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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有些事不要想当然

    后世许多城里面长大的人未必清楚,所谓糠,就是稻谷在打米之时剥离出来的外壳,虽然也饱含着诸多维生素及微量元素,更是有效预脚气病(维生素B1缺乏病)的极佳之物;但其口感极为粗砺,不良商贩或许会在正常的大米中掺杂磨细之后的糠粉用以增重,却鲜少会有人堂而皇之地把粗糠直接掺在里面——没办法,稻壳外面带着或软或硬的粗细毛刺,不磨细的话,吃起来极为扎喉。

    可以说,在当下,粗糠这玩意平时除了喂猪喂鸡,几乎没有别的用途。

    而且最过分的是,特税司运来的这批赈灾粮,里面的粗糠几乎占了一半不说,分明还掺杂着许多肉眼可见的细砂。

    也难怪林素商如此愤怒,特税司的这种行为,简直就是把那些灾民当成了牲口来对待——不,就连那些牲口,也绝对不会去吃这种满嘴砂石的糙食!

    ………………

    第二天。

    看着灾民们痛哭流涕地从特税司小吏的手里接过一碗碗稀到跟米汤也没啥区别的粗糠粥,小心翼翼地从嘴里把砂石吐出来后,一脸幸福地回到自己的暂住之处,紧追而来在一旁看着的林素商在愤怒之余,却觉得自己的世界观受到了严重挑战。

    为什么!?

    为什么昨天晚上那一摊劣杂到令人发指的赈灾粮就那么赤果果地躺在地上,但不管是杨默还是特税司的官员都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无视自己的强烈抗议,旁若无人似的继续他们的清点和交接工作?

    为什么这些难民在千等万盼后,接到那一碗碗稀到可以直接当米汤喝的粗糠粥,却并没有任何的不满和鼓噪?

    为什么这些难民在发现粥里面的细石之后,依然甘之如饴地把整碗粥喝下去,没有任何被骗后的骚动,反而是一副感激涕零的表情?

    如眼前这一般被当成牲口对待,不应该是个人就该愤怒么?

    看着眼前这一幕自己无法理解的场景,林素商脑中越想越乱,心中的悲凉难以自抑。

    君视民为草芥,民视君为仇寇!

    林素商脑海里忽然蹦出来了这句话。

    亏得自己还以为蜀南道改土归流近成定局,没有了那么多的你打我我打你之后,百姓的日子会逐渐好起来——但现在来看,即便是朝廷,也从未把这些未来的治下之民当成人来看待!

    看着自家妹妹死死咬着银牙,眼中隐有泪花闪烁,林图心中跟刀绞了似的,当下把她拉到一边,小声解释道:“小妹,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的……总之,你只需要知道,当下这个局面,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如果换一个人来做,未必能比特税司做的更好。”

    说实话,昨天晚上见到那一幕,他也是心中怒火翻腾不止的,但被自家父亲察觉异常,然后拉着他交心沟通了一番后,他才知道,在这个年头,想要做点事,真的没他以为的那么简单。

    见到自家哥哥到了现在依然向着杨默和特税司,林素商瞅了瞅他身上那件新换上的蓝白制服,嘴角露出一丝讽刺:“看来哥哥对自己的这个新身份很满意嘛……那能不能麻烦你告诉我,那几船连猪都不吃的赈灾粮是怎么回事?”

    见到自家妹妹这幅表情,林图头大如斗,犹豫了一下,压低了声音说道:“我只能告诉你,如果不是掺了那么多粗糠,又往里面加了那么多砂石,即便是这几船粮食,也没法子足量顺利运达广安县——朝廷不是万能的,那些供货商家背后的势力对蜀南道一众官员豪强的震慑力也是有限的,只有大幅降低这批赈灾粮的实际价值,才能将他们做手脚的欲望降到最低!”

    林素商显然还是没有听懂,有些茫然地看着自家哥哥。

    林图左右看了一眼,然后叹了口气:“这事一时说不清楚,总之,你回去找几本古往今来的赈灾志翻一翻,尤其是前朝两广和江浙地带的赈灾志翻一翻,或许就能明白一二了——父亲说,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特税司这番动作,无非是在照抄前人遗慧罢了。”

    听到父亲的名字,林素商眼中的质疑之色少了些许,然后然后冷笑着瞅了不远处一直静静站在那的杨默一眼:“好,关于购置劣质赈灾粮这事,等我稍后借阅几本赈灾志后再跟你理论。”

    “但是另一个问题,昨晚我回去后思来想去睡不着,结果让我发现一件事……广安县目前的灾民少说也有4万之数,昨晚上特税司抵达码头的运粮船却仅有五船,用的还是漕帮的船只,就算所有船上载的都是粮食,按每艘船运载9000石粮食来算(一石=26公斤,共计230吨/船),这些掺杂了大量粗糠的粮食,即便是熬粥,但也顶多能够灾民吃上一个月!”

    说到这,林素商目光灼灼地看着自家哥哥:“小妹我虽然读的书不多,但也猜的出来,后面大概率是不会再有第二批赈灾粮了,从今年的情况来看,即便是明天就下雨,但颗粒无收的这些灾民也必须熬到十月份才能进行部分作物的播种——到下一次收获,中间最少还需要大半年,剩下的几个月,莫非就眼睁睁地看着这些灾民饿死不成?”

    林图苦笑道:“小妹的珠算之术果然学的极好;你没算错,那五艘船上只有三船是粮食,其余两串则是其余物资——如果以一日两餐,每餐耗粮二两来算,运过来的粮食仅够所有的灾民吃上二十天。”

    林素商冷笑一声:“每餐二两?你当我是眼瞎不成?按照今日的汤色来看,这一碗粗糠粥里的用粮,估计连一两都不到,能够达到8钱的标准,就已经阿米豆腐了——莫非监察厅和特税司到了蜀南道之后,也易风随俗,开始学起了本地官员豪强的某些做派?”

    林图笑着摇了摇头:“小妹却是不知,老大说过,久饿之下,灾民肠胃疲弱,不宜进食太甚,如果一上来就给他们吃干食,反而是在害了他们——按照计划,头三天的灾粮发放,都是以稀粥为主,配以汤药调节,等到三日之后,这才逐渐增加浓稠度,最终变为干食。”

    简略地解释了一下后,林图耸了耸肩:“不过,小妹你猜的没错,后续的确没有第二批赈灾粮——事实上,监察厅和特税司做的计划里,也仅做了二十日的灾粮预算。”

    林素商脸上露出不可置信之色,尖声叫道:“二十日!?那这些灾民二十日之后怎么办!?”

    这一声尖叫很明显惊扰到了正在执行监察公务的杨默,他回过头来,不满地扫了兄妹二人一眼。

    被自家老大的眼神一扫,林图顿时缩了缩脖子,然后拽了拽小妹的衣袖,示意她声音小一点:“总之,这几日的当务之急就是让这些灾民们的身体逐渐调理过来——等身体稍微恢复过来之后,自有其它安排。”

    见到自家哥哥急于离去,林素商不依不饶地拉住了他:“什么安排,你得事先给我通个气,不然我晚上睡觉都睡不好——放心,我绝对不透漏任何口风。”

    看着自家妹妹一脸的执着,林图的脑袋不由得又疼了起来,虽然说自家妹妹的确继承了说到做到的良好家风,他也相信妹妹不会胡乱对外说。

    但问题是……

    即便这个计划其实已经在逐渐开展了,而且采用的是阳谋的形式,但口风不紧乃是监察厅成员的大忌——之前关于灾粮的事情提点一番也就罢了,毕竟这事已经告一段落,且船上装有多少粮食物资乃是有眼睛的人都能估得出来的事情,因此没有什么保密的价值。

    然而下一阶段的计划却依然还没到彻底解密的时刻,如果自己提前泄露了太多,难说到时候自己也要被惩罚一番。

    想了一会后,林图苦着脸,悄声在自家妹妹耳旁轻声说道:“具体如何安排我现在还不能说,总之就是有对应的安排就对了——小妹你要是实在放不下的话,不妨去问问父亲,或许他会择其一二告诉于你。”

    听出了自家哥哥的潜在之意,林素商小嘴大大地O开:“你是说……这里面还有我们家的事情?”

    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之后,林图赶紧小跑着回归到了杨默身后,然后一脸忐忑地看着自家老大那张古井无波的脸庞。

    几天时间相处下来,他当然知道自家这位老大远比常人耳聪身敏的多,自己跟小妹的那番话,估计很难逃得脱他的耳朵。

    这下好了,自己本身就是处于考验期,眼下给自家老大留下个嘴巴不牢靠的印象,以后难说会被安排去负责什么只能待在旮旯角落里的杂务岗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