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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10

    她再次来到心理咨询室。

    “感觉你的状况好了些。”复夏医生说。

    “嗯,想通了很多事情。”

    “那我们继续上次的话题,我们上次聊到你的婚姻,离婚令你痛苦么?”

    “说实话,我只觉得解脱,我跟我前夫,虽说没到同床异梦的地步,但确实已经很久没有性生活了。其实刚结婚就很少,一开始我以为是我的问题,买了许多情趣内衣,在他面前搔首弄姿,他毫无反应,还冲我发抱怨,说我脑子里是不是只有那些脏东西。我想男人被骂精虫上脑都会气,更何况我是个女人。他的那次发火让我自信全无。我上班朝九晚五,他经常要跟哥们喝酒、打游戏,他说怕吵到我,回来晚了就去书房睡。

    “他辞职后,想做游戏主播,我就帮他在书房配置了书桌和电竞椅。我知道他只是不想上班,他曾经说过,职业游戏玩家是年轻饭,超过25岁不仅反映能力跟不上,身体协调力和手速也都会跟不上。后来,他又换了套说辞,类似于随着年龄的增长,意识会加强,职业游戏玩家的年龄峰值其实是35岁。他总是这样,忘记自己曾经说过的话,我一开始还会觉得困惑,以为是我自己记错了,后来发现他只是习惯性说谎。”她停下,像是在思考自己说的话。

    “你们是怎么又在一起的呢?”复夏医生眉头紧锁。

    “在一次同学聚会上,”她喝了口速溶咖啡,“那次聚会去了上百人,我和他坐在同一桌,那天气氛很热闹,好几届的学生都去了,我高中也没什么朋友,看别人叙旧,觥筹交错的,我一个人很尴尬。当时我们那一桌的人都认识他,他长得很讨喜,而我只顾低头吃饭。他们聊各自的工作,各自的宏图伟业。有个女生说:“我爸对我们几个孩子的要求很简单,就是一人一个上市公司。”我笑出声,整个桌子都安静了,我赶紧说自己在微博上看了个段子。那个女生让我讲出来,大家一起乐,我就当场讲了一个北极熊的冷笑话,全桌只有他在笑。

    “他后来每上一道热菜都会转到我面前,我吃完就溜了,没去参加他们的合照。我原本想走路回家,结果刚走出酒店门口,就收到他的信息,他问我人在哪,是不是跑去跟北极熊玩耍,我回说没错,正打算游泳去南极,他说他想送我去海边。

    “他开了辆特别扎眼的跑车,车里异常整洁,还放了香气很浓的香氛。他帮我系上安全带,跟偶像剧里一样,我们一路上没怎么说话,一起听他手机里的歌,他听的歌都很老套,他说他念旧,喜欢上了就不会轻易放弃。我们绕着沿海大道转了一圈,他中途还跑去买了两个冰淇淋,让我都尝一下,不喜欢的给他,那一刻,我又一次爱上了他。

    “后来我们每天都聊很久,他人很有趣,偶尔也会来带我出去玩,玩累了就去他家的空房子休息,第一次进小区时保安问他在哪栋楼,他说了好几个数字,保安和我一样惊讶,忙不迭的给他安排停车位。我那天回家还很兴奋的告诉我爸妈,我男朋友居然是个富二代,我爸妈只是冷笑,说男人爱炫耀不好。

    “我们几乎每周末都约会,有时候打桌球,有时候打电动,他对抓娃娃尤其在行,那些日子我每天都很快乐,根本想不到那是灾难的开始。有一天,我们约好去打游戏,我早早就起床梳妆打扮,还亲手做了甜点,他一直没有出现。我从早晨等到下午,再到晚上,一直等到夜里10点,他打来电话,说好哥们临时从外地来找他。我气的在床上大哭,责怪他不早点告诉我,他说等我情绪稳定了再聊,就挂了电话。

    “那是我们第一次冷战,过了大概两周,他主动打电话给我,约我出去见一面。我准时到了咖啡馆,他迟到了二十分钟,一脸疲倦,笑嘻嘻的问我最近过的怎么样。我一直爱答不理,想让他主动道歉,他只是硬扯些题外话,什么最近工作不顺心,或是爸妈总是骂他,说着说着,他突然趴在桌子上哭泣,我被吓到,赶忙安慰他。他说他前一段时间迷上了赌博,输了十几万,还借了高利贷,他把车子抵押了,不敢告诉家人,他每天都睡不好觉,也不敢去上班,怕高利贷的人去单位找他。我让他跟父母说实话,先把钱还上,他当时精神状况很差,一直说自己是被骗的,被赌场老板骗了,他最开始赢了很多,还给我买了礼物,烟花、布娃娃,还要给我买名牌鞋子和包包,他说他只是想带我出国玩,又不想用父母的钱,所以才去碰碰运气,没想到会收不住,如果被父母知道,一定会跟他断绝关系,他妈妈身体本来就不好,高血压糖尿病,万一气出个好歹,他也不想活了,他求我帮他,只是救急,钱以后他一定会想办法赚回来。

    “我看着他那么可怜,就把自己所有的积蓄都给了他,还跟我妈借了些,那笔钱我妈没再提起过。他提了现,千恩万谢之后跑去还债,在出租车上躺在我肩膀上睡的很踏实,一直握着我的手,我想他那时对我的依赖是真的。

    “后来的几天我们每天都联系,他对我的感觉变得有些奇怪,时而讨好,时而带着明显恨意,我想他大概是觉得不好意思。后来他朋友说,他还在赌博,赢了就拿回家,告诉爸妈那是他兼职赚的,输了就到处借,我听到整个人都崩溃了,跟他大吵一架。他说他只是想赶紧还回欠我的钱,所以才去赌,他怕自己再输,就把钱先寄放在家里,等攒够了一起还给我。这件事我才是受害者,他的朋友们却都说我小题大做,我那时才知道男人们都是一伙的,没人会同情我。我告诉他那些钱就当喂了狗,希望这辈子都不要再见到他,我当然是希望他能追上来,或者再像以前一样,抱一束花出现在我家楼下,没有,都没有,他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她回忆着,就像在诉说上一世的故事。

    “你觉得他那个时候跟你接触,是为了钱么?”复夏问。

    她忙摇头,“当然不是,他只是没有责任心,做事不考虑后果,那件事后来闹的不欢而散,他不再找我,也许也是怕我告诉他父母他赌博。”

    “那你们是怎么走到结婚这一步的呢?”

    “这个故事还真是说一次减一次寿,”她笑道,“在那之后我交过两个男朋后,一个比一个糟糕,我都要对男人绝望了,结果我28岁生日的时候,他给我打电话,祝我生日快乐,还说他准备了生日礼物。我下去看,车里有28个礼物,我那时也来不及求证他是不是真的每年买了一个,被爱情冲昏了头脑,不到半年就订婚了,我爸妈比我还着急,他们一直担心我会孤独终老。”

    “这一次在一起的以后,他还有继续赌博么?”

    “没有了,”她十分笃定,其实真实情况是什么,她也无法求证,“他主动提出要还我之前借他的钱,我说马上就结婚了,也不在乎这一两天。”

    “那他还给你了么?”

    “他没有再提,大概认为结婚彩礼就包含了那笔债,我也懒得计较。”

    “不好意思,我方便了解一下你的家庭状况么?你看起来对金钱特别的不在乎。”

    一股强烈的疲惫涌上来,“我父亲是幕大出版社的社长,母亲是儿科医生。”

    “都很优秀。”复夏仿佛在说给自己听,她有些厌烦。

    “对,他们都很优秀,他们全家都很优秀,整个家族在走下坡路,最糟糕的就是我了。”她带着怨气。

    复夏丝毫没有被她的情绪扰动,依旧面无表情,“你现在从事什么行业呢?”

    她看上去极不情愿,“我在银行工作,商业银行。之前做过一年公务员,实在适应不了那些尔虞我诈,前夫他们家还总拿那份工作邀功,好像我不是自己考上的,而是靠他们家走后门,我忍不下,就离职了,结果这件事反倒成了把柄,之后我再控诉我前夫不上进,他父母就提我擅自离职,说我也好不到哪去。”巨大的空虚笼罩上来,她闭上眼睛。

    “今天先到这里吧,你看上去很累。”复夏医生说。

    她点了点头,心理咨询并不会像想象中那样有奇效,复夏医生不会给任何观点,只让她自己清空负面情绪,没有力气自怨自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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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找到一间咖啡店,在纸上列出剩余的假期,对面写待办事项。殷丞父母要她还回结婚送的100万,那笔钱她做了定期理财,下午需要去银行申请解冻,她不打算告诉父母这件事,他们忍受的羞耻已经够多了。

    如果殷丞家想要这个房子,她愿意过户给他,前提是他要付房款。殷丞现在还住在那,每当这时她就开始羡慕殷丞那样神经大条的人,可以不顾及别人的死活,万事都只想到自己。

    除此之外她还要找新住处,无论这个房子最后归谁,都要做好漫长的拉锯战准备,哪怕最终归她,她也不想继续住下去。

    她选定公司附近的几个新小区,她始终不愿买二手房,要把原有的装修通通敲掉也是一大笔钱。此时此刻,她竟成了二手女人,年龄歧视还不够,还要遭受作为婚姻失败者的鄙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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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刚离婚那会,她也尝试跟几个朋友哭诉,大家先是惊讶,然后惋惜,“殷丞对你多好啊,你怎么不懂得珍惜。”她没做解释,他们像两个同居室友,下班回各自的房间,很少说话,当然也很少吵架,家人催促她早点要孩子,“女人过了28岁就算晚育了,再久了对孩子不好”。殷丞不接话,所有的炮火都堆积到她身上,她成了贪图享乐不管生育的女人。

    家人越是催促,她越是反感,就好像她作为人的使命就是生孩子,她必须为还没有出生的人放弃自己的人生。再后来,她发现两个母亲并非不爱她,她们从小就是这样被教育、被忽视的,没人能认可她作为女性存在的意义,大家都形单影只,无法对抗时代留下的斑斑劣迹。

    “不仅对孩子不好,对产妇自己也不好”,母亲这么安抚她。

    “高龄产妇很危险,万一......”母亲每次说到这里都停下,无法对自己的孩子做任何坏的假设,哪怕人们遭遇挫折其实跟他人的假设无关。她说服自己变换身份,从自私的女孩成长为伟大的母亲,她早已过了被称作女孩的年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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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打算为了父母生孩子,殷丞拒绝了,现在想想真是后怕,殷丞的不负责任反而救了他们俩个,她不敢想象如果两人挣的不是房子,而是孩子,这场闹剧会有多惨烈。

    殷丞一年365天有200天夜不归宿,理由要么跟朋友聚会,要么去外地参加婚礼,她从抗议,到懒得猜忌,这场名存实亡的婚姻,也许跟世界上任何人的都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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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也尝试跟朋友讨论过,大家都过了吐槽婚姻的年纪,她听到最多的便是,“要不是因为我儿子,我早就跟我老公离婚了”,“我只是不想我儿子被别人欺负,说我儿子没有爸爸”,“能不结婚千万不要结婚,能不要孩子千万别要孩子,我跟我老公最大的矛盾点就是教育问题,次次都要打起来”......这些深陷丧偶式婚姻的女人,气色反而好很多,能独自养家而不被丈夫拖累,实在是一大幸事。母亲都爱自己的孩子,她的朋友也一样,但她们没有一个不感到后悔。

    那时看来,没有孩子的她的确是最幸运的,直到离婚这个核爆炸般的消息,让她的生活从默默无闻变得人尽皆知,连早已失联的小学同学都来打探消息,彼之砒霜,吾之良药。当她还沉浸在自由的喜悦里,幻想自己能嫁给休格兰特,或是成为职场女强人时,议论声像蟑螂一样从四面八方爬过来,大家迫切需要狗血剧当做自己茶余饭后的谈资,事实无法满足人的欲望,她的故事通过无数张口,经历无数人的编纂,最终成了殷丞口中的样子——她跟一个比她小7岁的男人,被殷丞捉奸在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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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得知时,事情早已失控,她连夜打包了行李来到妺喜家,去看妺喜推荐的心理医生,那时的她并不知道老白被派遣,不知道白鹿在休暑假,蜂拥而至的信息令她无力顾及成年人的体面。

    遇到白鹿令她始料未及,但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该以这样的方式相处,白鹿是好朋友的儿子,她的好朋友,她不能跟朋友的家人暧昧,那不仅有违伦理,更对不起朋友,她在心里告诫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