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战后会议
忽来的妖兽，于刹那间消失。
凡人们在东州学府之内，浑然不知外界曾有一场无数人舍生忘死的决战。他们一如既往，在末世里过着朝九晚五的和平日子。
而那些舍生忘死以至深陷敌阵的守护者，则大笑着咬下了妖兽的肉，跌扑在黑雾弥漫的战场上。
他们或已魂归幽冥，或等待马革裹尸，他们没有后悔过吗？
他们忙着斩妖除魔，忙着守护世人，哪有时间后悔呢？！
东州学府各层天地的墓园里，不少陌生的面孔正暗自垂泪。
他们全是死者的战友，亦是知晓世界真正秘密的人。
就拿严忘来说，他的追悼会，只有陈雪一人在打理。
严忘并非天生地养，但在他成为守护者的那一刻起，他的父母便已失去了关于他的记忆。
这是修士对凡人的保护，亦是学府对守护者的保护。
总有人认为，末世是全人族的事情，理应让凡人也行动起来。
但更主流的观点是，凡人难控，若是让他们知晓末世的真相，那他们会否陷入完全恐慌的状态呢？
情绪负面，容易沾染妖魔鬼怪。而让他们认为末世便是学府之外的黑雾，他们只要不出学府，那便没有危险。
神隐的信条便是如此——修士之事，莫涉凡人。
而之所以有如此多的修士愿意成为守护者，是因为守护凡人能定期从神隐那里获得修炼资源，更有学府给守护者们的奖赏与教导。
既能磨炼技术，又能提高修为，何乐而不为呢？
千年以前的初代守护者们，面对汹涌的妖兽狂潮，还曾有过退缩；而如今，守护者们的心气都已被存续占据，他们早已视妖魔鬼怪为大敌！
“只有你一个人？”
董千里双手插兜，缓步走入青云学院的审查部，只看见了陈雪一人。
“学长吗？”陈雪指了指墙上严忘的遗照，强颜欢笑道，“他为救我而死……我却不能给他一个承诺。”
闻言，董千里仔细看去，他看见严忘的微笑，亦看见陈雪红肿的眼眶，只觉整个审查部都荒凉了几分。
“墓志铭写了吗？”董千里走到那遗照下面，端详了片刻，脱口询问。
“没……学长想要写？”陈雪愣了一下，瞥见一旁桌子上还有四杯酒。
那是陈雪，她哥哥陈炎，和陈炎的两个兄弟敬给严忘的。
“嗯……我早就写好了，而且一早就交给严忘了。”
董千里抬手轻打响指，时空顷刻凝固，就连一脸疑惑想要询问的陈雪亦成了雕塑一般的存在。
“小子……真有你的。”董千里不由得有些钦佩严忘。
毕竟，追女孩追到这个地步，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
“生命咒术：苏生！”
董千里轻轻呢喃一句，划出一道诡异的长痕，那长痕如有了灵智一般，在虚空中化成了一个“术”字，便径直坠入墙上的遗照之中。
在东州学府，最好的棺材就是一张照片。照片内被人设置了时空咒术，时空恒定，进入其中的尸身也能永不腐烂。
然而，即使如此，照片还是要入土为安的。毕竟，无人愿把一具死尸挂在墙上，哪怕其他人根本不知道那照片里沉眠着一具战士的尸身。
董千里的咒术，贯入照片内严忘的尸身之中，瞬间将那破碎的胸膛修复如初。
随后，严忘的心脏在胸膛中重新出现，转瞬之后，有力的心跳声如鼓点般响起。
就在这时，无数光芒从心脏处向着四肢与头颅流动，那正是严忘死前为自己施加的道术。
道家有梦术，梦蝶与蝶梦，自古难说。而严忘则是，灵魂入梦，身死而魂未死。
只有这样，董千里才能来救他。
……
时空恢复，陈雪刚要开口询问，却忽然看见严忘竟然完好无损地站在她眼前，顿时抬手揉了揉眼，旋即震惊！
“严忘……你是不是在这里留下了蝶梦之术？快给我解开……算了，等会再解开，让我好好地看看你。”
陈雪提步上前，抬手抚摸着严忘清秀的面庞，而后张开双臂，搂住他的脖颈，整个人压在了严忘的胸膛之上。
“咳咳……”
董千里轻咳几声，打断了陈雪，瞪眼看向严忘。
严忘一拍额头，给陈雪讲述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陈雪闻言，眉头一挑，面色顷刻凝重，询问道：“严忘，你在作秀吗？”
“我发誓我没有。”严忘向天道起誓，开口道，“我是真的爱你，当时情况危急，我也只能用身体帮你挡住那妖兽的贯心爪。”
“在我即将魂灭的时候，我才想起学长给我写的墓志铭。我相信学长一定有办法救我，所以我才用尽气力使用了蝶梦之术。”
说着，严忘从储物手环里取出了董千里写的墓志铭。
[他英勇无畏，为守护苍生，战妖而亡；他尽职尽责，弥留之际，仍思念着未完成的作业。]
陈雪看着笔走龙蛇的字迹，向董千里投去询问的目光。
“哦……他不写作业，我就只能拜托他导师送给他喽。”
董千里摊了摊手，承认那一本墓志铭确实出自他手。
“唉……我听见严忘的遗言，便知道他给你设计了一个圈套。陈雪啊……他全然不说一个爱字，却提到了没写完的作业。哦……他希望在他复活之前，你能帮他补完作业。”
董千里的话引得陈雪柳眉一蹙，面色顷刻如冰原一般。
“陈雪，雪儿，你别听他胡说。我怎么可能……话说你真的帮我补完了？”
严忘刚要辩解，却忽然瞥见桌子上放着一份褶皱的作业本。作业本上的娟秀字迹，任谁来看，都会判断，那出自一位美女之手。
“严——忘！”
陈雪怒得冷，怒得整个审查部卷起一阵风雪，她素手轻挥，甩出一道冰雪咒文，顷刻施展了冰咒，将严忘冻成冰雕。
虽则如此，她转身的刹那，脸上却浮现一抹微笑。
如严忘一般慵懒却又精明的修士，陈雪从未见过第二人。
陈雪宁愿待在青云学院审查部，也不愿意跟随陈炎去一层天地最强大的问道学院。
严忘，便是陈雪的因果。
陈雪，亦是严忘的因果。
不理会两个打情骂俏的修士，董千里看了一眼青云审查部这神秘的空间，眼底透着的皆是怀念。
……
复活严忘之后，董千里易容改貌，参加了许多陨落守护者的追悼会。
无一例外，他们确实陨落了。
无人能想到魂梦之法，就算能想到，也无人可以做到。
严忘能复活，是因为他的灵魂未散；而在学府问鼎中陨落的守护者，之所以不能原地复活，是因为他们的灵魂与妖魔之气已经融为一炉，必须由天道重新分离，只能走轮回转生的道路。
一时间，东州学府损失惨重。
灵士级别的守护者只剩下几十人，宗师级别的守护者亦所剩不多，大宗师级别的守护者虽未陨落，但他们向来稀少。
经此一战，东州学府成为神州的九州学府里最弱的一个。
此恨须得有人承受！
槐是仇人，守护联盟是仇人，天剑山亦是仇人！
十层天地中，学府高层会议正式召开！
许辰天阴沉着脸端坐首位，整个人散发着一股肃杀的气势。
“董千里，老夫犯的错自有老夫来认，何须你多此一举？”许辰天声音如雷，惊颤四方星辰。
董千里倚靠在石椅之上，冷眼看着许辰天，反驳道：“轩辕冰兰与赵婵一样，都是不可控的。我为她们添上一段虚假的记忆，又有何妨？我一没让她们做傀儡，二没夺她们的身子，我怎么了？”
“随意修改记忆，你在玩火！”东伯安皱着眉头，心中隐隐泛着不安。
“我可以不修改，但你们能抗住她们的反击？先不说拥有具名之力的轩辕冰兰，就是掌握了斩仙一剑的赵婵，你们都挡不住！”
董千里据理力争，看向几位学府高层，继续补充了起来。
“况且，我只是在她们现有记忆的基础上抹除了我的存在。守护赵婵的确实不是赵寒天，但那是赵寒天委托给我的工作，我让我的分身变成赵高天的模样去保护她，怎么了？”
“其次，轩辕冰兰的记忆里，早已没有了我的存在，这说明守护联盟已将她洗脑。我再植入一部分关于你的记忆，又怎么了？确实如你们所说，曾经陪着轩辕冰兰远渡重洋的人是我，但我刻意模糊我的存在，将那道身影换成许辰天老爷子，有毛病吗？”
“那些记忆本就因为各种意外不在她们的脑海之中，我只是适时地给她们讲了个故事，并把故事里出现的我替换成了对她们有深刻影响的人而已！”
一口气说完，董千里皱着眉头，单手托腮，另一只手拍打着面前的石桌。
“唉……你太不人道了。”蒋天迟叹息一声，双臂环胸，语气里透出一丝否定。
“要想我人道一点也可以。你们这几个老家伙擦亮眼睛吧，别让那些祖宗之法断了天才的修行路！赵婵多好的一个剑道胚子，你们就放任赵家欺辱她！轩辕冰兰多好的一个铠甲驾驭者，你们拱手送给守护联盟！”
董千里的话语里，掺着不少怨气，他一吐为快，只是为了发发牢骚。
“唉……赵家刀血，与极东之地的联盟……这本就是在神隐许可的前提下进行的。谁知世事变化如此之快呢？”
务观道人正襟危坐，眼眸中含着忧愁，看向石桌中央呈现的东州学府的天地景象。
“我本是无谋庸才，目光短浅，看不透轩辕冰兰的卓越天资，这是我的错。我愿意与她生死斗，就算让她脚踩我的老脸，又如何？”
许辰天叹息一声，他真的老了，他是许家的顶梁柱，传承许家的意志，自认武修天下第一，哪里看得上咒术道法之类的奇技淫巧！
“老许啊，你这老不羞，还想要奖励！”东伯安嘴角勾起一抹微笑，眼角眉梢皆带着戏谑。
“滚滚滚……”许辰天抬手甩出一点星芒，星芒落在石桌上，竟化作一块令牌。
那令牌约摸三寸大小，散发着无形的剑气。
令牌正面刻有一道高耸入云的山峰，山峰之上更刻有“一个穆”字；令牌反面则刻着四山拱卫一峰的画面。
“这是何物？”蒋天迟眉头一挑，开口直言道，“天剑山的掌门不是姓孟吗？”
不怪蒋天迟疑惑不解，此令牌正是天剑山主峰的令牌，其上缠绕的剑气亦是不同于天剑山守护四山的异种剑气。
那种剑气包罗万象却又神秘异常，仿佛包含着守护四山的所有变化，又独具一格。
“我亦不知具体情况，此事还得询问我们的外勤长。”许辰天手指轻叩石桌，看向董千里，眼眸中有着询问之意。
董千里催动灵力，牵引那枚令牌至手中，反复端详几次，随即将它收入储物戒指中。
“没事，一块令牌说明不了什么。”
听着董千里的话，众高层眉头不禁一皱。
许辰天轻咳一声，问道：“我们可以用这块令牌向天剑山施压，不是吗？”
务观道人赞许般地点了点头。
蒋天迟与东伯安对视一眼，均从对方眼里看出了一丝疑惑。
“首先，这块令牌出自天剑山核心峰。我们想要问责那里，须得派人闯过守护四山，你们谁去？”
“其次，你们不曾进入学府问鼎平台，没有抓住他们屠杀学子的把柄，你们去天剑山问什么责？”
“第三，屠林帮助学府对抗妖兽，此事已人尽皆知。而我们却要拿一块令牌去问责天剑山……世人会如何看我们呢？”
闻言，许辰天叹息一声，仿佛瞬间老了十多岁，他这个府主也只是新官上任，眼界比不上东伯安与蒋天迟。
若非许龙渊陨落玄宇极东域，许辰天也不必坐着东州学府府主的宝座，他只需要当个学府高级导师就可以了。
可现在……
“确如外勤长所言，学府如今内有守护者伤残之忧，外有守护联盟之患，属实不宜再惹外敌。”
蒋天迟同意了董千里的观点，认为大事化小才是正解。
许辰天起身走向虚空，背影颇为落寞，他低眉垂目望向学府天地，叹息着，悲伤着，似乎数百年的执教生涯瞬间化作一抔黄土。
“那些死于问鼎平台的守护者们……那里不该是他们的埋骨地啊！天剑山欺我太甚，我又怎能忍让？！”
说着，许辰天伸手抓向苍穹，那里有一颗闪亮的星辰正散发着光辉。
忽然，那星辰如弹珠般被一大手摘下，猛然被甩向西南方！
砰！
星辰刚化作流星划破长空，却忽然撞上了一道横亘苍穹的冰墙。
它冲势一滞，刹那间便折返回原来的位置，不再闪烁。
“轩辕冰兰还在学府之外监察着黑雾与苍穹，此刻，任何过激的手段都不被她所允许。”
董千里枕着双手靠在石椅背上，闭目养神。
“许府主，你用不着权衡利弊，也用不着摆出一副讨公道的愤怒模样。我们都认为你就是府主的最佳人选，学府的弟子们自然也会这样认为。”
“你为学府的内忧外患发愁，也为天剑山的挑衅气氛，更想为那些陨落的学子们出口恶气。道理我都懂，但现在不行。”
“学府需要休养生息，守护联盟的意图亦需关注，至于天剑山啊，多半想让我们做那只缺心眼的老虎吧。”
听着董千里的话，东伯安眉头皱得更紧了，他问道：“驱虎吞狼？我们是虎，那谁是狼？”
董千里直接回答：“狼是天剑山啊……这块令牌我有印象，是我与苍雷山的弟子交手时，被那弟子甩飞出去的。甩飞令牌的动作，太刻意了。但我出于某个目的，也没着急去捡……”
“什么目的？”务观道人询问。
“没什么……这不重要。”董千里微微侧头，似乎是在回避这几位高层的注视。
几位高层纷纷对视，皆从他人的表情里看出董千里就是在缓解尴尬。
[外勤长啊，你大方承认忘了捡就是，我们又不会笑话你。]
而董千里早已听到了几位高层的心声，暗道一声天真。
[你们微表情不到家啊。我之所以不捡令牌，是因为不想让曹岩发现这个线索……一来可以保护曹岩，二来也可以试探曹岩。看这曹岩究竟能给我带来什么情报。]
“对了，许府主。参与学府问鼎的守护者们，都已在微末宇宙转生……此界三日，下界三千日，说不定会有弟子志向不改，飞升学府呢！”
什么？！
无论是许辰天、东伯安，还是蒋天迟、务观道人，四位老者的脸上皆流露出震惊。
东伯安咽了口唾沫，拍案而起，激动地说：“莫非你施展了转生咒术？！”
“没错，我将他们送到了下级的微末宇宙。那里没有末世危机，有着更多的机遇，待得他们破空归来，至少也会有大宗师实力吧。”
董千里摊了摊手，身影于石椅上消失。
许辰天回到座位，看了一眼东伯安与蒋天迟，内心五味杂陈。
“没想到啊，学府的内忧外患刚刚发生，便已被解决得差不多了。”东伯安靠在石椅上，整个人放松了不少。
“确实如此。”务观道人接了一句，说道，“飞升归来的守护者实力自然更强，而且还能掩人耳目，至此内忧已解。”
蒋天迟起身，走向一旁，俯首洞察天地，朗声开口：“而外患之一的守护联盟，有了轩辕冰兰对学府的好感，极东之地的入侵应该也能有所缓和。”
“如此，我们对天剑山示弱，实际上就是在隐藏自己的实力，并非投降认输吧？”许辰天顿觉呼吸舒畅，昂首看向贯通天地的斩仙剑，更看到了那悬浮在剑身之前的美丽女子。
[董千里……五圣后人……你到底看到了多远的未来啊？]
凡人们在东州学府之内，浑然不知外界曾有一场无数人舍生忘死的决战。他们一如既往，在末世里过着朝九晚五的和平日子。
而那些舍生忘死以至深陷敌阵的守护者，则大笑着咬下了妖兽的肉，跌扑在黑雾弥漫的战场上。
他们或已魂归幽冥，或等待马革裹尸，他们没有后悔过吗？
他们忙着斩妖除魔，忙着守护世人，哪有时间后悔呢？！
东州学府各层天地的墓园里，不少陌生的面孔正暗自垂泪。
他们全是死者的战友，亦是知晓世界真正秘密的人。
就拿严忘来说，他的追悼会，只有陈雪一人在打理。
严忘并非天生地养，但在他成为守护者的那一刻起，他的父母便已失去了关于他的记忆。
这是修士对凡人的保护，亦是学府对守护者的保护。
总有人认为，末世是全人族的事情，理应让凡人也行动起来。
但更主流的观点是，凡人难控，若是让他们知晓末世的真相，那他们会否陷入完全恐慌的状态呢？
情绪负面，容易沾染妖魔鬼怪。而让他们认为末世便是学府之外的黑雾，他们只要不出学府，那便没有危险。
神隐的信条便是如此——修士之事，莫涉凡人。
而之所以有如此多的修士愿意成为守护者，是因为守护凡人能定期从神隐那里获得修炼资源，更有学府给守护者们的奖赏与教导。
既能磨炼技术，又能提高修为，何乐而不为呢？
千年以前的初代守护者们，面对汹涌的妖兽狂潮，还曾有过退缩；而如今，守护者们的心气都已被存续占据，他们早已视妖魔鬼怪为大敌！
“只有你一个人？”
董千里双手插兜，缓步走入青云学院的审查部，只看见了陈雪一人。
“学长吗？”陈雪指了指墙上严忘的遗照，强颜欢笑道，“他为救我而死……我却不能给他一个承诺。”
闻言，董千里仔细看去，他看见严忘的微笑，亦看见陈雪红肿的眼眶，只觉整个审查部都荒凉了几分。
“墓志铭写了吗？”董千里走到那遗照下面，端详了片刻，脱口询问。
“没……学长想要写？”陈雪愣了一下，瞥见一旁桌子上还有四杯酒。
那是陈雪，她哥哥陈炎，和陈炎的两个兄弟敬给严忘的。
“嗯……我早就写好了，而且一早就交给严忘了。”
董千里抬手轻打响指，时空顷刻凝固，就连一脸疑惑想要询问的陈雪亦成了雕塑一般的存在。
“小子……真有你的。”董千里不由得有些钦佩严忘。
毕竟，追女孩追到这个地步，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
“生命咒术：苏生！”
董千里轻轻呢喃一句，划出一道诡异的长痕，那长痕如有了灵智一般，在虚空中化成了一个“术”字，便径直坠入墙上的遗照之中。
在东州学府，最好的棺材就是一张照片。照片内被人设置了时空咒术，时空恒定，进入其中的尸身也能永不腐烂。
然而，即使如此，照片还是要入土为安的。毕竟，无人愿把一具死尸挂在墙上，哪怕其他人根本不知道那照片里沉眠着一具战士的尸身。
董千里的咒术，贯入照片内严忘的尸身之中，瞬间将那破碎的胸膛修复如初。
随后，严忘的心脏在胸膛中重新出现，转瞬之后，有力的心跳声如鼓点般响起。
就在这时，无数光芒从心脏处向着四肢与头颅流动，那正是严忘死前为自己施加的道术。
道家有梦术，梦蝶与蝶梦，自古难说。而严忘则是，灵魂入梦，身死而魂未死。
只有这样，董千里才能来救他。
……
时空恢复，陈雪刚要开口询问，却忽然看见严忘竟然完好无损地站在她眼前，顿时抬手揉了揉眼，旋即震惊！
“严忘……你是不是在这里留下了蝶梦之术？快给我解开……算了，等会再解开，让我好好地看看你。”
陈雪提步上前，抬手抚摸着严忘清秀的面庞，而后张开双臂，搂住他的脖颈，整个人压在了严忘的胸膛之上。
“咳咳……”
董千里轻咳几声，打断了陈雪，瞪眼看向严忘。
严忘一拍额头，给陈雪讲述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陈雪闻言，眉头一挑，面色顷刻凝重，询问道：“严忘，你在作秀吗？”
“我发誓我没有。”严忘向天道起誓，开口道，“我是真的爱你，当时情况危急，我也只能用身体帮你挡住那妖兽的贯心爪。”
“在我即将魂灭的时候，我才想起学长给我写的墓志铭。我相信学长一定有办法救我，所以我才用尽气力使用了蝶梦之术。”
说着，严忘从储物手环里取出了董千里写的墓志铭。
[他英勇无畏，为守护苍生，战妖而亡；他尽职尽责，弥留之际，仍思念着未完成的作业。]
陈雪看着笔走龙蛇的字迹，向董千里投去询问的目光。
“哦……他不写作业，我就只能拜托他导师送给他喽。”
董千里摊了摊手，承认那一本墓志铭确实出自他手。
“唉……我听见严忘的遗言，便知道他给你设计了一个圈套。陈雪啊……他全然不说一个爱字，却提到了没写完的作业。哦……他希望在他复活之前，你能帮他补完作业。”
董千里的话引得陈雪柳眉一蹙，面色顷刻如冰原一般。
“陈雪，雪儿，你别听他胡说。我怎么可能……话说你真的帮我补完了？”
严忘刚要辩解，却忽然瞥见桌子上放着一份褶皱的作业本。作业本上的娟秀字迹，任谁来看，都会判断，那出自一位美女之手。
“严——忘！”
陈雪怒得冷，怒得整个审查部卷起一阵风雪，她素手轻挥，甩出一道冰雪咒文，顷刻施展了冰咒，将严忘冻成冰雕。
虽则如此，她转身的刹那，脸上却浮现一抹微笑。
如严忘一般慵懒却又精明的修士，陈雪从未见过第二人。
陈雪宁愿待在青云学院审查部，也不愿意跟随陈炎去一层天地最强大的问道学院。
严忘，便是陈雪的因果。
陈雪，亦是严忘的因果。
不理会两个打情骂俏的修士，董千里看了一眼青云审查部这神秘的空间，眼底透着的皆是怀念。
……
复活严忘之后，董千里易容改貌，参加了许多陨落守护者的追悼会。
无一例外，他们确实陨落了。
无人能想到魂梦之法，就算能想到，也无人可以做到。
严忘能复活，是因为他的灵魂未散；而在学府问鼎中陨落的守护者，之所以不能原地复活，是因为他们的灵魂与妖魔之气已经融为一炉，必须由天道重新分离，只能走轮回转生的道路。
一时间，东州学府损失惨重。
灵士级别的守护者只剩下几十人，宗师级别的守护者亦所剩不多，大宗师级别的守护者虽未陨落，但他们向来稀少。
经此一战，东州学府成为神州的九州学府里最弱的一个。
此恨须得有人承受！
槐是仇人，守护联盟是仇人，天剑山亦是仇人！
十层天地中，学府高层会议正式召开！
许辰天阴沉着脸端坐首位，整个人散发着一股肃杀的气势。
“董千里，老夫犯的错自有老夫来认，何须你多此一举？”许辰天声音如雷，惊颤四方星辰。
董千里倚靠在石椅之上，冷眼看着许辰天，反驳道：“轩辕冰兰与赵婵一样，都是不可控的。我为她们添上一段虚假的记忆，又有何妨？我一没让她们做傀儡，二没夺她们的身子，我怎么了？”
“随意修改记忆，你在玩火！”东伯安皱着眉头，心中隐隐泛着不安。
“我可以不修改，但你们能抗住她们的反击？先不说拥有具名之力的轩辕冰兰，就是掌握了斩仙一剑的赵婵，你们都挡不住！”
董千里据理力争，看向几位学府高层，继续补充了起来。
“况且，我只是在她们现有记忆的基础上抹除了我的存在。守护赵婵的确实不是赵寒天，但那是赵寒天委托给我的工作，我让我的分身变成赵高天的模样去保护她，怎么了？”
“其次，轩辕冰兰的记忆里，早已没有了我的存在，这说明守护联盟已将她洗脑。我再植入一部分关于你的记忆，又怎么了？确实如你们所说，曾经陪着轩辕冰兰远渡重洋的人是我，但我刻意模糊我的存在，将那道身影换成许辰天老爷子，有毛病吗？”
“那些记忆本就因为各种意外不在她们的脑海之中，我只是适时地给她们讲了个故事，并把故事里出现的我替换成了对她们有深刻影响的人而已！”
一口气说完，董千里皱着眉头，单手托腮，另一只手拍打着面前的石桌。
“唉……你太不人道了。”蒋天迟叹息一声，双臂环胸，语气里透出一丝否定。
“要想我人道一点也可以。你们这几个老家伙擦亮眼睛吧，别让那些祖宗之法断了天才的修行路！赵婵多好的一个剑道胚子，你们就放任赵家欺辱她！轩辕冰兰多好的一个铠甲驾驭者，你们拱手送给守护联盟！”
董千里的话语里，掺着不少怨气，他一吐为快，只是为了发发牢骚。
“唉……赵家刀血，与极东之地的联盟……这本就是在神隐许可的前提下进行的。谁知世事变化如此之快呢？”
务观道人正襟危坐，眼眸中含着忧愁，看向石桌中央呈现的东州学府的天地景象。
“我本是无谋庸才，目光短浅，看不透轩辕冰兰的卓越天资，这是我的错。我愿意与她生死斗，就算让她脚踩我的老脸，又如何？”
许辰天叹息一声，他真的老了，他是许家的顶梁柱，传承许家的意志，自认武修天下第一，哪里看得上咒术道法之类的奇技淫巧！
“老许啊，你这老不羞，还想要奖励！”东伯安嘴角勾起一抹微笑，眼角眉梢皆带着戏谑。
“滚滚滚……”许辰天抬手甩出一点星芒，星芒落在石桌上，竟化作一块令牌。
那令牌约摸三寸大小，散发着无形的剑气。
令牌正面刻有一道高耸入云的山峰，山峰之上更刻有“一个穆”字；令牌反面则刻着四山拱卫一峰的画面。
“这是何物？”蒋天迟眉头一挑，开口直言道，“天剑山的掌门不是姓孟吗？”
不怪蒋天迟疑惑不解，此令牌正是天剑山主峰的令牌，其上缠绕的剑气亦是不同于天剑山守护四山的异种剑气。
那种剑气包罗万象却又神秘异常，仿佛包含着守护四山的所有变化，又独具一格。
“我亦不知具体情况，此事还得询问我们的外勤长。”许辰天手指轻叩石桌，看向董千里，眼眸中有着询问之意。
董千里催动灵力，牵引那枚令牌至手中，反复端详几次，随即将它收入储物戒指中。
“没事，一块令牌说明不了什么。”
听着董千里的话，众高层眉头不禁一皱。
许辰天轻咳一声，问道：“我们可以用这块令牌向天剑山施压，不是吗？”
务观道人赞许般地点了点头。
蒋天迟与东伯安对视一眼，均从对方眼里看出了一丝疑惑。
“首先，这块令牌出自天剑山核心峰。我们想要问责那里，须得派人闯过守护四山，你们谁去？”
“其次，你们不曾进入学府问鼎平台，没有抓住他们屠杀学子的把柄，你们去天剑山问什么责？”
“第三，屠林帮助学府对抗妖兽，此事已人尽皆知。而我们却要拿一块令牌去问责天剑山……世人会如何看我们呢？”
闻言，许辰天叹息一声，仿佛瞬间老了十多岁，他这个府主也只是新官上任，眼界比不上东伯安与蒋天迟。
若非许龙渊陨落玄宇极东域，许辰天也不必坐着东州学府府主的宝座，他只需要当个学府高级导师就可以了。
可现在……
“确如外勤长所言，学府如今内有守护者伤残之忧，外有守护联盟之患，属实不宜再惹外敌。”
蒋天迟同意了董千里的观点，认为大事化小才是正解。
许辰天起身走向虚空，背影颇为落寞，他低眉垂目望向学府天地，叹息着，悲伤着，似乎数百年的执教生涯瞬间化作一抔黄土。
“那些死于问鼎平台的守护者们……那里不该是他们的埋骨地啊！天剑山欺我太甚，我又怎能忍让？！”
说着，许辰天伸手抓向苍穹，那里有一颗闪亮的星辰正散发着光辉。
忽然，那星辰如弹珠般被一大手摘下，猛然被甩向西南方！
砰！
星辰刚化作流星划破长空，却忽然撞上了一道横亘苍穹的冰墙。
它冲势一滞，刹那间便折返回原来的位置，不再闪烁。
“轩辕冰兰还在学府之外监察着黑雾与苍穹，此刻，任何过激的手段都不被她所允许。”
董千里枕着双手靠在石椅背上，闭目养神。
“许府主，你用不着权衡利弊，也用不着摆出一副讨公道的愤怒模样。我们都认为你就是府主的最佳人选，学府的弟子们自然也会这样认为。”
“你为学府的内忧外患发愁，也为天剑山的挑衅气氛，更想为那些陨落的学子们出口恶气。道理我都懂，但现在不行。”
“学府需要休养生息，守护联盟的意图亦需关注，至于天剑山啊，多半想让我们做那只缺心眼的老虎吧。”
听着董千里的话，东伯安眉头皱得更紧了，他问道：“驱虎吞狼？我们是虎，那谁是狼？”
董千里直接回答：“狼是天剑山啊……这块令牌我有印象，是我与苍雷山的弟子交手时，被那弟子甩飞出去的。甩飞令牌的动作，太刻意了。但我出于某个目的，也没着急去捡……”
“什么目的？”务观道人询问。
“没什么……这不重要。”董千里微微侧头，似乎是在回避这几位高层的注视。
几位高层纷纷对视，皆从他人的表情里看出董千里就是在缓解尴尬。
[外勤长啊，你大方承认忘了捡就是，我们又不会笑话你。]
而董千里早已听到了几位高层的心声，暗道一声天真。
[你们微表情不到家啊。我之所以不捡令牌，是因为不想让曹岩发现这个线索……一来可以保护曹岩，二来也可以试探曹岩。看这曹岩究竟能给我带来什么情报。]
“对了，许府主。参与学府问鼎的守护者们，都已在微末宇宙转生……此界三日，下界三千日，说不定会有弟子志向不改，飞升学府呢！”
什么？！
无论是许辰天、东伯安，还是蒋天迟、务观道人，四位老者的脸上皆流露出震惊。
东伯安咽了口唾沫，拍案而起，激动地说：“莫非你施展了转生咒术？！”
“没错，我将他们送到了下级的微末宇宙。那里没有末世危机，有着更多的机遇，待得他们破空归来，至少也会有大宗师实力吧。”
董千里摊了摊手，身影于石椅上消失。
许辰天回到座位，看了一眼东伯安与蒋天迟，内心五味杂陈。
“没想到啊，学府的内忧外患刚刚发生，便已被解决得差不多了。”东伯安靠在石椅上，整个人放松了不少。
“确实如此。”务观道人接了一句，说道，“飞升归来的守护者实力自然更强，而且还能掩人耳目，至此内忧已解。”
蒋天迟起身，走向一旁，俯首洞察天地，朗声开口：“而外患之一的守护联盟，有了轩辕冰兰对学府的好感，极东之地的入侵应该也能有所缓和。”
“如此，我们对天剑山示弱，实际上就是在隐藏自己的实力，并非投降认输吧？”许辰天顿觉呼吸舒畅，昂首看向贯通天地的斩仙剑，更看到了那悬浮在剑身之前的美丽女子。
[董千里……五圣后人……你到底看到了多远的未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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