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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2 纸鸢

    对于所有的中原人来说楼兰是一个十分神秘的国家,许多中原人一辈子到不了楼兰一次,嘴上虽嫌着楼兰人如西凌人一般野蛮但心里无不对楼兰国有一股奇怪的向往。

    说它近它并不近,从隐都出发快马加鞭整整一日才能到达,但若说远——从隐都的城郊出发一直沿着那一片草原便能到达楼兰,隐都与楼兰虽远却只有一片草原连接着它们,人人都道这草原沿致楼兰无边无际,故称无边草原。

    蓝亦安即便坐在白马上牵着缰绳,还是掩盖不了他更偏女子的那种阴柔温润之气,再加上他腰间一直不离身的骨扇便能看得出他是个中原人。

    蓝家是隐都乃至整个祁朝的商贾酒家,久负盛名,而作为长子也是唯一的儿子的蓝亦安这次跟着家中前去楼兰采购原料的车队走在无边草原上。

    “少爷,咱们马上就到了!”身后的小二喊道。

    蓝亦安朝那方向看去,已经能清楚地看到楼兰大皇宫的白顶了,早就听说楼兰皇室的住所与隐都大不相同,本以为是传言。没想到是真的,

    楼兰依附祁朝,蓝家又是受皇帝礼待的,所以回回蓝家派人前来楼兰都会被国王受邀于大皇宫里小住几日。

    “阿依,你说中原是什么样儿的啊?”

    歇了一个时辰的脚刚准备启程入关的时候蓝亦安隐隐约约听到山丘那边好似有人,秉持着好奇心他一手轻轻撩开袍子一手执着骨扇朝那小山丘后。

    翠绿一片宽阔无垠的草原的小丘上正趴着两个身着异服的美丽女子,尤其是右边那个满头珠翠的女孩儿,一颦一笑皆为动人。

    “我也不知道,但是他们不都说隐都的皇宫红墙绿瓦,尽是奇珍异宝呢。”

    “奇珍异宝很华贵吗?我觉得可能还没我这火齐珠宝贵呢!”说着,她笑眯眯地从怀中掏出颗绿油油如琉璃般的珠子,还瘪了瘪樱桃嘴儿,“就是被我不小心摔了,你快看看这里面的裂纹儿有没有很明显?”

    “没有没有,怎么会呢?我倒是觉得就有这条纹才是属于公主独一无二的火齐珠呢。”

    闻言蓝亦安稍稍颔首,眉眼也不自觉地弯了起来,几日车马劳碌的疲累好似在这一瞬间都消失了似的。

    “你是谁?”名为阿依的女孩儿率先发现了蓝亦安,手忙脚乱的爬起将女孩儿护在身后,一脸戒备。

    身后的女孩倒没有戒备反而古灵精怪地躲在阿依身后偷偷打量着蓝亦安。

    “噢,是在下唐突了,在下只是路过偶闻两位女公子正谈论隐都,一时起了好奇。”蓝亦安笑了笑,拱了拱手不卑不亢道。

    “我可是楼兰嫡公主,”公主扬了扬头,一脸骄傲:“你偷听我们说话。我要是告诉我父王你就完了!”

    蓝亦安的眉眼里多了几分对这公主的好奇又或是欣赏:“在下不知是公主殿下,还望公主殿下饶命。”

    “哼,”公主得意地笑了笑,有些不屑地打量着蓝亦安:“你是中原人?”

    “是。”蓝亦安弯了弯腰。

    “长得也不怎么样嘛。”公主嘟囔着,“从前经常听闻中原男子长相姣好风度翩翩,今日一见——也不过如此。”

    闻言蓝亦安笑出了声:“在下的模样的确不如中原大半公子,百闻不如一见,公主何不亲临中原,若殿下不嫌弃大可联系在下,在下作为东家必好好招待殿下。”

    “殿下?你们中原人称公主为殿下?”

    “是。”

    “殿下,殿下,”公主咧嘴笑了笑,“那我就是苏吉殿下。”

    “不太好听啊,苏吉殿下、坎曼尔殿下,都不好听。”她自言自语否认着,“可有别的称呼?”

    “卿?”蓝亦安好笑着。

    “苏卿?”公主蹦了蹦,“这个好听。”

    三人告别后,蓝亦安在路上总是想起公主的脸,他出身世家,认识的世交女子很多,各个都为大家闺秀却从未见过这样一个古灵精怪的女孩儿。

    “公子,你在想什么呢?”

    “没什么。”蓝亦安拉着白马的缰绳,晲了眼小二。

    “你说刚刚那个女子真的是公主?”

    “为何不是?”

    “奴才曾见过咱们天朝四公主一面,那才是金枝玉叶,奴才怎么瞧着这楼兰公主,怎么瞧都不像那么一回事儿呢?”

    蓝亦安晲了小二一眼,笑不作声,一路便直达大皇宫内。

    “是你?”刚和阿依从外面闹完了回皇宫的公主一眼便瞧见了正毕恭毕敬与国王谈笑的蓝亦安,又惊又喜:“你怎么在这儿?”

    宫外一见,她便觉得蓝亦安甚是讨喜,愿与其多说些话。

    由于蓝家家大业大的缘故,必须时常在楼兰与中原之间往来行商,而且自那日起蓝亦安以锻炼唯有对跟老爷子请命以后亲自监工,这么一来二去的蓝亦安与楼兰尊贵无比的嫡公主竟成了密友。

    “小一,你的名字就叫小一吗?”

    “对啊,我是我们府年龄最大的小厮,所以大家都叫我小一。”蓝亦安笑了笑,自始至终他都没有告诉公主他真实的身份。

    “什么小厮,在我眼里你就是个正经商人。”公主拍了拍蓝亦安的臂膀,笑笑:“哪会有长相这么清秀的。”

    “那就谢谢公主夸赞咯。”

    “哎,要不你给我起个中原名吧。”公主灵机一动,凑到蓝亦安跟前:“我听说我有个姑姑叫秋岚,你也给我起个名字吧!”

    “嗯……”蓝亦安与公主并肩坐在草丘上,望着眼前一望无际的翠绿,脑子里突然浮现了一句诗,不自觉地便说了出来:“儿童散学归来早,忙趁东风放纸鸢。”

    “纸鸢?”公主一听便不乐意了:“我难不成是个风筝?”

    “泠?”蓝亦安突然道:“泠鸢?”

    “泠鸢?”公主喃喃着,脸上的笑容越来越深:“好耶,我有中原名字了!泠鸢、苏泠鸢!”

    日子平淡如水又流走了一月,蓝家的生意越来越红火,相比之下苏泠鸢的日子就没有那么好过了。

    “阿依,你说父王送我去中原真的只是拜访觐见吗?”

    “应该是吧,公主,大王不是都答应你了吗?”

    “唉……”泠鸢叹了口气,一眼便瞧见了如约而至的蓝亦安。兴奋地摆摆手,“这儿!”

    那天的夜格外黑,草原格外空旷,星星都不似平时那样低垂,独留一轮皎洁惨白的明月自挂天空,孤独得很。

    “小一,你喜欢我吗?”泠鸢手撑着头突然发问。

    蓝亦安没想到她会突然问,但一看到她皎洁的眸子,一时间好似也迷了心智,不自觉答道:“喜欢。”

    “那你想娶我吗?”

    蓝亦安突然清醒了神,半开着玩笑道:“想啊,但是我怕被你父王命人乱棍打死啊。”

    “父王才不会呢,小一我可是认真的,你娶我吧。”

    见蓝亦安沉默,泠鸢急:“你要是不娶我我可能就要去中原和亲了!”

    那日过后无论是在蓝府还是在商路上蓝亦安都过得浑浑噩噩的,泠鸢的话好似一下子就点醒了他,把他从这一个月的梦中拉回了现实。

    泠鸢不在乎他一个“小厮”的身份,可无论他是个卑贱的小厮还是高贵的蓝家大公子,泠鸢都不会也不能和他在一起,泠鸢不懂的事他懂,公主尤其是边境之国的公主,最终的命运都是踏上和亲之路去讨得那仅有的周全与太平。

    可道理他都懂,可那夜他鬼使神差的竟答应了。

    答应带她走得那晚,他前一夜一宿没睡,总是会不自觉地望向楼兰的方向,不知何时那个古灵精怪的女孩便成了他忘不了的人,即便和亲的旨意没下,但他知道这不过都是早晚的事,若他真的为了自己带泠鸢走,那就是置蓝家于万劫不复之地。

    他觉得负她,他无法为了心爱的女子而毁掉蓝家。

    他终日活在懊悔之中,直到在御品轩之时那个女子的出现。

    他站在一侧默默注视着那个女子与几个地痞争锋相斗的模样,那一瞬间他的记忆被瞬时拉回了几月前,他的人生也曾有这样一个仗义相助古灵精怪的女孩儿,眼前她们的模样渐渐重合,直到他正视到那女子姣好的面容他才反应过来她不是她,她们的模样毫不相似。

    眼前的女子亭亭玉立、眉眼倾城、气质清冷,和伶牙俐齿少不经事的她大相径庭,可总是有那么几刻她们是如此的神似。

    “我是当朝公主,懿贵妃是我的母妃,我三哥是当朝太子!”

    她昂着脖子的模样与桀骜不驯的她一模一样。

    原来她就是那个受尽万千宠爱的五公主洛泱。

    后来和她一起出现的还有个翩翩如玉的公子,他认出他是楚家的那个小二公子,看着他们亲昵的模样他有些失落又思索良久。

    楚二公子虽是楚家人但来路不明,别说是嫡子就连庶子都算不上,着实配不上五公主,可看五公主的模样好似毫不在意且满眼好似都是他。

    日子马上就要到他们的约定之日了,他住在羌城的客栈里也有了几日,片刻不离自己的骨扇,若不拼一次他终是遗憾的,终于,他带上了盘缠与骨扇,架着白马缓缓驶离了客栈。

    可命运永远总是在冥冥之中将人戏弄于股掌之间。

    那个夜很长,一个女孩儿坐在草丘上从黑夜等到了日出,却没能等来曾许诺她带她走的王子,而男子则因天子驾崩封锁城门而被永远被隔在了一墙之外,再也见不到他的公主。

    后来他安慰过自己,她不知他的真实身份,也不知自己曾真的想要带她走,若恨,那就恨他吧,总比困在宫中郁郁一生要好。

    可那日蓝家受命入宫,他还是忍不住主动请缨,总是奢求能在见她一次,一眼就好。

    他听说她进宫被封了苏昭华,位分不高但若能明哲保身也是好的。

    可他是外臣,终是不能进后宫一步,他能做的只能是站在湖边紧捏火齐珠,人都不在身边了,如此睹物思人,又是做给谁看呢?

    后来的误打误撞倒让他和五公主成了朋友,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泠鸢的缘故,他很乐意给五公主帮忙,只有每每帮得上五公主一点儿,他都会想到泠鸢。

    隐隐约约之间,他感受到洛泱的不对劲,也感受到新帝与洛泱之间奇妙的关系。

    “公子,您实在不必帮五公主那么多,而且五公主逃跑这样的事您若参与进来,兴许就是欺君大罪了!”私下里小二总是这么劝他。

    “能帮一点儿就帮一点儿吧。”每每小二这么问,蓝亦安都会这么答,但真正的原因,兴许只有他自己知道。

    但他没想到的是那日御品轩一见,五公主竟把泠鸢带来了。

    今日一见,恍若隔世,若不是泠鸢扑进他的怀里,他甚至不敢相信眼前的人是真实的。

    她边哭边捶打着他质问他为何爽约,他很想解释自己是去了的,可话到嘴边他却不知怎么说,这好似也没那么重要了。

    五公主说,就算他不带泠鸢走,她也会想方设法地带泠鸢一同离开隐都。

    再后来隐都人人只听闻宫中出了大事,昭华苏吉出逃。皇后柳氏倒台,林家炙手可热,一名神秘的西凌女子被皇帝突然带回宫中宣称要被封为姈贵妃,再到最后,姈贵妃坠崖身亡。

    若不是亲眼看到,他不会相信姈贵妃竟然就是五公主。

    那日蓝府传来噩耗,蓝家老爷夫人在无边草原遇到流盗双双身亡,他亲临草原却意外发现坠崖的洛泱,悬崖之上是大片的黑甲军,那跪倒在地上一身正红色的男子好似就是皇帝。

    那一刻他什么都懂了,为何洛泱有求于他,为何洛泱要毅然决然地出逃,原来皇帝爱着的是自己的亲妹妹。

    那一瞬间他幡然醒悟,也不知为何便救下了洛泱,甚至在隐都城郊外的木屋安置了她,请了大夫救回了她一条命。

    在这期间,他听闻楼兰和亲公主回宫,大举封为众妃之首,宠冠六宫。

    于情于理,他都不能置洛泱于不管不顾。

    可他没想到的是洛泱一觉醒来竟失了忆。

    “你是谁?”

    “我——我是你的兄长,蓝亦安。”

    他费劲心力,不想让洛泱再见到圣上,可他没想到的是即便他将洛泱留在的楼兰,还是避免不了她与圣上的相遇,甚至传出了她要进宫做皇后的消息。

    他不知道他们二人是怎么再相遇的,也不知道他们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甚至不知道圣上究竟有没有告诉她实情,他自然是反对,可洛泱铁了心要进宫去,那个伤了她一辈子的地方,他无可奈何,他不是洛泱的亲兄长,没有资格评头论足左右洛泱的决定,更别说这是圣上的亲事。

    洛殷离夺走了他此生挚爱,又夺走了他仅剩的至亲。

    以后的无数个日夜他也曾悔恨,如若他肯放弃自己身为独子的担当,那是不是他就可以和泠鸢永远在一起了,可这似乎永远都会是死路,他不会为了自己的幸福而抛弃蓝家,而泠鸢也不会为了自己的自由永远不回祁朝的后宫,他们与生俱来便带着身份的枷锁,这层枷锁锁死了他们所有的路,这件事本就无解,而他们的尝试也不过是一次次的作茧自缚,最终将自己永生永世地囚禁在自己的心牢。

    生活,一切都回到了平静,一切好似都发生了,又好似什么都没发生,梦醒过后他一无所有,只剩下一个蓝家长子的名分。

    以前他觉得这个名分很重要,值得他倾尽一生去维护,可如今他什么都没了,名分,连徒有其表都算不上。

    人生亦有命,安能行叹复坐愁,亦安亦安,若再有一次机会,他绝不愿亦安。

    “我求求你了楚公子,我要回去找泱儿!洛殷离会杀了他的!”已是楼兰境内,苏泠鸢坐在马车里对着楚云锡哭诉着。

    楚云锡何尝不想去找洛泱,可泱儿最后交待的事便是将苏泠鸢平安送回楼兰,她央求的事,他从来不会说不。

    终于,苏泠鸢回到了她日思夜想的大皇宫,可迎接她的不是父王的笑容和母亲的怀抱,只有楼兰动荡不安的市井和流落街头的百姓。

    父王崩逝,娘亲自刎,她没有兄弟,楼兰竟无人承袭王位,外加她私自出逃隐都,祁朝对楼兰的扶植管束处于边缘状态,甚至有几个有来历的流盗直接大肆搜刮大皇宫,楼兰,正处在一片水深火热之中。

    她好似在一夜之间长大,过了不到十几日她毫不犹豫地只身一人前去都护府,隐都的特派官员将她护送回了隐都。

    这一回隐都,却听闻隐都好似有些变天。

    那日清晨她被一路护送直接进了中和殿,洛殷离见到她竟没有半分吃惊,甚至只字不提出逃之事,连夕云宫都被改名为瑶华宫赐她独居,瑶华宫里的装潢奢靡无比尽是楼兰风格,甚至比大皇宫父王的那间还要奢华。

    洛殷离对外更是大赦天下,瑶华宫外丝竹管弦乐三天三夜未停歇,人人都道泠鸢盛宠大有封后之势。

    瑶花同瑶花,她可是知道洛泱从前的寝居名为瑶花阁。

    平平无奇的日子如水般淌过,直到一天深夜,那个男人一身酒气大喇喇推开了瑶华宫紧闭的大门。

    她不会起身对他行礼,甚至不愿正眼瞧他一眼。

    “朕是皇帝,你再怎么厌恶朕,朕也是你的夫君,你难道也这样横眉冷对一辈子吗?”

    听他这话便知他饮了不少酒,泠鸢本就厌恶他,这样一来更不想搭理一个醉汉。

    “在我心里你只是皇帝而非夫君,相守相爱的人才称得上是夫君,我之所以回宫也只是为了我的亲人还有楼兰的百姓。”

    “当初要跑的是你,现在回来的也是你,这皇宫难道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吗?朕是天子,能对你如此已是恩典了。”洛殷离拂袖道。

    “陛下大可不必如此对我,不过把我当做的摆设便罢了,我不过是楼兰公主,对你而言毫无可利用之地。”在泠鸢心里,洛殷离就是一个诡计多端、佛口蛇心的恶毒之人。

    “我的命是泱儿给的。”末了,她颤抖着唇,泪水划过脸颊,缓缓道:“雁门关外,她宁愿牺牲自己的性命也要让我回到楼兰,她得不到的自由自在我来替她实现,是我对不起她,我还是没能为自己活一次,而你,是你害了泱儿!”

    提起洛泱,泠鸢撕心裂肺地痛哭道:“你为什么要这么逼死她啊!你是她的哥哥,哥哥不是应该时刻都护着妹妹的吗?就算你爱她,难道爱一个人就是把她逼到死路上去吗?人人都说中原皇帝聪慧过人、才华横溢,我看倒是铁石心肠、绝情寡义!”

    洛殷离彻底动了怒:“朕容忍你,你别太过分了。”

    “人人都道这后宫德妃最得盛宠,平日里你爱护有加,我看,爱没有,护倒是真的,而你的护,又不过是傻傻地蒙骗你自己!是你害了泱儿,是你害死了她!瑶华宫的名字、楼兰的装潢、还有你无尽的宠爱,其实都是你自己在自欺欺人吧?”

    “陛下,您知道泱儿她有多在乎你吗?那日她带我逃跑,可她满脑子里想的都是你!你毁了她一生的幸福可她还是愿意事事为你,她还是放不下!如果你还有一点儿良知你就不该这么对她!她死了!她这次真的死了!”泠鸢哭声声声凄惨。

    “谁跟你说她死了?”洛殷离满脸愠色,一双深眸冷得吓人,“她没有死,这种话以后不要说了!”与其说他是恼怒万分,不如说他是慌不择路。

    那日后洛殷离甩袖离开,依旧夜夜亲临瑶华宫,但每每都是住了偏殿,从来没有宠幸过泠鸢。

    后来的除夕当天,她奉命作为众妃之首随同洛殷离于长街游行接受百姓们的朝拜,她面无表情的坐在轿辇里,白纱遮着她的半张脸神秘高贵无比,可她直面着隐都百姓流着泪,她想起了蓝亦安、想起了洛泱,也想起了自己的父王、娘亲,还有楼兰的所有人。

    她好想回家,如若能和泱儿一起那就更好了。

    她端坐在洛殷离的身边沉默不语,直到景烁神色匆忙地驾马而来。

    景烁说他在人群中发现了五公主。

    她的心里咯噔一声,慌忙看向洛殷离,可他却好似无动于衷,就连一向沉默寡言的景烁都问了他是否要封城,他都出声制止了他。

    为什么?她着急,可她无法左右洛殷离的命令。

    从那日起她开始日日夜夜的担心洛泱,直到那消息突然从前朝传出。

    洛殷离要大婚了。

    祁朝,有了新的继后。

    那日她听到这个消息又惊又喜,她惊的是洛殷离会突然忘了泱儿,喜的是他终于不用每日来纠缠她,陪他演一出又一出恩爱无比的戏。

    后来洛殷离大婚后果然就再也没有踏进瑶华宫一步,连阿依都劝她去拜见一次新皇后,可她本就厌烦这虚伪的朝拜,便推搡着不肯去,可她万万没想到洛殷离竟如此视纲吉法度为无物。

    他娶了自己的亲妹妹。

    那日瑶华宫一见,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直到洛殷离出现命人将洛泱送回宫去,她才不可置信地望向洛殷离。

    “洛殷离,你疯了吗!”

    “她、她是你的亲妹妹!”

    “朕的皇妹是洛泱,她早就在西凌坠崖身亡了,现在的皇后,是蓝家的长女,蓝泱儿。”

    “蓝家?”她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蓝家不就是小一的家吗?

    “德妃,你与蓝家公子的事朕知道的一清二楚,至于为什么泱儿会变成蓝家的女儿这件事朕不想再去追究蓝亦安,你若想保住蓝亦安,保住楼兰,就管好自己的嘴。”

    “洛殷——你无耻!”

    后来的日子,在与洛泱的相处中泠鸢从不敢直视她的眼睛,看着她活在一片假象中她自责无比,可她却不敢告诉她事情。

    或许,不知道才是最好的选择。

    那日下江南,去往渎川之时的那个小木屋、那串骨铃、那块儿牌子让她又勾起了对楼兰的无尽思念。

    那日被行刺,她睁开眼的第一幕便是排成两排落英缤纷看不到头的木槿花海,她突然想起了楚公子,她记得洛泱从前对她说过楚公子曾答应洛泱去一次渎川看花海。

    原来渎川的木槿花海真的存在。

    “泱儿,其实我——”那日她是想全盘托出的,她很想泪流满面地告诉洛泱这一切都是假的,她想告诉她洛殷离是她的皇兄,是她的仇人,可话到嘴边,一切都来不及了。

    洛泱又一次有自己的命保护住了她。

    “泱儿!”看着她被推下去的那一刻她眼前一片模糊,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响彻整个山谷。

    还好她没死。

    回宫后的大雪纷飞之日,她驻足在未央宫门口良久,她鼓了十足的勇气准备把所有的事都告诉洛泱,得到的消息却是皇后娘娘有孕了。

    皇后娘娘有了身孕,满宫上下喜气洋洋,陛下大赦天下。

    事情的真相,好像真的要烂进肚子里了。

    她不敢再去见洛泱,就连她小产后她都不敢再去探望一眼。

    日子就好像是滩死水,她有点想他的小一了。

    从前她哭过也怪过他,甚至是怨恨他,可随着她在隐都呆的时间越来越长,她发现中原人好似都很讲究家族,他们每个人在自己的小家也好府邸也好,都扮演着不同的角色,这种想法好似在他们心里早已根深蒂固,否则先皇后怎会自尽,林佳夫人又怎会惨死?

    那小一,自然也不能为了她而抛弃自己的家族。

    可她的家,突然就没了。

    洛殷离曾答应过她会护楼兰周全,可那消息却传出,楼兰灭国了。

    据说是楼兰新国王无礼挑衅,才招致杀身之祸。

    她甚至都不知道楼兰的新国王是谁,怎么就无缘无故地无理挑衅?

    后来又有传言曰楼兰国王是受了奸人蒙蔽,楼兰祁朝两国也是遭了挑唆才起了动乱。

    原因已经不重要了,她心中唯一的挂念也没有了。

    她想过自尽,可他们楼兰人一直信奉人死后会变成神明,可若自尽则会下地狱。

    据说那里水深火热、苦不堪言。

    可她现在住在这奢华无比的皇宫里,何尝不是人间炼狱?

    那天她正端坐在佛像面前发呆,宫里便沸沸扬扬的喧闹起来,宫的那一头乌烟瘴气,甚至有几尺的火光一跃而出。

    那火苗好似都舔舐到了月亮。

    那好像是未央宫的位置。

    她连衣服也顾不得穿好赤着脚便一路跑到了未央宫宫门前,那赤红色的宫门大喇喇的敞开。里面除了火便是烟,已经看不到任何人影,耳边除了宫人们撕心裂肺地哭喊声便是噼里啪啦烧火的声音,偶然传来几声房梁断掉的响声。

    这未央宫是才修缮好供新皇后居住的,这住了才一年多,便又烧坏了。

    “皇后娘娘呢!皇后呢!”她不顾一切地拉过一个小太监质问道,得到的回答只有几声支零破碎的声音。

    “皇后、皇后,娘娘还在里面!”

    “进去救人啊!”

    “德妃娘娘!里面火势太大了,奴才们根本冲不进去,而且娘娘自个儿锁上了门,奴才们发现的时候整个未央宫都成火海了娘娘!”

    宫人们和侍卫们一直到了清晨才铺面了未央宫的火势,铺面火势的未央宫地上淌着一片片黑水,院子里所有的木槿树和其他花全都付之一炬,窗户纸也被烧得一点儿不剩,衬着清晨冰冷的色调,未央宫好似只剩了副躯壳,唯一一点彩色就是院子中央那块儿仍澄澈无比的金镶玉玉环,那金镶玉玉环旁边就是一只被烧得体无完肤的手,那只手好像想要紧紧握住那玉环,或许是因为被火烧得痛不欲生才松开了手。

    那日是塞罕坝秋猎的第一日,下午洛殷离的銮驾便启程回宫了。

    人人都说新皇后命薄,享了不大一年的福便因走水惨死,也有人说新皇后是丧子外加和陛下离心才郁郁自尽,不过这样的说法很快就被被压了下来。

    现在人人都道未央宫果然风水不好,凡是住过这宫殿的人都没有好下场,芳云自述服侍不周投湖自尽,其他的宫人们全都打发出了隐都永世不得回都。

    继后的丧仪十分隆重,比得上先朝薨了的先帝和懿惠皇太后,唯一遗憾的是继后临了了都没有留下一具全尸。

    那日的丧仪泠鸢也去了,她跪在所有妃嫔的前面,眼泪已经流不出一滴。

    对了,那日还发生了一件趣事儿,继后在合棺之时不知哪来的一只酷似凤凰的鸟飞进中和殿,直接停在了继后娘娘的棺材上,众人皆惊,有传言称就连皇帝也愣了许久。

    那鸟儿朝天嘶鸣了三声,第一声婉转悠长好似呜咽哭泣,第二声凄切无比好似诉尽心中不甘,第三声又悦耳清脆好似雨过天晴,末了它又飞走了,只留下一根五彩羽毛。

    后来据说宫人们满宫搜寻那只“凤凰”,可那“凤凰”好似陪同继后娘娘一同离开了,再也没有在宫中出现。

    满宫上下全都处在悲恸当中,令人没想到的是皇帝当晚再一次临幸了瑶华宫。

    泠鸢坐在洛殷离对面默默注视着他,这是洛殷离第一次在她面前流泪,他们二人相视无言,什么都没说但好像又什么都说了。

    这一次,她真的死了。

    真正的洛泱其实早就死了,这一次死的是祁朝的继后娘娘,蓝家的长女,蓝泱儿。

    之后的之后,洛殷离几乎夜夜都会到瑶华宫来。

    泠鸢也再也没有对他咄咄相逼,一个个深夜,两人只是相视无言,满宫里形成了一条不成文的规矩,不许在宫中提继后娘娘,陛下听了会不高兴,德妃娘娘也会不高兴。

    一年又一年如流沙般逝去,又是一年深冬,这是泠鸢的第二十八个生日,她坐在瑶华宫院子里的摇椅上,白雪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十分悦耳,她看着院子里红得正美的梅花,想起了白色重瓣木槿,木槿花早在十年前便被尽数拔去,成了宫中的忌讳,有一年叶贵人的女儿不知从哪得了片木槿花花瓣儿惹得陛下龙颜震怒,照顾公主的嬷嬷直接被送去戒律所乱棍打死,宫里人人自危,知道的不知道的都不敢在跟木槿沾染半分。

    今年隐都的雪下得很大,泠鸢坐在摇椅上调皮地伸出舌头让一片雪花落入嘴中,从小到大她都喜欢这样尝尝雪水。

    “咳咳咳……”泠鸢猛地咳嗽起来,一年前宫里起了肺痨,病势凶猛,宫里死了好多人,阿依没能活下来,她自己也染上了肺痨,只不过太医说是慢性的,慢慢治疗便能大好,不过她都把所有的药都倒进了瑶花阁内殿里的一个琉璃花瓶里,那琉璃花瓶里是一株她偷偷养的木槿花。

    至于为何洛殷离一直没有发现——他从来没有进过瑶华宫的内殿。

    许多人猜测德妃如此得宠却没有身孕是因为身体不好,殊不知洛殷离从来就没有碰过她。

    自继后死后,她成了众妃之首,已经整整十年了。

    “十年了……”她自言自语喃喃着,即便得了病她还是喜欢在大雪天饮葡萄酒。

    “葡萄酒里加薄荷,你还在用这个点子。”泠鸢笑看着杯子里的葡萄酒,那葡萄酒里只能倒映出她一双鬼机灵的眼睛,无论她是十八岁还是二十八岁,她灵动的眼眸从来没变过。

    葡萄酒里加薄荷这样的好点子,除了她自己知道便只有他了。

    这些年,皇宫里用的酒水,大部分还是出自蓝家。

    真是有些无趣,明明他已经为了蓝家放弃她了,怎么这些年又没听到蓝家大公子要成亲的消息?要是能再来一次就好了,泠鸢感叹着,裹了裹身上暖和的熊皮毯子,这是楼兰——是楼兰特区今年进献的唯一一匹熊皮毯子,洛殷离赐给她了,冬日里裹着果真一点儿都感受不到寒风。

    不知为什么她突然想起了秋岚姑姑,同样作为和亲公主,泠鸢不知道秋岚姑姑怎么样了,只知道去年不知为何洛殷离突然下了一道圣旨,追封前朝下落不明的苏良媛——也就是秋岚为德妃,就连棺材好似都返还回了楼兰,好在楼兰如今已是祁朝的特区了,否则先帝的妃嫔死后棺材却返回他国岂不丢了脸面?

    要是她死后也能回楼兰就好了,泠鸢突然想到,要是还能有泱儿、小一就好了

    甚至还有洛殷离。

    真好,她突然有点儿困,要是洛殷离不是皇帝,或许他们几个还会相识,到时候她和小一,泱儿和洛殷离就可以一同去楼兰逍遥自在了。

    不对,那楚公子怎么办?洛泱自顾自地笑了笑摇着头,自己真实病糊涂了,楚公子才是泱儿最在乎的人。

    可是她总有点儿为洛殷离惋惜,也不知是不是在他身边生活了十年,心肠都软了。

    “咳咳咳咳——”她突然感到胸前一阵剧痛,她紧闭着眼猛地咳嗽起来,再一睁开眼眼前的白雪已经被染得鲜红,红得像楼兰大漠上的红花。

    坎曼尔在楼兰话里是明月的意思,阿依也是月亮的意思,谁说夜里不能有两个月亮的?她想起从前在楼兰的事,想起了父王,想起了娘亲的怀抱。

    娘亲,女儿终于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