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小六美初聚子衿阁
三个要好的小女孩都听雅慕说过，雅俗的福绥斋才是最精致的，所以也想去雅俗家里看一看。
雅俗本也愿意，不过年关将至，家里爹爹娘亲和哥哥嫂嫂们这段日子都事务繁忙，不一定有时间招待大家，毕竟之前兴国公夫人、赵尚书夫妇和二叔二婶都露面招待了，若自己家里长辈没时间出面，怕被说拿大，照顾不周，所以雅俗一时间踟蹰不便开口。
雅俗没有邀请，大家也不能主动要求，这时芍贞就想邀请几个好友去自己家坐坐，几个小女孩一听出口音，都欣然答应。
芍贞之前去过兴国公府和两位尚书府，觉得几个朋友家比自己家气派许多，比自己外祖父家的侯府也好一点，所以先对几个好朋友做足铺垫，把自己家说的一般般，极力降低大家的期望，但也不敢说的太差，怕说狠了，大家都不愿意来了。
京城到了十月下旬，已经很冷了，好在大雪还没来，要去芍贞家就得赶紧，不然等大雪一来，路上就不便了，所以学馆一得空，几个小姑娘便集体动身。
这次来芍贞家里的小姑娘，连同芍贞本人在内，总共六位，宁远伯的女儿卫皙妍也一起过来了。
皙妍在家里被娘管得紧，平常普通的手帕交家都不许去，先前想和芍贞一起到舟儿雅慕家里玩玩坐坐，可宁远伯府与赵李两尚书家在朝交情不深，沈夫人就不同意，一点商量余地都没有，这次是到好友芍贞家，沈夫人才答应让皙妍出来。
芍贞的父母治家有方，外加姜大人父祖三代官身，积累了丰厚的祖产，家中颇为富贵。一群小姑娘到姜府一看，地段比普通四品官员家居住的地段要好许多，且无论从府邸布置结构还是从占地亩数来看，都比姜大人同级别的官员家中气派许多，且府里装点的井井有条，贵气雅致，虽说在这几个女孩眼里不算豪奢，但芍贞之前说的也太谦虚了。
姜府院邸阔大，芍贞的姐姐已经出嫁，哥哥们也各院而居，唯一未嫁的女孩芍贞住的院子是建在姜府的花园旁边。一群小姑娘顺着花园里的石路从西海棠洞门进入院内，院里着实阔大，洞门两侧抄手游廊相接，院中有两大片石头砌的花坛，坛内栽满各种树木花卉，如今时近冬月，百花枯零，花坛里只有八九株山茶和两棵梅花在雪中绽放。花坛东边面西扎了张木棚秋千椅，南边一座假山，山上布满花卉草藤，东南角是几株落光叶子的桃树，西南角落处一片斑竹隐映，另圈养了一对梅花鹿，如此枯落而不衰，显得小院尤其生活一派。
正房是坐北朝南的五间，题名鹿鸣阁，名字来源于《诗经》中的《小雅·鹿鸣》篇，东边一排厢房供丫鬟仆妇们居住。小姑娘们看看院里的小鹿，都说这房舍名字题的既应景又起兴。
芍贞边走边说：“我这院子到春夏就好看了，可惜现在天冷，花开的少。”娇儿接口：“咱们相识恨晚，来日方长，可等明年春夏时再来你这里聚一聚。”众小姑娘都笑着表示这个建议好。芍贞听了很高兴，忙带几个好朋友进屋。
小姑娘们掀开门帘走进屋里一瞧，室内用红木雕花落地罩隔开五间，卧西书东。
西梢间面东设一张填漆架子床，床上悬大红撒花销金帐，床前立一对紫檀嵌玻璃大吉葫芦式挂灯，南侧一个大漆衣架，旁边床头柜上搁着铜鎏金狮形香炉，布置很大方。
西次间南窗下置一双髹漆描金小柜橱，另有梳妆镜台、盆架、绣墩、落地灯等物。北边是一对髹漆顶箱柜，柜前一张精巧的紫檀罗汉床，床上铺织锦软垫，布绣花靠枕，设束腰床几，下置长脚榻，左右一对高几，摆两盆鲜艳的红梅。床前矮几上置一个珐琅缠枝五彩宝相花纹大熏炉，炉内燃着银骨炭，烘的满室温暖如春。靠明间的的落地罩边一对月牙桌分设左右，桌上各摆一个釉里红大圆盘，盘里堆满清香诱人的苹果。
明间北墙挂一幅《山居图》，左右一副对联，词云：
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
案中间一棵精美的红珊瑚树盆景，左右一双玉雕山子，案下是一张大漆方桌并一对玫瑰椅，两侧靠壁各一只七尺高的孔雀绿花瓶。
东次间与明间相隔的落地罩上挂一副青玉珠帘，南窗下是雕花木炕，炕上铺锦面厚垫，配着塞满各样干花的靠枕引枕、圆炕桌、雕花脚榻，两侧炕橱上的珐琅盆里伸展出色彩绚丽的宝石花朵枝叶。当地一张大圆桌并一圈绣墩，皆覆绸缎布垫。北墙雕一樘圆窗。
东梢间与次间隔着一个孩童高的书架，架上除书籍外，间错摆入七八件名贵玩器。靠东墙挂一幅《芍药图》，下设三屉闷户橱，橱上摆青铜鼎，左边一个霁红釉经瓶，右边一个翠玉雕双鱼形吊链瓶。两侧描金亮格柜上各架一把螺钿紫檀琵琶。南窗下面西一张镂空雕草龙书案，案上磊着各样文房用具，后配靠背椅。旁边一把搭着灰鼠椅搭的红木摇椅。北墙靠边开一扇小后门，隐于角落不易发现。
五间梁顶共悬十六盏四方料丝灯，地铺花毯，布局精致，里外亮堂。
一群小姑娘看好后就在东次间坐下，雅慕、娇儿、舟儿和芍贞都俩俩坐在炕上，雅俗不怎么怕冷，坐在绣墩上，皙妍不愿意坐绣墩，就着人把摇椅搬来自己坐。侍女搬来摇椅，又把西间的大熏炉抬进东次间，周围顿时暖和许多。
炕桌和圆桌上分别有个剔红九子攒盒，玉嶂、纤凝进来给几位姑娘上了茶，就带多余人退出去休息，留几位贴身丫鬟屋里伺候姑娘。
话说就雅俗坐在桌边吃喝最方便，离熏笼也近。四个坐在炕上的也还好，离炕桌远的，就把盖碗放旁边的炕橱上，吃东西手伸长点就行。雅慕和舟儿干脆脱掉鞋子，直接窝在炕上，也是惬意，惹得娇儿和芍贞也这么干起来。唯一不爽的就是皙妍，摇椅晃悠，喝茶端不稳盖碗，茶容易洒，如今天冷，盖碗里沏的都是滚水，皙妍烫了两次嘴，后来干脆不喝了。
桌上两盘点心是芍贞命厨房特意准备的，香甜松软，滋味可口，攒盒里炒果子也是样样精挑细选，新鲜饱满。因盒里有炒瓜子，原本厨娘觉得这瓜子圆胖多肉，所以拿来充数，但是瓜子比核桃杏榛吃起来方便不少，所以几个小姑娘没吃几口，全都嗑起瓜子来。
这几个女孩都是大家闺秀，嗑瓜子这样的行止难登大雅之堂，所以人前一般不碰，现在没大人，因此都要碰一碰，一个个小嘴嗑得溜的很，手里捏一个瓜子在门牙上轻轻一嗑，舌头微微一动，瓜子仁就卷进嘴里，瓜子壳还留在手上，相互间比赛谁的嗑瓜子声更清脆，简直格外逍遥，嘴巴边吃边说两不误，时不时喝口茶，自在！
自在没多久，芍贞的母亲殷夫人就来了，几个丫鬟一伸头，除了雅俗镇定点，炕上顿时伸下来八条小腿在脚榻上找鞋子，那个侧对明间翘着高高的二郎腿，仰躺正舒服的皙妍，立刻鲤鱼打挺般的站起来。几位小姑娘慌忙穿好鞋子，然后带领各自丫鬟，一齐笑着给殷夫人敛祍行礼问候，芍贞也一旁喊娘亲。
殷夫人是侯门千金，大家闺秀，气度不凡，行止随意，一看几个小女孩这般情形，连忙笑着招呼几个孩子：“都坐都坐，孩子们不要拘礼，鞋子还是脱掉好，这样坐在炕上才舒服。”殷夫人一边笑着说，一边坐在桌边绣墩上，邻近雅俗。
几个小姑娘虽听殷夫人这么说，但都不太好意思脱鞋。芍贞见大家如此，就先把鞋子脱了，然后上炕，娇儿有样学样，也脱了鞋上炕，舟儿和雅慕看看，也都如此这般了。
最近天冷，虽然现在雪下的不大，但离大雪也没两日了，所以近日人们纷纷穿上皮裘大衣，屋里炕床地龙也烧的火热。
殷夫人看看坐在自己近旁的雅俗，孩子穿了一身妃红地织金妆花锦面长袄裙，银厚的雪貂皮里风毛，苏绣牡丹襟袂，合浦珍珠衣纽，小人儿容貌冠绝一国。再看看面前的几个女孩，雅慕一身缃地杂宝纹锦长袄裙，雪亮的银鼠皮里风毛，蜀绣莲花襟袂，南珠衣纽，小孩儿衣着大气，真可谓天香国色。娇儿是一身石青地五彩宝石珠绣蝶雀百花开束腰袄裙，金珠衣纽，领口和袖口露出一截灰鼠皮子，孩子容色实在太惊艳。舟儿是一身雪青色百蝶宋锦长袄裙，锦面光泽亮丽，雪白的水貂皮里风领，白玉雕花衣纽，女孩儿亦可谓楚楚绝色。这四个女孩儿聚在一起，绝对是她们这一代的京城四美。
殷夫人以前觉得自己女儿芍贞是个绝色女儿，所以一直藏在家里好好养着，今日见到这四个孩子，心里忍不住感叹：“果然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芍贞今日也是盛装打扮，一套绛色地花卉锦缎面配蓝绿色绸边的水獭皮褂裙，衣领袖口露出乌亮的风毛，通身华容婀娜。皙妍是殷夫人看着长大的，今日皙妍穿了松花绿羽锻袄，外罩一件里外发烧的貂皮大褂子，显得明眸皓齿，白胖可爱。
殷夫人陪着六个小女孩在屋里闲话，丫鬟们也陆续退到厢房吃茶。夫人见这几个孩子言语得体，举止大方，都很喜欢。
殷夫人之前听芍贞说过，天娇家里的点心最讲究，在雅慕家吃的烧烤火锅，酱料和汤底都是秘制配方，舟儿家的菜肴风味独特，所以夫人小姑娘话不多时，殷夫人就吩咐侍女去取两样特意为几个孩子准备的吃食来，一道是无骨十三香鸡爪，一道是酱鸭舌，鸭舌酱色润泽，鲜滑剔透，食物分别盛在两个红绿釉大圆盘里，另有一壶烫的滚热的醴酒。几个小姑娘一看这场景都纷纷下炕，丫鬟忙搬绣墩让主子坐，殷夫人陪六个孩子一起坐在桌边，这个圆桌颇大，七人坐着分毫不挤。
雅俗雅慕在家聚宴时，通常只许喝现磨的果子汁浆，不让碰酒，酒水尝过味道，但不算真喝。其他四个女孩都喝过酒，所以不推辞，俗慕见此便入乡随俗了。
每个女孩都用红绿釉高足杯接了半杯醴酒，这酒口味清甜，没什么酒力，多喝几口也不醉人。几位小姑娘就着点酒吃着鸡爪和鸭舌，觉得特别入味，酱鸭舌口味绝佳，尤其是这无骨鸡爪，做的实在妙绝。小姑娘们边吃边夸，又轮流举杯敬殷夫人，感谢殷夫人盛情款待。殷夫人大方接受感谢，和孩子们颇说得来一起。
等鸡爪鸭舌吃的差不多了，几位小姑娘放下酒杯，侍女过来撤下盘子，上来一个铜珐琅火锅，锅盖一揭开，满锅里滚滚的八宝乌鸡汤，另糖醋鳜鱼、蟹肉扒芦笋，百合炒虾仁，山药炒肉片四个菜，素菜都是时鲜应季的菜品。
几位小姑娘也就不客气了，都自己动手，刚刚吃的鸡爪鸭舌味道重，现在来碗八宝乌鸡汤，再吃点百合、山药、芦笋这样温补的素菜，鳜鱼味道也极鲜美，顿时觉得浑身舒服。
屋里炭火地龙烧的很温暖，殷夫人也很会暖场，长辈孩子这样吃着喝着，满室言笑晏晏。
等菜吃的差不多了，殷夫人问几个孩子要不要吃点饭，几个小姑娘都说吃不下，不过厨房里备有骨汤银鱼面，殷夫人命侍女去取了来。
银鱼好吃，下面也不错，几位小姑娘都不拒绝，等面一端来屋里，侍女小心的给每位小千金都盛了一碗银鱼面，几位小姑娘又开心的痛吃起来。其实先前吃鸡爪和鸭舌，再喝鸡汤，把鲜味都吊起来了，饭肯定吃不下，但并不是饱了，现在有这么好的银鱼面，肯定能再吃一碗的。
小姑娘一个个吃的小脸都出了汗，神情也舒坦，殷夫人看看，知道孩子们都吃好了，方才放了心。
等饭桌撤去，几个小姑娘洗漱方便一下，又全坐回炕上，各自闲聊起来，如今天冷，都得早点回家，但是刚吃过饭不宜立马活动，得休息休息。殷夫人也不打扰几个孩子，叫女儿好生招待，自己有事先忙，随后就在几个孩子的恭送声中先离开忙去。
小千金们无拘闲话，免不了谈到亮格柜上的螺钿琵琶，得知芍贞弹得一手好琵琶，都想欣赏一番，芍贞便取下一把九重春色纹琵琶，坐在玫瑰椅上大方献奏几曲。
舟儿见书架上的书不少，就问：“芍贞，那些书你都看过了吗？”
芍贞豪爽回答：“一半都没看到呢，我喜欢看《世说新语》、《史记》、《汉书》这些讲故事的书，那里不少书都是摆设。”
娇儿忍不住说：“我也喜欢看讲故事的书，四书五经许多看不懂，诗词总要背下来，都太难了，我还是最喜欢算术。”忽又想到一事，就问：“雅俗，你诗书懂得多，算术好吗？”
雅慕不等雅俗开口，抢先说：“我姐姐的算术可比诗词好多了，《九章算术》里讲的所有算法都会，加减乘除心算起来比一般人拨算盘还快，家里的长辈都夸姐姐算术最好。”
众人一齐惊叹，雅俗忙解释道：“不是，我乘法心算是用乘法口诀算的，只能算出多位和一位数相乘，多了就算不出来了。”
众人依旧惊叹，舟儿忍不住说：“雅俗，你真厉害，那你算账肯定很快。”
雅慕又抢先说：“可不是，我大伯母理账的时候，总是一边拨算盘，一边让我姐姐在旁边算，我可是亲眼看过。”
雅俗怕自己被雅慕说的太好，以后令大家失望，又解释：“我娘亲那是在考我呢！雅慕，你谦虚点，不能光夸我呀，也夸夸你自己。”又向大家说：“雅慕也是特别有才华的……”
“你们姐妹这么互夸合适吗？”皙妍打断了雅俗的话，几人听闻全都大笑起来。
随后小千金们又说起各自读过什么书，众人得知娇儿小时候家里为其请了一位告老还乡的官员作老师，悉心教过几年，官员进士出身，学问不错，娇儿虽不太喜欢读书，但几年学下来还是颇有收获的。芍贞上过好几年闺学，也是位满腹经纶的小才女。皙妍的几位兄长在上官学前，家里先请了位告老归乡的地方官学教谕作西宾，为皙妍的哥哥们启蒙，皙妍跟着哥哥姐姐后面读了两年书。论起来，这几位小姑娘都受过精良教养，各个颇有才学。
芍贞随后想到一事，就说：“我这院里的水蜜桃又大又甜，你们明年若是等桃子熟了的时候过来，正好我们可以一起吃桃子，那时候院子里花开的也多。”
雅俗高兴接口：“桃子刚从树上摘下来时最好吃，隔了夜味道就差多了，芍贞，等明年你院里的桃子熟了，可要记得叫我们。”
芍贞愉快的答应，几个小姑娘也都欣然约好明年桃子熟了的时候过来。等时候差不多了，几个小姑娘就去找殷夫人，道声打扰，准备回家了。
殷夫人正在理账，见几个孩子过来告辞，就客气几声再玩会儿。几个小姑娘都笑着说要回家，怕天晚了。殷夫人就亲自送几个孩子上车，好生嘱咐路上慢点，几个小姑娘都在车窗口对殷夫人笑着挥手告别。
接下来雪中美景，且看下章分解。
雅俗本也愿意，不过年关将至，家里爹爹娘亲和哥哥嫂嫂们这段日子都事务繁忙，不一定有时间招待大家，毕竟之前兴国公夫人、赵尚书夫妇和二叔二婶都露面招待了，若自己家里长辈没时间出面，怕被说拿大，照顾不周，所以雅俗一时间踟蹰不便开口。
雅俗没有邀请，大家也不能主动要求，这时芍贞就想邀请几个好友去自己家坐坐，几个小女孩一听出口音，都欣然答应。
芍贞之前去过兴国公府和两位尚书府，觉得几个朋友家比自己家气派许多，比自己外祖父家的侯府也好一点，所以先对几个好朋友做足铺垫，把自己家说的一般般，极力降低大家的期望，但也不敢说的太差，怕说狠了，大家都不愿意来了。
京城到了十月下旬，已经很冷了，好在大雪还没来，要去芍贞家就得赶紧，不然等大雪一来，路上就不便了，所以学馆一得空，几个小姑娘便集体动身。
这次来芍贞家里的小姑娘，连同芍贞本人在内，总共六位，宁远伯的女儿卫皙妍也一起过来了。
皙妍在家里被娘管得紧，平常普通的手帕交家都不许去，先前想和芍贞一起到舟儿雅慕家里玩玩坐坐，可宁远伯府与赵李两尚书家在朝交情不深，沈夫人就不同意，一点商量余地都没有，这次是到好友芍贞家，沈夫人才答应让皙妍出来。
芍贞的父母治家有方，外加姜大人父祖三代官身，积累了丰厚的祖产，家中颇为富贵。一群小姑娘到姜府一看，地段比普通四品官员家居住的地段要好许多，且无论从府邸布置结构还是从占地亩数来看，都比姜大人同级别的官员家中气派许多，且府里装点的井井有条，贵气雅致，虽说在这几个女孩眼里不算豪奢，但芍贞之前说的也太谦虚了。
姜府院邸阔大，芍贞的姐姐已经出嫁，哥哥们也各院而居，唯一未嫁的女孩芍贞住的院子是建在姜府的花园旁边。一群小姑娘顺着花园里的石路从西海棠洞门进入院内，院里着实阔大，洞门两侧抄手游廊相接，院中有两大片石头砌的花坛，坛内栽满各种树木花卉，如今时近冬月，百花枯零，花坛里只有八九株山茶和两棵梅花在雪中绽放。花坛东边面西扎了张木棚秋千椅，南边一座假山，山上布满花卉草藤，东南角是几株落光叶子的桃树，西南角落处一片斑竹隐映，另圈养了一对梅花鹿，如此枯落而不衰，显得小院尤其生活一派。
正房是坐北朝南的五间，题名鹿鸣阁，名字来源于《诗经》中的《小雅·鹿鸣》篇，东边一排厢房供丫鬟仆妇们居住。小姑娘们看看院里的小鹿，都说这房舍名字题的既应景又起兴。
芍贞边走边说：“我这院子到春夏就好看了，可惜现在天冷，花开的少。”娇儿接口：“咱们相识恨晚，来日方长，可等明年春夏时再来你这里聚一聚。”众小姑娘都笑着表示这个建议好。芍贞听了很高兴，忙带几个好朋友进屋。
小姑娘们掀开门帘走进屋里一瞧，室内用红木雕花落地罩隔开五间，卧西书东。
西梢间面东设一张填漆架子床，床上悬大红撒花销金帐，床前立一对紫檀嵌玻璃大吉葫芦式挂灯，南侧一个大漆衣架，旁边床头柜上搁着铜鎏金狮形香炉，布置很大方。
西次间南窗下置一双髹漆描金小柜橱，另有梳妆镜台、盆架、绣墩、落地灯等物。北边是一对髹漆顶箱柜，柜前一张精巧的紫檀罗汉床，床上铺织锦软垫，布绣花靠枕，设束腰床几，下置长脚榻，左右一对高几，摆两盆鲜艳的红梅。床前矮几上置一个珐琅缠枝五彩宝相花纹大熏炉，炉内燃着银骨炭，烘的满室温暖如春。靠明间的的落地罩边一对月牙桌分设左右，桌上各摆一个釉里红大圆盘，盘里堆满清香诱人的苹果。
明间北墙挂一幅《山居图》，左右一副对联，词云：
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
案中间一棵精美的红珊瑚树盆景，左右一双玉雕山子，案下是一张大漆方桌并一对玫瑰椅，两侧靠壁各一只七尺高的孔雀绿花瓶。
东次间与明间相隔的落地罩上挂一副青玉珠帘，南窗下是雕花木炕，炕上铺锦面厚垫，配着塞满各样干花的靠枕引枕、圆炕桌、雕花脚榻，两侧炕橱上的珐琅盆里伸展出色彩绚丽的宝石花朵枝叶。当地一张大圆桌并一圈绣墩，皆覆绸缎布垫。北墙雕一樘圆窗。
东梢间与次间隔着一个孩童高的书架，架上除书籍外，间错摆入七八件名贵玩器。靠东墙挂一幅《芍药图》，下设三屉闷户橱，橱上摆青铜鼎，左边一个霁红釉经瓶，右边一个翠玉雕双鱼形吊链瓶。两侧描金亮格柜上各架一把螺钿紫檀琵琶。南窗下面西一张镂空雕草龙书案，案上磊着各样文房用具，后配靠背椅。旁边一把搭着灰鼠椅搭的红木摇椅。北墙靠边开一扇小后门，隐于角落不易发现。
五间梁顶共悬十六盏四方料丝灯，地铺花毯，布局精致，里外亮堂。
一群小姑娘看好后就在东次间坐下，雅慕、娇儿、舟儿和芍贞都俩俩坐在炕上，雅俗不怎么怕冷，坐在绣墩上，皙妍不愿意坐绣墩，就着人把摇椅搬来自己坐。侍女搬来摇椅，又把西间的大熏炉抬进东次间，周围顿时暖和许多。
炕桌和圆桌上分别有个剔红九子攒盒，玉嶂、纤凝进来给几位姑娘上了茶，就带多余人退出去休息，留几位贴身丫鬟屋里伺候姑娘。
话说就雅俗坐在桌边吃喝最方便，离熏笼也近。四个坐在炕上的也还好，离炕桌远的，就把盖碗放旁边的炕橱上，吃东西手伸长点就行。雅慕和舟儿干脆脱掉鞋子，直接窝在炕上，也是惬意，惹得娇儿和芍贞也这么干起来。唯一不爽的就是皙妍，摇椅晃悠，喝茶端不稳盖碗，茶容易洒，如今天冷，盖碗里沏的都是滚水，皙妍烫了两次嘴，后来干脆不喝了。
桌上两盘点心是芍贞命厨房特意准备的，香甜松软，滋味可口，攒盒里炒果子也是样样精挑细选，新鲜饱满。因盒里有炒瓜子，原本厨娘觉得这瓜子圆胖多肉，所以拿来充数，但是瓜子比核桃杏榛吃起来方便不少，所以几个小姑娘没吃几口，全都嗑起瓜子来。
这几个女孩都是大家闺秀，嗑瓜子这样的行止难登大雅之堂，所以人前一般不碰，现在没大人，因此都要碰一碰，一个个小嘴嗑得溜的很，手里捏一个瓜子在门牙上轻轻一嗑，舌头微微一动，瓜子仁就卷进嘴里，瓜子壳还留在手上，相互间比赛谁的嗑瓜子声更清脆，简直格外逍遥，嘴巴边吃边说两不误，时不时喝口茶，自在！
自在没多久，芍贞的母亲殷夫人就来了，几个丫鬟一伸头，除了雅俗镇定点，炕上顿时伸下来八条小腿在脚榻上找鞋子，那个侧对明间翘着高高的二郎腿，仰躺正舒服的皙妍，立刻鲤鱼打挺般的站起来。几位小姑娘慌忙穿好鞋子，然后带领各自丫鬟，一齐笑着给殷夫人敛祍行礼问候，芍贞也一旁喊娘亲。
殷夫人是侯门千金，大家闺秀，气度不凡，行止随意，一看几个小女孩这般情形，连忙笑着招呼几个孩子：“都坐都坐，孩子们不要拘礼，鞋子还是脱掉好，这样坐在炕上才舒服。”殷夫人一边笑着说，一边坐在桌边绣墩上，邻近雅俗。
几个小姑娘虽听殷夫人这么说，但都不太好意思脱鞋。芍贞见大家如此，就先把鞋子脱了，然后上炕，娇儿有样学样，也脱了鞋上炕，舟儿和雅慕看看，也都如此这般了。
最近天冷，虽然现在雪下的不大，但离大雪也没两日了，所以近日人们纷纷穿上皮裘大衣，屋里炕床地龙也烧的火热。
殷夫人看看坐在自己近旁的雅俗，孩子穿了一身妃红地织金妆花锦面长袄裙，银厚的雪貂皮里风毛，苏绣牡丹襟袂，合浦珍珠衣纽，小人儿容貌冠绝一国。再看看面前的几个女孩，雅慕一身缃地杂宝纹锦长袄裙，雪亮的银鼠皮里风毛，蜀绣莲花襟袂，南珠衣纽，小孩儿衣着大气，真可谓天香国色。娇儿是一身石青地五彩宝石珠绣蝶雀百花开束腰袄裙，金珠衣纽，领口和袖口露出一截灰鼠皮子，孩子容色实在太惊艳。舟儿是一身雪青色百蝶宋锦长袄裙，锦面光泽亮丽，雪白的水貂皮里风领，白玉雕花衣纽，女孩儿亦可谓楚楚绝色。这四个女孩儿聚在一起，绝对是她们这一代的京城四美。
殷夫人以前觉得自己女儿芍贞是个绝色女儿，所以一直藏在家里好好养着，今日见到这四个孩子，心里忍不住感叹：“果然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芍贞今日也是盛装打扮，一套绛色地花卉锦缎面配蓝绿色绸边的水獭皮褂裙，衣领袖口露出乌亮的风毛，通身华容婀娜。皙妍是殷夫人看着长大的，今日皙妍穿了松花绿羽锻袄，外罩一件里外发烧的貂皮大褂子，显得明眸皓齿，白胖可爱。
殷夫人陪着六个小女孩在屋里闲话，丫鬟们也陆续退到厢房吃茶。夫人见这几个孩子言语得体，举止大方，都很喜欢。
殷夫人之前听芍贞说过，天娇家里的点心最讲究，在雅慕家吃的烧烤火锅，酱料和汤底都是秘制配方，舟儿家的菜肴风味独特，所以夫人小姑娘话不多时，殷夫人就吩咐侍女去取两样特意为几个孩子准备的吃食来，一道是无骨十三香鸡爪，一道是酱鸭舌，鸭舌酱色润泽，鲜滑剔透，食物分别盛在两个红绿釉大圆盘里，另有一壶烫的滚热的醴酒。几个小姑娘一看这场景都纷纷下炕，丫鬟忙搬绣墩让主子坐，殷夫人陪六个孩子一起坐在桌边，这个圆桌颇大，七人坐着分毫不挤。
雅俗雅慕在家聚宴时，通常只许喝现磨的果子汁浆，不让碰酒，酒水尝过味道，但不算真喝。其他四个女孩都喝过酒，所以不推辞，俗慕见此便入乡随俗了。
每个女孩都用红绿釉高足杯接了半杯醴酒，这酒口味清甜，没什么酒力，多喝几口也不醉人。几位小姑娘就着点酒吃着鸡爪和鸭舌，觉得特别入味，酱鸭舌口味绝佳，尤其是这无骨鸡爪，做的实在妙绝。小姑娘们边吃边夸，又轮流举杯敬殷夫人，感谢殷夫人盛情款待。殷夫人大方接受感谢，和孩子们颇说得来一起。
等鸡爪鸭舌吃的差不多了，几位小姑娘放下酒杯，侍女过来撤下盘子，上来一个铜珐琅火锅，锅盖一揭开，满锅里滚滚的八宝乌鸡汤，另糖醋鳜鱼、蟹肉扒芦笋，百合炒虾仁，山药炒肉片四个菜，素菜都是时鲜应季的菜品。
几位小姑娘也就不客气了，都自己动手，刚刚吃的鸡爪鸭舌味道重，现在来碗八宝乌鸡汤，再吃点百合、山药、芦笋这样温补的素菜，鳜鱼味道也极鲜美，顿时觉得浑身舒服。
屋里炭火地龙烧的很温暖，殷夫人也很会暖场，长辈孩子这样吃着喝着，满室言笑晏晏。
等菜吃的差不多了，殷夫人问几个孩子要不要吃点饭，几个小姑娘都说吃不下，不过厨房里备有骨汤银鱼面，殷夫人命侍女去取了来。
银鱼好吃，下面也不错，几位小姑娘都不拒绝，等面一端来屋里，侍女小心的给每位小千金都盛了一碗银鱼面，几位小姑娘又开心的痛吃起来。其实先前吃鸡爪和鸭舌，再喝鸡汤，把鲜味都吊起来了，饭肯定吃不下，但并不是饱了，现在有这么好的银鱼面，肯定能再吃一碗的。
小姑娘一个个吃的小脸都出了汗，神情也舒坦，殷夫人看看，知道孩子们都吃好了，方才放了心。
等饭桌撤去，几个小姑娘洗漱方便一下，又全坐回炕上，各自闲聊起来，如今天冷，都得早点回家，但是刚吃过饭不宜立马活动，得休息休息。殷夫人也不打扰几个孩子，叫女儿好生招待，自己有事先忙，随后就在几个孩子的恭送声中先离开忙去。
小千金们无拘闲话，免不了谈到亮格柜上的螺钿琵琶，得知芍贞弹得一手好琵琶，都想欣赏一番，芍贞便取下一把九重春色纹琵琶，坐在玫瑰椅上大方献奏几曲。
舟儿见书架上的书不少，就问：“芍贞，那些书你都看过了吗？”
芍贞豪爽回答：“一半都没看到呢，我喜欢看《世说新语》、《史记》、《汉书》这些讲故事的书，那里不少书都是摆设。”
娇儿忍不住说：“我也喜欢看讲故事的书，四书五经许多看不懂，诗词总要背下来，都太难了，我还是最喜欢算术。”忽又想到一事，就问：“雅俗，你诗书懂得多，算术好吗？”
雅慕不等雅俗开口，抢先说：“我姐姐的算术可比诗词好多了，《九章算术》里讲的所有算法都会，加减乘除心算起来比一般人拨算盘还快，家里的长辈都夸姐姐算术最好。”
众人一齐惊叹，雅俗忙解释道：“不是，我乘法心算是用乘法口诀算的，只能算出多位和一位数相乘，多了就算不出来了。”
众人依旧惊叹，舟儿忍不住说：“雅俗，你真厉害，那你算账肯定很快。”
雅慕又抢先说：“可不是，我大伯母理账的时候，总是一边拨算盘，一边让我姐姐在旁边算，我可是亲眼看过。”
雅俗怕自己被雅慕说的太好，以后令大家失望，又解释：“我娘亲那是在考我呢！雅慕，你谦虚点，不能光夸我呀，也夸夸你自己。”又向大家说：“雅慕也是特别有才华的……”
“你们姐妹这么互夸合适吗？”皙妍打断了雅俗的话，几人听闻全都大笑起来。
随后小千金们又说起各自读过什么书，众人得知娇儿小时候家里为其请了一位告老还乡的官员作老师，悉心教过几年，官员进士出身，学问不错，娇儿虽不太喜欢读书，但几年学下来还是颇有收获的。芍贞上过好几年闺学，也是位满腹经纶的小才女。皙妍的几位兄长在上官学前，家里先请了位告老归乡的地方官学教谕作西宾，为皙妍的哥哥们启蒙，皙妍跟着哥哥姐姐后面读了两年书。论起来，这几位小姑娘都受过精良教养，各个颇有才学。
芍贞随后想到一事，就说：“我这院里的水蜜桃又大又甜，你们明年若是等桃子熟了的时候过来，正好我们可以一起吃桃子，那时候院子里花开的也多。”
雅俗高兴接口：“桃子刚从树上摘下来时最好吃，隔了夜味道就差多了，芍贞，等明年你院里的桃子熟了，可要记得叫我们。”
芍贞愉快的答应，几个小姑娘也都欣然约好明年桃子熟了的时候过来。等时候差不多了，几个小姑娘就去找殷夫人，道声打扰，准备回家了。
殷夫人正在理账，见几个孩子过来告辞，就客气几声再玩会儿。几个小姑娘都笑着说要回家，怕天晚了。殷夫人就亲自送几个孩子上车，好生嘱咐路上慢点，几个小姑娘都在车窗口对殷夫人笑着挥手告别。
接下来雪中美景，且看下章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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