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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小小的第一步

    短短一个星期,张健君的肚子肉眼可见地瘦下去了一圈,倒不是在刻意减肥——完全就是心疼的!

    天见可怜,这一个星期以来,他和杨默几乎天天下午都泡在那家茶馆。

    而那位徐文渊的态度也很有些微妙,明明知晓了二人的真实身份和目的,却似乎毫不在意似的,每隔个一两天就会往这茶馆里坐上一遭。

    于是乎,每当徐文渊往茶馆里一坐,张健君的那罐私房钱就开始哗啦啦地往外流。

    不知道杨默在跟对方打什么暗语,每当徐文渊一出现,这货就直接从自己的怀里掏出钱袋子,然后砸出半吊钱去,让说书先生半途改段子。

    继第一次中途点了出《三国演义.青梅煮酒论英雄》后,

    第二次点了一出《红楼梦.元春封妃》;

    第三次点了一出《水浒传.宋公明神聚蓼儿洼,徽宗帝梦游梁山泊》

    第四次又点了一出《西游释厄传.妖邪假设小雷音,四众皆遭大厄难》

    第五次……

    第五次杨默点了一出《封神演义》。

    好吧,其实除了《红楼梦》由于太过胭脂气为众人不喜之外,其余的几本小说在当下的风头虽然不如三国,但也颇受欢迎,尤其是《封神演义》,里面的三教斗法向来令人心之所往。

    但问题是……

    ………………

    “话说雷祖率领二十四位天君听封号毕,俱望台上叩首谢恩,出封神台去讫。只见祥光缥缈,紫雾盘旋,电光闪灼,风云簇拥,自是不同。”

    “有诗赞之,诗曰:布雨兴云助太平,滋培万物育群生;从今雷部承天敕,诛恶安良达圣明。”

    台上的说书先生耐着性子背着这一折听之了然无趣的《姜子牙归国封神》,眼睛却小心翼翼地盯着台下一众面色不耐的茶客,生怕大伙一个不满,径直把手中的茶碗砸向过来。

    照例坐在二楼的徐文渊听了一会,说书先生口中的八部三百六十五清福正神还没念完三分之一,他就实在有些耐不住了,微微侧身,朝着左右吩咐道:“去把下面的那两个后生叫上来吧!”

    以文喻意乃是文人间常玩的小游戏,点上几折评书来隔空传话并不是什么很稀奇的玩意。

    但问题是,这几天来杨默点的这几折评书,虽然乍听之下意思很直白,但串联在一起却显得格外杂乱无章,文人臭毛病犯了的他中途好几次都差点没忍住冲下去,拽着这两个混球的衣领大吼:“你丫的到底会不会玩隔空传话?”

    之所以徐文渊毫不避讳地让人把已经点名来意的杨默和张健君叫上来,原因也并不复杂——朝廷这几年对蜀南道的渗透和分化并不是什么秘密,而包括刘大都督在内的一众本土势力允许越来越多的朝廷官员涉足蜀南道和西康的部分日常公务,就已经说明了许多问题。

    因此,在某种众人心知肚明的大势所趋下,只要不逾越心中的那条红线,跟朝廷的人或明或暗地接触甚至有限度的合作,实在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

    “见过徐先生!”上楼之后的杨默宛如一个憨厚的后生,笑呵呵地跟徐文渊见了礼。

    他们这群菜鸟虽然初来乍到,但监察厅在蜀南道的活动却在两年前就开始了,因此回去后弄清楚徐文渊的身份并不是什么很难的事情。

    听到杨默毫不遮掩地叫出自己的姓,徐文渊心中略有不满,当下呵呵一笑:“杨小兄弟、张小兄弟,请坐吧!”

    听到徐文渊很有些报复意味地把两人的名字点出来,杨默憨厚地咧嘴一笑,也没有什么意外之色,就径直就这么坐了下来——他们明监院不比暗查院,乃是在阳光下行走的部门,以徐文渊在当地的能量,查两个新来乍到的外省人实在是再容易不过了。

    见到杨默这么一副淡然自若的样子,徐文渊倒是对他高看了一分,当下示意店伙计给二人新上一盏茶,然后笑呵呵地问道:“杨小兄弟……你听书听的挺杂的啊!”

    言下之意却是很明显——大家都是明白人,你小子东一榔头西一棒的,到底几个意思?

    杨默脸上恰如其分地露出一丝羞赧之色:“徐先生过誉了,小子不是听书听的杂,而是贵地说书先生会说的那几本书……实在是无甚意思,因此只能胡乱挑着点上几出打发时间。”

    听到“过誉”两个字的字的时候,徐文渊差点一口老血喷了出来——你小子能不能再无耻一点?你哪只眼睛瞧出来老夫是在夸赞你了?

    不过听到这货言语之间隐隐意有所指地诋毁自己一众人等后,徐文渊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哦?据我所知,这几本书在大夏朝内颇为流行,乃是各地茶馆中必说之物,就连帝都也不能免俗……老夫倒想请教一下,怎么个无甚意思法?”

    看着徐文渊略有些傲慢地后倚在椅背上盯着自己,杨默不惊反喜,当下耸了耸肩:“徐先生何必拿小子开玩笑?三国、水浒、红楼、西游虽然被隐隐奉为四大奇书,中间颇有妙趣,但也仅仅只是针对于寻常的贩夫走卒而已——但想必在徐先生这等人物的眼中,想必也是无聊的紧,还不如听一听封神演义来的有意思。”

    徐文渊笑了笑:“哦?此话怎讲?”

    杨默撇了撇嘴:“徐先生何必考教小子?三国、水浒、红楼、西游、封神,说白了书里就只有一个【争】字——但与封神演义相比,其余四本书争的东西未免有些太小家子气了些,未免有些不甚入眼,以徐先生的大才,如何又真的能看的下去?”

    徐文渊皱了皱眉头,眼神中露出思索之色,身子却微微向前拱了拱:“杨小兄弟的这番话,老夫不懂!”

    杨默一脸惊讶地看着他:“徐先生何必一副惜言慎身的模样?这四本书虽然洋洋数十万字,但细究起来,无非就是三国争小权、红楼争小宠、西游争小道、水浒争小义而已。”

    说到这,杨默扫了眉头愈加皱起来的徐文渊一眼,啧啧了两声:“虽说人活一世,有些东西不得不争,但说到底三国写的是官争,水浒写的是匪争,红楼写的宠争,西游写的权争——满篇的都是内斗,实在是无聊至极。”

    这时候,张健君也一脸感慨地操着半生不熟的蜀南话插嘴了进来:“是啊,当初年少无知,看三国是满脑壳的计,片面的以为里面写的是斗智斗勇;”

    “看水浒是满脑壳的气,片面的以为里面写的是官逼民反;”

    “看红楼是满脑壳的情,片面的以为里面写的是金玉两惜;”

    “看西游是满脑壳的奇,片面的以为里面只是些光怪陆离;”

    “等到进了学院以后才知道……三国写的无非就是一场野心勃勃的叛乱;水浒写的无非就是一群杀人为乐的无脑醉汉;红楼写的是一群各怀心思的群芳争艳;西游写的无非是几群私相庇佑的漫天神佛。”

    杨默瞧了瞧徐文渊略有些发黑的脸孔,轻轻咳了咳,似乎示意张健君不要再触动人家的敏感神经了,蜀南道当今的情况与三国和西游里面的情节有着非常多的类通之处,说多了容易让人家下不来台。

    听到杨默稍显做作的咳嗽声,徐文渊横了他一眼,表情很有一丝不满——蜀南道当今的情况众所周知,老夫就像这么没有肚量的人?

    杨铸见状,哈哈一笑:“不过说起来,这四本书里倒是很有些共通的有趣之处;”

    “三国呢,是军师救我;”

    “水浒呢,是哥哥救我;”

    “红楼呢,是妹妹救我;”

    “西游呢,是悟空救我!”

    张健君略有些鄙夷地看了一眼杨默:“徐先生又不是寻常的愚夫愚妇,怎可如此敷衍?”

    说完,很有些认真地看着徐文渊:“要说共同之处,四本书里共通的有趣之处着实不少,但是值得说道的是……”

    “三国里,朋友靠不住;”

    “水浒里,老大靠不住;”

    “红楼里,亲戚靠不住;”

    “而在西游里,就连神仙也靠不住了!”

    徐文渊闻言,目光如针,略有些惊疑不定地看着二人,沉声说道:“两位小兄弟,你们究竟想要说什么?”

    杨默脸上露出无辜的表情:“徐先生何出此言?其实我们只想说……”

    “三国的故事告诉我们,光有本事但出身不好,创业有难度;”

    “水浒的故事告诉我们,光有本事但出身不好,想当官有难度;”

    “红楼的故事告诉我们,光有相貌但出身不好,想嫁人有难度;”

    “西游的故事告诉我们,光有本事但出身不好,想成佛有难度!”

    “除此之外呢……”

    “三国也告诉我们,想要出头得靠本事;”

    “水浒告诉我们,想要出头得靠自己;”

    “红楼告诉我们,想要出头得靠关系;”

    “西游告诉我们,想要出头得靠后台!”

    说完,杨默耸了耸肩:“总之一句话,你得有人!诺……这些共同点是不是很有意思?”

    听到这直白到不能再直白的暗喻,徐文渊看向二人的目光深邃了起来……

    呵呵,果然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啊,这两个小年轻一个字没点到自家主公,却又句句不离自家主公……

    这是打算打草楼兔子,为的不仅仅只是亲近自己,连带着自家主公也是他们的目标?

    沉吟了稍许,徐文渊的右手轻轻把玩起桌子上的茶碗来。

    虽然这两个小年轻的动作委实有些心急,这场双簧唱的也实在是有些粗糙,但不得不说……方才这番话中着重点出来的四个靠不住以及“出身”和“后台”这两个词让他有些小小心动了。

    很简单,自家主公的本事不缺,实力也不怎么缺,但唯一缺的是来自朝廷的官身和认可——事实上,这也是蜀南道大部分势力所缺乏的东西。

    原本呢,“官身大义”这玩意其实只不过是个可以有可无的东西而已,毕竟在这年头,拳头大才是真理,书里面的那些玩意不过是文人的YY罢了;

    但问题是,随着朝廷统一了北方和江南,在双方势力的此消彼长之下,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大一统只不过是迟早的事,因此来自朝廷的官身和认可就逐渐有了份量了。

    偏偏蜀南道的各系势力多如牛毛,虽然这些年大家已经形成了斗而不破的默契,但数十年的积怨下来,各种绊子个阴招却是一个接一个——这时候,谁能在确保不被拉去当炮灰的前提下,获得朝廷的认可和支持,谁就能在内斗中占有更多的主动。

    毕竟,在很多时候,拉起虎皮做大旗这一招还是很好使的。

    尤其是最近,随着杨大都督麾下的几方势力矛盾升级,再加上流窜的红莲教即将逼近蜀南道,本就在暗斗中逐渐落于下方的自家主公变得愈加危险了起来——用屁股想想都知道,如果没有什么变数,到时候参与围剿红莲教的主力里面,铁定有自家主公的一份。

    而据说红莲教那帮子教徒虽然穷的跟叫花子一样,但实际战斗力却委实不容小觑,一旦自家主公在围剿的过程中兵力折损严重……

    想起这几十年蜀南道内斗过程中无数引以为鉴的惨痛教训,徐文渊眉头忍不住再次重重地皱了起来……

    ………………

    “杨小兄弟,你也知道我们蜀南道的人爱听《三国》,既然你们刚才说了,三国告诉我们想要出头得靠本事……那么,不管你所图是什么,但以后要想坐在一起喝茶,你总得露上两手给我看看才行吧?”

    思索半晌以后,徐文渊不置可否地呷了口茶,慢悠悠地说道……

    听闻此言,杨默和张健君扫了扫徐文渊不知不觉呈现外八字的双脚和隐隐有些僵直的腰身,脸上虽然露出了憨厚而苦恼的神情,心中的狂喜却差点抑制不住——徐文渊并非谍报人员,因此在肢体语言这一块很难作假,眼下这些细节,无疑是告诉了两人一个大大的好消息。

    托大势之福,

    第一步……

    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