的山拗间,两小撮军官模样的人隔着山头遥遥对望着,而各自麾下的两支部队,正在山拗间热火朝天地……厮杀着。

    …………

    “你得赔钱!”

    看着山坳处如同地痞般赤手空拳扭打在一起的士兵,杨默叹了口气,然后扭过头,一脸认真地看着旁边的络腮胡子。

    “凭什么!?”察觉自己的士兵隐隐落入下风,李猛面色不善地捻了捻自己浓密的胡子,一脸的不耐。

    “你们把我的纽扣扯掉了一颗,那可是鎏金的诶……所以,你们得赔钱!”杨默宛如受了委屈的大姑娘,一脸幽怨地看着李猛。

    看着这个宛如鼻涕虫一般的青年,李猛的嘴角忍不住抽了抽——监察部不是号称朝廷这两年风头最盛的部门么,怎么这货跟个娘们似的?

    自己……该不会“请”错人了吧?

    这个念头刚一冒出,李猛就甩了甩头——当时刘大都督是冲进监察厅的宿舍把这些人“请”出来的,不可能弄错。

    看着李猛不说话,杨默的表情更加幽怨,指了指自己的手腕:“你们前天太粗暴了,喏,你们还把我的手弄伤了……所以,你们还得陪我汤药费!”

    看着那一丝痕迹都没有的手腕,听着这极易令人误会的话,李猛忍不住打了个寒战,要不是现今大势颇有些微妙,刘大都督事先也一再嘱托,他一定会给这货那写满无耻的脸上狠狠来上一拳——你丫的会不会说话,让外人误会我李某人玩兔儿爷怎么办?

    “没钱赔!”李猛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然后大手一挥,一小支预备队立刻放下手中的竹枪,小跑着加入战场。

    “没钱赔?”杨默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仿佛眼前站着一个连小孩子棒棒糖都抢的无耻之徒。

    这种贱贱的表情太有杀伤力,李猛脸皮跳了跳,憋了半晌,才憋出来两个字:“没钱!”

    没钱?

    杨默一脸痛惜地看着他:“李营督,虽说吃空饷是惯例,但你吃的也太过了吧?”

    “所以……要不从你手里还回点饷银来充当我的医药费?”

    “放心,到时候我帮你做公账,吃空饷的事情肯定漏不出来!”

    看见这货一副为自己考虑的贴心模样,李猛差点没跳起来——光天化日之下,动不动就把吃空饷的帽子扣在我身上,你丫的还是个人不?

    看了看对方身上那件蓝白相间的制服,李猛闪过一丝不自然,然后叫起苦来:“杨监旗,你好歹也是监察部培选出来的人,蜀南道现在的情况自然不可能不知道——我们这些当兵的丘八,能有口野菜番薯扒拉进肚就谢天谢地了,哪来的银子赔你汤药费?”

    杨默瞅了瞅士兵们那似乎一扯就破的军装和寒酸到极致的竹枪,又瞅了瞅李猛那威风凌凌的营都服和全无菜色的肥脸,嘴角翘了翘,却什么多余的话也没说,只是一脸纠结地摸了摸自己少了颗扣子的胸口:“哎呀呀,那可是鎏金的扣子,至少要值两贯铜钱呢!”

    看着那排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瞧得出来是铜包皮的扣子,以及杨默那副死皮赖脸的样子,李猛眼皮子跳了几下——果然不愧是朝廷的人,这种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无耻劲,鄙人自愧不如!

    轻轻咳了咳,李猛小声说道:“杨监旗,此前多有得罪,要不等到作战任务结束,回到了广安县……鄙人在家里面略备薄酒,届时请杨监旗赏个光?”

    言下之意很明显——算我怕你了,想要汤药费的话,回去后我私底下偷偷补给你,甚至到时候塞给你一份过的去的私纳,但为了鄙人的乌纱帽着想,走公账的事情就再也别提了。

    之所以此刻李猛很有些前倨后恭的样子,倒不是杨默有什么王霸之气,纯粹就是因为对方是监察部的人——不管是前天把人家强请过来也好,还是督战中给人家臭脸也好,李猛都不怕,反正监旗跟营都并不是同一个体系,再加上有些事本就是刘大都督的授意,他完全可以不在乎。

    但是,杨默刚才当着面谈到了空饷问题,就由不得他不顾忌了——即便杨默只是个因为某些原因被中途拉过来走个过场的监旗,但只要他在“任期”内悄悄地备下一份折子,那么监察部就有理由介入和调查他的空饷问题,毕竟从职权范围来说,监旗在某些方面的权力大的吓人,贪污和渎职更是他们的狠抓重点。

    其实如果放在几年前,他完全可以不鸟杨默这种由朝廷委派过来的毛头小子,甚至可以谋划谋划,找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把这种空降而来的监旗做掉。

    但现在不行了,随着时局的变化,包括刘大都督在内的一众蜀南道军阀与朝廷之间的关系愈加缓和且暧昧起来——用屁股想想都知道,如果朝廷打算以自己这只小虾米作为切入口,找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试试刘大都督的态度,那么刘大都督大概率是不会出面保自己的。

    想到这,李猛看着眼前这位跟“冷厉”毫不沾边的年轻人,心里一阵憋屈——这年头当官的,有哪一个不吃空饷,这不都是心知肚明的事么?把你们强行请过来是刘大都督的意思,凭什么刘大都督惹恼了你们,却要我来破财买单?

    “哦?回广安县请我喝酒啊……”

    杨默沉吟了一会,脸上绽开了一个大大的笑容:“李营督,喝酒的事情就免了——监察部有规定,严禁与官员私下接触。”

    听到这话,李猛的表情一变,眼底忍不住泛起了一丝凶光。

    杨默把他的变化纳入眼底,脸上的笑容不变,然后没大没小地搂住了李猛的肩膀:“这年头,凡事都讲究个变通——小子我家穷人丑,扣子钱和汤药费虽然万万不能免掉,但如果军中窘迫,李营督拿不出现钱来赔偿的话,以物低债也是可以的嘛!”

    以物抵债?

    虽然李猛对这种把勒索说成债务的行为颇为鄙视,但听到最后一句话,他还是忍不住诧异地瞪大了眼睛——蜀南道军阀混战了数十年,各部早就穷成了叫花子,都这样了,除了那些必须保证供应的野菜番薯之外,军营里还有啥东西是杨默能够看得上的?

    看着李猛略有些惊疑的表情,杨默哈哈一笑,然后把目光投在了山坳处正在扭打不休的两只军队身上。

    仔细观察了一会,杨默实在有些受不了下面那群人宛如街头混混的“厮杀”,别过头来,似笑非笑地看着李猛:“蜀南道的厮杀方式……还真是别具一格啊!”

    李猛闻言,老脸忍不住红了红。

    按道理来讲,作为残酷的代名词,血与火永远是战场的主旋律,而死亡和哀嚎也是这片修罗场必有的配音,但是……

    眼下的山坳里,虽然惨叫和哀嚎阵阵传来,但那被拳头揍出来的声响!

    没错,下面那分属于两股不同军阀势力的军队,竟然全是在赤手空拳地扭打着,整个战场上,一件武器的影子都见不到——那些士兵虽然叫的惨,但顶多就是有人下档被提了几脚,造成了永生难忘的心理阴影罢了。

    面对着杨默很有些调侃的眼神,李猛先是有些难堪,但旋即却涌上了一股莫名的自豪,轻轻甩下了一句:“自家人跟自家人有什么好打的——近二十年以来,拥有百万兵力的蜀南道各系势力打来打去,结果伤亡人数却只有八千之数,外省人听来或许觉得嗤之以鼻,但就我们来说,没什么不妥的!”

    说完后,李猛压下心中的不耐,追问了一句:“杨监旗,我是丘八,性子比较急——你就直说了吧,你看上了我这边什么东西?”

    杨默正在细细品味“自家人跟自家人有什么好打的”这句话,闻言抬起头来,微微一笑,然后指了指不远处的一堆东西:“我要这个……”

    ???

    顺着杨默的手指望去,李猛嘴巴大大的O开。

    竟然是要这玩意,这个黄毛小子是傻子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