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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只身仗剑奋孤勇

    希言手中蛊毒内劲一松,那手中长剑光芒顿时消逝,飞船上一片漆黑,除了那光头汉子喉管发出“咕噜”咽血的可怕声响,再无响动。余下那两名水贼吓得全身瘫软,连抖都抖不起来了,一句话也说不出,黑暗中,却听那名道长沉声道:“答好我几个问题,饶你们不死。”

    那两名水贼本以为自己死定了,岂料这道士又给了他们一线生机,直如在大海里抓到一根救命稻草,霎时连声叫道:“道爷请问!道爷请问哪!”

    希言道:“黑龙水寨到底有多少人?”

    一名水贼赶紧答道:“禀告道爷,水寨里共有翻江、倒海、巨鲸三堂口,每个堂口约有一百五十多......贼子,外加冥鲲主殿有两百号人,大约共有五百多六百号人!”他答得小心翼翼,生怕哪里答错了便一命呜呼。

    五百多人......他便是一剑一个也杀不完呀!希言眉头一皱,又问道:“先前出来劫掠的是哪个堂口的,有多少人?”

    另一名水贼连忙道:“今日出寨的是三当家和四当家,带领着翻江、倒海两个堂口的人,两艘船各有一百多人,加起来恐怕也有二百五六十号人!”

    希言心里默默盘算片刻,沉声道:“立刻回黑龙水寨。”

    那两名水贼神智恍惚,一时不敢相信自己耳朵,一人壮着胆子结巴道:“道、道爷要去、要去黑龙寨?”

    “正是。”希言还剑入鞘,冷声道:“你们若不能赶在那两艘大船回寨前到那里,这几个便是你们的下场!”

    两名水贼听罢慌忙道:“我们一定先到!一定先到!”言罢赶紧爬起身来,将那两截尸身搬起扔出船外,待要扔那光头汉子时,却见他还没落气,两只怪眼圆睁,死死盯住那两名水贼,口中如同风箱一般喘呼不止。两名水贼哪里顾他死活,当下一个抱上半身,一个抱下半身,哗啦一声丢入没有盖子的滚滚江水中。

    船上少了几个人,登时轻快了许多,两名水贼为了活命,膀子都抡圆了只顾划桨,小船极速逆流而上。

    黑暗朦胧中,希言立在船头,手中紧紧握住清雪,忽然,只见他扑通一声跪倒在船上,面朝西北深深磕了下去。两名水贼吓得浑身一激灵,以为他改变了主意,却见他伏在船上双肩抖动不止,却并没有要加害他们的意思。

    希言满身血污,跪在船头,跪的正是师门华山。他全身发冷,心里像是堵了一块大石般沉郁,满船的血腥味中人欲呕,他忍不住便是一个干呕。恍恍惚惚间,他心里来来回回只有一句话——我杀人了,我杀人了……

    无尽黑暗中,他双手颤抖缓缓脱下自己青色道袍、松开自己头顶挽起的道髻,眼泪滚滚而下,他低声祝祷道:“师父......我愿将这残躯燃成一团烈火,照亮世间无尽黑暗!徒儿不孝,从今往后,华山......再无希言!”

    江风狂啸,那满是血污的道袍霎时随风远去,而跟着那道袍一同消失的,是一颗炙热如火的心。

    “地狱业火,渡我涅槃......”希言唇齿微动,已开始按着独孤问俗传授的涅槃内劲心法,默默引导体内那至强蛊母之毒......黑暗降临,前方便是无穷无尽的修罗地狱,希言扬起头颅,只身赴死。

    。。。

    长风破浪,船渡如飞。

    约摸两柱香时分,小船缓缓慢了下来。两名水贼娴熟地转了个弯,将小船往一条支流里驶去。希言微微皱眉,冷声道:“是这条路么?别耍花样。”

    两名水贼连连摆手道:“小的不敢!从这漳淮河里进去,走不了多久便到了!”

    希言见这两人吓得不轻,不似有诈,便冷哼一声,不再做声。

    此处仍在平原之上,两岸黑黢黢的甚么也看不清楚,四下寂静无声,唯有那木桨划水之声,衬得四下更是阴森诡异。不一会儿,只见不远处岸边高高架起一座水寨,寨子里楼台相连一眼望不到头,阁楼步道灯火通明,大小船舶停满了寨前港湾,灯火辉煌中,只见各处都有人手持兵刃四处巡逻,戒备足见森严。

    希言低声道:“停!”

    两名水贼赶紧停了下来,不敢妄动。

    希言皱眉望着这座庞然大物,知道凭他一人之力强攻,恐怕连门也进不得。他略一沉吟,道:“四周有无小道后门?”

    一名水贼慌忙道:“启禀道爷,这寨子三面环水,背后靠着一座飞泉山,地势奇险,到处都有强弓劲弩把守,哪里有甚么小道......”

    另一名水贼道:“道爷,恕小人多嘴,饶您武功盖世侠肝义胆,真要冲进去,那也是白折一条好汉!不如......不如放了我们,找路回去吧!”

    希言怒目横视,冷哼一声道:“你们是怕我被抓住,招出来是谁带我进来的吧?”

    眼见希言一言道破他们所思,两名水贼登时伏在船上再也不敢做声。

    希言低眉沉思片刻,指着一名身材与自己相仿的水贼道:“你,脱衣服。”

    那名水贼一愣,没有料到这道士看着一脸正气,居然还有这癖好,他苦着一张脸道:“道爷,我有痔疮......”

    希言怒道:“废甚么话,快脱!”

    那名水贼眼见这可恶道士又要发怒,忙不迭地解开衣带开始脱衣服,另一名水贼身材黑胖,见此情景不禁心下窃喜,暗道:“幸好我生得丑!”

    抖抖嗖嗖间,那水贼已脱得剩了个裤衩,他脸上一悲,双眼一闭,双手拽住裤腿就要往下脱,却听那道士沉声道:“够了。”

    那水贼一愣,却听希言道:“你可以走了。”

    那水贼不敢相信自己耳朵,呆呆望着希言,希言俊目一翻,恶道:“不走是吗?”

    那水贼这才回过神来,立时跪在船板上给希言磕起头来,却听希言道:“今晚我便要血洗黑龙寨,你若是有胆再回去,哼!”

    后面的话无需再说,那水贼赌咒发誓道:“我若再回水寨,教我天打五雷轰,死得比他们几个还惨!”

    希言冷哼一声,道:“滚。”

    那水贼立时翻身入水,悄然扎入水中拖着一路清波便向外泅去。

    眼见同伴逃出生天,另一名水贼慌忙道:“道爷!我也能脱衣服的!我现在便脱啊!”言罢慌忙宽衣解带。

    希言怒道:“谁要你脱了?好好给我划船,若是进寨前被人发觉,我先杀你祭旗!”

    那水贼苦着一张脸,只得默默划起桨来。希言三两下穿好那水贼的衣服,戴上了竹编斗笠,霎时变得跟水贼别无二致。

    片刻间,小船缓缓靠近水寨,岸边逐渐平整,岸壁上立着许多削减的木桩,想来是防御所用。小船甫要进港,却听水门边角楼上一声暴喝:“哪个堂口的?”接着便听哗啦一片响,是弩箭拉弓的声音。

    黑暗朦胧中,希言手中清雪露出半截,在那水贼眼前晃了晃,那水贼慌忙点头,只听他高声喝道:“你瞎了吗!老子是翻江堂赵老三!”

    “嗬!是你这个死短命的!收了!”只听上面又是哗啦一片声响,想来已经收起了弩箭。却听那人喊道:“沈堂主和屠堂主都还没回来,你个短命的倒先回了,今日打到大鱼了么?”

    那名叫赵老三的水贼听罢直叫苦,没好气道:“打到大鱼啦!”

    上面那人“哦?”了一声来了兴致,问道:“有多大?”

    赵老三喝道:“废甚么话,待会儿你便知道啦!”言罢不再停留,一路向港内划去。港内灯火通明,江上无浪,大小船舶静静泊在岸边,大船上楼重三层,箭窗弩孔不计其数。船行片刻,便拐进了一条较为狭窄的水道,想来是专供小船航行的便道,便道旁不远处便是一座木桶搭成的浮桥。希言透过斗笠下沿偷眼朝望去,只见浮桥一眼望不到头,无数水贼手持钢叉长刀,在浮桥上来回巡视。他缓缓抬头向上望去,只见每隔十来丈便有一座圆木搭成的箭塔,箭塔上至少有两名弩箭手在守卫瞭望,全寨防卫甚为森严,堪比朝廷水师,希言观察了一路也不见破绽。

    希言越看心里越是发紧,这寨里布防甚为讲究,怕是有高人在此,凭自己一己之力,要端掉这整座水寨,恐怕几无可能。他轻轻张开紧握的手掌,望着手中隐隐绿紫光芒,心里又悲又愤。

    那赵老三是个会察事的,他一看希言神态便知道他心里没底,他眼珠一转,低声道:“道爷,这水寨里的二把手名叫黄海权,江湖上人称“覆海龙”,这人行踪颇为神秘,据说除了一些心腹,谁都没见过他。他祖上曾和刘仁贵将军所率水师远征百济国,祖祖辈辈都是在水上混的,水寨里这些布防守卫、船舰机关,全是他亲自设计督建,可以说是坚不可摧!”希言听罢紧紧皱眉,脸上阴晴不定,赵老三眼见希言没有发火,又小心翼翼道:“这黄二寨主已经算是厉害人物,可在那大寨主面前,却也逊色不少!”

    希言沉声道:“那大寨主甚么来头?”

    赵老三低声道:“大寨主名叫源治千夜,是个扶桑人,我才入伙不久,他武功厉害到甚么地步我也没亲眼见过,只是听说他三年前一把东洋刀三招斩死了前任大寨主,从此便牢牢坐稳了大寨主之位。”

    希言皱眉道:“前任大寨主又是谁?”

    赵老三靠近身子沉声道:“恶僧——玄无明。”

    希言心里一惊,先前这些名号自己是一个也没听说过,可这“恶僧”玄无明在武林中可谓是臭名昭著,他本来法号叫做玄明,是少林寺天王殿护法,落选天王殿首座后一怒之下离寺而去,改号为玄无明,从此与少林寺恩断义绝。这厮离开少林寺后便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大大地坏了少林寺声誉,后来少林寺出动十二护法罗汉要为民除害,这厮仗着武艺高强几次逃脱追捕,再到后来便销声匿迹了。没想到他竟这么大本事,不仅落草为寇还当上了大寨主,更没想到他早在三年前便被人收了帐。希言苦笑一声,心里暗道:“世间好轮回,苍天饶过谁。”

    眼见希言这副神态,那赵老三低声问道:“道爷,您还去么?”

    希言心念一动,道:“此时已然进寨,不想去还能出去么?”

    那赵老三大喜道:“有何不能啊!我知道一条出寨的小路啊!”

    希言心里冷笑一声,先前这两贼还口口声声说没有其他路可以进出,自己这一诈便交了底,他低声道:“小路怎么走,你立刻给我说。”

    赵老三生怕希言不信,赶紧道:“沿着这水道一直往前,走到头以后便可上岸,上岸后一路往西北走,那边有一条运送米面柴油的小道,沿着小道出山,便出了山寨。”

    希言听罢点点头,道:“那这便走吧!”

    赵老三大喜欲狂,一路上他心里一直在不停盘算:若是弃船逃跑,先前那两哥们的血还没干,给他十个胆子也不敢,可若是希言进寨闹事后被抓住招出来是他带进寨的,他怕是跑到天涯海角也躲不过黑龙寨的追杀。所以一直劝希言知难而退,谁知道这死道士真的怂了,他知道这下这条命算是捡到了,一时喜不自胜,忙不跌地加快速度,往浮桥尽头划去。

    不多时分,船便到了浮桥尽头,此处灯火阑珊,已没有了巡逻守卫,希言一把提起那赵老三,轻轻一跃落到实地。

    赵老三赶紧在前面开路,走了几步,却发觉希言立在原地未动,他急忙道:“道爷!这边来!”

    希言冷冷望着他,缓缓抽出了长剑。

    赵老三见势不妙,吓得两脚一软跪倒在地,连声道:“道爷,小的已经把您带了出来,求您给小的一条生路啊!”

    冷月映照在清雪长剑上,湛然生出寒光。只听希言沉声道:“我本欲放你一条生路,可放了你难免泄漏我的行踪,况且你作恶多端,杀了你,也算是为民除害!”言罢更不多言,剑光一闪,便朝赵老三头上削去。

    那赵老三吓得全身瘫软,连叫都叫不出来了,只得哀嚎一声闭目待死。只听头上“啪哧!”一声轻响,那竹编斗笠霎时分成两半不知飞到哪里去了,瞬间头上又是一凉,只见一大束头发从自己面前掉落,却是头上发髻被削落了。赵老三披头散发呆呆坐在原地,望着希言不知高低。

    希言皱眉道:“我观你作为也并非大恶之人,再给你一次机会。若是再敢为非作歹,下次割的就不是发髻了!”

    那赵老三听罢浑身一松,霎时裤裆里湿哒哒地流起尿来,只听他大哭道:“道爷!您放心,经过今夜,小的再也不敢落草当强盗了……太吓人了……”

    希言点点头,道:“去吧。”

    赵老三见希言心怀慈悲,不禁心下不忍,想起他要一人独闯这水寨,必是凶多吉少,忍不住道:“道爷,您跟我一起走吧!您一个人,那是白白送死啊!这些人连官府都不管,您何苦搭上自己一条性命!”

    希言摇摇头,道:“道之所存,虽千万人吾往矣。你无需多言,快走吧。”

    赵老三知道这牛鼻子是劝不回来了,叹了口气,转身便朝小道里去了。

    希言转身望向眼前这座恢弘水寨,伸手朝衣襟上一扯,只听“哧啦”一声响,一块黑布已经在握,他缓缓蒙住口鼻,浑身只有一对寒星般目光从斗笠下沿射出。他深吸一口气,手中紧紧握住清雪剑鞘,那古朴剑鞘丝丝清寒传来,静静侵润着他的炙热掌心,夜风微起,只见一道人影冲天而起,直直朝那黑龙水寨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