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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入莳域(十一)

    快黎明时,我终于爬回来了。

    才小憩一会儿,阿青就起身开始打点行装,我被他催醒,坐在那儿瞪着两眼珠子看着他进出进外,我觉得,他就是故意的。

    王城外,停有南星翁给我们备好的花车,阿青说车能够直接把我们送出国境,我跟在他身后,脑袋一半晕一半疼地向他点点头。正当准备上车的时候,元杳叫住了我们。

    “荒落!一甲子好!”元杳走近道。

    我问她道:“元杳,你也这么早就出发吗?”

    元杳道:“待会儿,女王陛下还会召见我,我迟些时候再走。”她给了我一个拥抱,小声道:“谢谢你,荒落。”

    我迟钝一下,也轻轻抱着她道:“没事的。”

    元杳松下手,她拿出两个纯瓷的小瓶道:“这瓶白色的外敷,蓝色的内服,配合着用,你的伤很快就会好的。”

    我道:“知道了,对了,圆满的那一天一定要记得叫上我啊。”

    元杳低头羞浅一笑,她道:“会的。”

    我道:“那我们就先走了。”

    元杳道:“再会。”

    我也看着元杳,微笑道:“再会。”

    花车开动,我坐在车里打着瞌睡,一不小心拐到阿青身上去了。阿青推起我,道:“你昨晚…”

    我从他身上起来,坐正,张口糊着声音道:“你昨晚差点就见不到我了…”没多久我又偏到另一边去,凭感觉摸到车内坐墩的小扶手,我喃喃道:“真的差一点儿就……”

    真的差一点儿我就被关起来了。

    这些带刺的棘藤在我身边压成一道逼仄的狭墙,我赶紧大叫道:“元杳,元杳有话要说!”

    时矣道:“她让你带的话是什么?”

    看着藤条停下,我松口气,道:“这八百年来,元杳她一直认为时矣没有死,还请‘女王陛下’再重新查一查,把时矣他给找回来!”

    棘墙外面的时矣道:“还有其他的吗?”

    我道:“有!元杳说,她以后再也没办法回王宫了,也没办法再去王陵,去时矣的墓前祭拜,她很伤心。”

    时矣没有作声,我隔着那道棘墙问他道:“时矣,既然我已经要被你关起来了,能再问你一句话吗?元杳这八百年来对你念念不忘的,你又是如何想的?你真的爱她吗?如果不爱,你就回封信给人家,说时矣早死了,又何必把元杳留在身边,圈住这份不可能的念想呢?”

    时矣的声音里微微有些怒气,他道:“我是王,留谁不留谁,我还是可以做决定的。”

    我道:“不,你是女王,是你姐姐时兮,以前的女王陛下是不会这么做的。”

    “为什么都要拿以前女王陛下如何如何做来规框我?!我只是为了国家接受这份神职来扮演我姐姐,我已经演得这么认真,还不够吗?!”

    时矣的情绪有些不稳,连带捆我的棘藤都生出长刺扎进我的手臂里,我忍着痛挪一挪,尽量不让那些刺扎到我袖子口的那朵小花,我又道:“既然你不想,为什么要接受?”

    “因为花锦国需要女王。”

    时矣慢慢说道。

    刺棘软下来,那堵狭墙也慢慢退去,我仍然被藤叶绑着,这时却能看见时矣了,他道:“花锦国,需要一个端庄大体,威仪的,能领导子民的女王陛下。”

    我道:“所以你,做了那个象征吗?”

    时矣看了一眼他手中的面具。

    我问他道:“你为什么不自己做王呢?”

    时矣走过来,扯下我袖口的那朵小花,他看着那朵花道:“你是西山那里的妖精,对吗?”

    “对呀,”我又道:“你,你不要弄坏了那朵花。”

    时矣把那朵花轻轻握在手里,他道:“掌管西山的是拟山君,水龙泊的是浔川君,而我们只有菫夕神,没有堇夕。”

    我听糊涂了,问道:“为什么会这么说?”

    “草本木植,怎敢与山泽比日月,堇夕神不是一位神,而是一个神职。”时矣道:“我们这里初代的神,叫做堇夕,是她创建了花锦国,为了纪念,便以她的名字命名。堇夕神是代传的神职,每一届的女王,都是花锦国对应时期的堇夕神。我姐姐时兮,她也是堇夕神。”

    “为了表达对初代堇夕神的尊敬,能领导这个国家的,也必须是女子。”

    时矣默然一阵,他又道:“那场国乱太突然,我姐姐没有留下继位者,于是,死去的,便是时矣。”

    “你能理解我吗?元杳——”他说完,手里的那朵花花就现出原形,元杳站在时矣的面前,她却没有说话,只伸出手摸了摸他的脸。

    原来他早看出来了。

    时矣对元杳道:“我这个女王陛下,学得不够好,没有丹唐夫人的扶持,我根做不下去,所以……尽管远离王宫,但那是个清闲的职务,你在外面,也正好可以不受我的打扰,彻彻底底忘了我……”时矣说着,他原本拿着面具的手,一点点地靠近自己的脸。

    “不要……”元杳含着泪,她忍声道:“时矣…不要这样…”元杳双手握住时矣的臂腕,她像在哀求,泪水一直淹在眼眶里,却是无可奈何地打转。

    “不要这样…时矣…”

    “…不要…”

    那份她一直抱有的希望,那个是心上结的人,终于如此真实无比地出现在她面前,怎么可能甘心让他因一顶只象征性的面具而埋落?

    换作是我,我也无法接受!

    一阵黑旋的雾鞭打落下时矣手中的面具,面具摔在地上,裂出条痕。我大声道:“时矣,为什么不能双全?你有担当,为什么就不多一点胆量呢?!”

    时矣向着我道:“双全?你——”他被元杳抱住,元杳把头埋在时矣的身上,她道:“荒落她只是想为我说话。”

    元杳又道:“我不贪的,时矣,知道你还活着,知道你原来真的有来看过我,我没生病,你真的是好好的,我,不贪的…”

    我看见,刚才时矣准备捡取面具的手,停在了元杳的肩背上。我对时矣喊道:“双全的法子有没有,总得要先想吧,再去试。既然有自己想要的,就去争取啊,还有那么多人连自己真正要什么都搞不明白的!”

    时矣道:“你说的太简单。”

    一个说我复杂,一个说我简单,行了,你们爱怎么说怎么说吧。

    我问时矣道:“表达对初代堇夕神的尊敬,怎么能是单选女子来领导臣民呢?男女当然都可以啊!只要能让子民幸福安乐,这不也是初代堇夕神创建花锦国的初衷吗?”

    时矣和元杳都看向我,眼里是双双的震惊。

    我道:“难道不是吗?莳花钟,元杳求得的解语是失而复得的圆满,连四季神和金色曼陀罗都祝福你们的姻缘,为什么要放弃呢?”

    “就因为那顶面具?”我看向被我打下的那面面具,道:“它挡住了背面,不是谁都可以戴吗?”

    时矣若有所思,他捡起那面已有裂缝的面具,慢慢地,他道:“以前,我只是学着姐姐作为女王陛下的仪态举止,记住了要遵守的规度条例,认为一切我已经做的足够好了。”他看着手里的面具,沉思道:“我都快忘记,自己一直戴着的,只是它…”

    “对啊,你是因为什么才愿意接受它的呢?”

    时矣正视我,一拂手松开了捆我的藤叶,我没反应过来一下子跌坐在地上。

    我揉揉自己被捆僵了的手脚,元杳忙来到我身边蹲下道:“荒落,你流血了,我来给你止血。”

    “嗯。”我又对时矣道:“没有谁规定说,花锦国只能有女王吧?”

    我已经暗示的很明显,他如果还要关我,那我只能撒丫子跑了。

    我握住元杳替我止血的手,向时矣道:“不然的话,以后就换我来照顾元杳吧!”

    元杳一惊,她低头细声道:“荒落,使不得,我……”

    时矣一把将元杳从我身边拉开,他道:“你怎么能照顾好她?你才认识元杳几天,我们两个可是以前互示过心意的,八百年过去了还念念不忘,受得住时间考验的,生死都分开不了我们,这不是真心是什么?我在她心里的位置,是你取代的了的吗?你想照顾她,问过我同意了吗?”

    我目瞪口呆地听时矣问完,这八百年里,他怕不是被“女王陛下”说不了话,只能点头摇头的举止标准给憋坏了。

    幸好,最后他像是想通,还有元杳作我的担保,时矣并没剥夺我行动的自由,而是和我约定好,在他没有真正成为花锦国的王时,我一定要守紧这个秘密。

    还弄了立誓,若我没守约,就咒我被黑曼陀罗追随一世,颠沛流离的爱,无间的复仇……啥都来一遍,真是太恶毒了!

    不过,希望他们,一定要圆满啊。

    “你闭眼笑什么?”阿青在车里问我道。

    我半躺倒着回他道:“当然是昨天晚上的事啦,我一夜没回的,你就不想知道我去干嘛了吗?哦,你刚才好像问我来着……”

    “不想。”

    我哈着腰往车墩里侧挤了挤,又道:“这座墩太硬了,我借你的腿枕枕好不好?”

    阿青道:“不行。”

    ……

    我对阿青道:“那你到了就叫我一下,我睡会儿。”

    他轻声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