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力量诅咒
传说这个国度有一种诅咒，一种力量的诅咒，亦是灾难的诅咒。
这个国度的大型灾害几乎只发生在最东或最西也就是R区和C区。但因发展程度的巨大差异，C区众常能提前预测灾难，并有实力提前减小甚至消除这些灾难；但落后的R区就不同了，这里既没有预测能力，亦没有应对手段，于是国中众所知的大型灾害，基本全部发生在R区。
也许正因为这样，C区以其强大的生命力成为众之理想，而R区因其脆弱一点一点失了人气。
夏佳收到一笔谢金，来自孟巡：“多谢建议，感激不尽”。不多，但看得出孟巡对这次重新装修的效果，感觉应该还算不错。
她没有拒绝这笔钱，并向孟巡客套回复道了谢。她是真的需要钱，早从大一起，她便开始在学校所在的T区范围内，接主题摄影的活赚钱。
而这一切并不是夏佳自己的独立性驱动的。只是当年家乡R区的一场意外大地震，让她茕茕孑立。
当时，夏佳刚来到T区A大摄影系报到不久。她也不知道，R区是因为人烟稀少才总发生频发地震这样的大灾害，还是因为地震频发才让R区变得人烟稀少……不管怎么说，R区是她生活了十几年的家乡。在那里，她家还算得上富裕，于是她想学摄影，便得到支持，想到A城先进的T区学习，亦得到了家人的全力帮助。
可那场灾难终让一切都化成了灰，夏佳只得带上唯一幸存的母亲一起到T区去生活。
可夏母最后也没能坚持太久。半年后，夏母也因脑溢血离开了她。夏佳还记得夏母知晓病情后，曾多次称她不是自己的亲生女儿，让她别再管自己了。夏佳毫无犹豫地拒绝了。
母亲死后，夏佳才得知，震后头部状况不佳的母亲为减轻她的压力，还坚持在外面做家政赚钱……最后，这笔工钱却是以遗产的名义到了夏佳手里。“真傻，不是亲妈，你又何必做到这种地步。”
家的记忆之于夏佳，既是快乐的源泉，亦是不能触碰的伤疤。所以这些记忆，只能是秘密……想记得，又不敢想起，想忘掉，又不能忘记的秘密。
比起夏佳，同样出生于R区的林浅月就幸运多了。虽然，幼时林浅月的家人给她的，只是对她写作梦想的不屑与反对。虽然，现在的林浅月亦在家人的影响下选择了她当初并不感冒的经济相关专业。
但最起码，林浅月的家人一直都做着众的观念里“正确的选择”。
他们早早带她从了R区搬到了T区，后来又出了A城进入I区。早早离开了那个危险的家乡……于是，生离死别什么的，一直与林浅月无关。
但林浅月也渐渐在一次次庆幸中，一点点放弃了自己曾对写作的沉迷，一点点接受了一次次被证明是正确的，别人的决定。
也不能完全算是别人的决定吧，毕竟林浅月自己，对所谓的普遍规律也是很认同的。比如，她现在想考S大，想再进一步去C区，那都是她作为目标，作为努力方向认同的。
在S大的苏霓影，这会儿正过着自由的一周。一个人包场整个实验室的感觉，别提有多逍遥了。
阳师兄不在，这安静的环境给她带来的，便全是自由的畅快了……没有惶恐，真好：“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这么好的包场机会呢……”
“那就让自己变得更强大。”
阳瀚维的声音吓得她差点没坐稳，软椅都“咯吱咯吱”地发出抗议……这是什么情况。呃，不过也差不多，毕竟现在，已经是周五晚上了……
“呵，怎么，我这么可怕？”
“……阳师兄啊，你来拿什么东西吗？”面前又是他戏谑的样子，苏霓影觉得好像这个情况只有转移话题了。
可这次阳瀚维却没有顺着她转移话题，呵地笑叹一声，带些危险的语气，暗暗嘲笑道：“怕我，可是没法把我赶走，接着自己包场的。”
……苏霓影现在只后悔刚才发出那句神经病一样嚣张的感叹。想就想吧，还说出来。这下给人家留下证据了吧。
“哟，所谓的‘T大高材生’就这么点底气么？”阳瀚维的挑逗一个接一个，甚是嚣张。
可这三连的嚣张，让苏霓影实在有点儿压不住火了：“你到底要怎样？！”
“就这样，”难得的温和，他的笑好像也从嘲弄变成了安抚，温和而友好：“憋着多难受。”
“啊？”苏霓影一愣，他这大转弯实在超出她的想象了。什么意思……
“好了，我送你回去。”阳瀚维走近直接提起她的背包。
回过神来的苏霓影赶紧上前，抓住他手里自己的包：“不用了。”
阳瀚维抬高另一只手上提着的箱子：“我可还辛苦去给你找了你这学期可能需要的课程复习资料呢。这么不领情？”
？？？这才是你今天这么晚了还特意来这儿一趟的原因吗。虽然别的同学的师兄师姐早帮着别的同学找过这些资料了。不过这看似天经地义的帮助，苏霓影却并没期待过能从阳师兄那儿得到。她着实有些惊讶，低下头弱弱地想道个歉：“阳师兄辛苦了……我……”
“没事，”他毫不在意道：“我只是个师兄，又不是老师，没资格命令你要求你。我说的话，你听不听都无所谓，只是建议。你把不把我当朋友，也都无所谓，但我觉得我们没必要像上下级一样。”他顺手把苏霓影的包放下，也把另一只手上提着的资料放到旁边：“不早了，不想让我送的话，就自己回去吧，早点睡。”
这晚回去的路上，苏霓影全程都是一头雾水的状态……这都什么情况？
确实，阳师兄除了有一种她无法描述的强大气场之外，既没一副高高在上生人勿近的样子，也没像别的同学的师兄师姐一样把新来的师弟师妹当佣人使唤的傲人气势，好像确实没什么可怕的。
可是……这些天到C区以来，她的恐惧，真的只是她自己把自己的弱小过度放大了而已吗？
别墅里。刚理完资料。小憩时间，孟巡点亮手机，第一条就是夏佳的感谢回复。
“这个可能有戏。”自言自语罢，他拿起办公桌上的资料，起身走向另一间办公室。进门前，他晃了一眼走廊上站着谈笑的一排人：“一号进来面试吧。”
其实，孟巡这个小小的主题娱乐别墅……他自己也觉着称为“公司”都有些勉强。证照虽齐全，但即便是他自己，有时候也觉得自己不过是在忽悠学弟学妹。
以前在学校的时候，以前当班长的时候，自身的获得感和满足感还更强烈一些。但现在呢……好像只是为了收入而日日忙夜夜忙而已。
就连现在这招聘面试吧……其实来的应聘者大多都只是想兼职赚点儿零花钱的学弟学妹。而面试也不过是随便聊聊天……顺带，也是一种扩宽客源的宣传。
月底，报名，确认，林浅月感觉时间越来越紧张。嗯，是这样吧，大概就是太紧张，所以最近做了一个……应该算是……噩梦吧。
林浅月梦见自己终于去到了C区，还遇见了自己最向往的爱人。然后她的心境再次回归幼时，爱与被爱的渴望被再度点燃，当初对写作与文字的爱好亦随之再次萌动。她将她当初最纯真最美好的灵魂双手捧上献给C区，C区却没有半点感动。她不死心，再将它献给她向往的爱人。他沉默，犹豫了半晌，才面无表情地接受。却让她心中的希望之花开出满心欢喜，她向他传达她的每一分欢喜悲伤，教他美与爱，直到她沉迷于自己想象中的所有美好……然后，他亲手将她推出了C区，告诉她，你最好别再踏进这里，然后他化作一缕青烟，伴着整个C区，消失了，仿佛从未存在过……
这时，她伸手去想去抓住哪怕一粒烟尘，而触碰到的只有被踢到边上的还带着自己余温的柔软的空调被。
林浅月发现自己已吓得全身冰凉，披着外套轻声下床泡了一杯奶茶。饮完这杯冒着热气、口感甜腻的奶茶，她轻声回到被窝里，把自己捂的严严实实，然后无梦至醒。
“真是个愚蠢的噩梦。”是啊，阿苏一个仅仅是T大出来的，都已经好好地混进S大了，我可是正经S城I大出身的，C区于我，又能有多大困难呢。
说来林浅月自己，都说不清自己对苏霓影是否就是单纯地定义为平等地位的朋友。
虽说这世上绝大多数邂逅与熟悉都仅仅是机缘巧合而已，但苏霓影对她的关心和耐心好像比起其他在那个时期以“粉丝”身份与她邂逅的朋友们更多那么一点点，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不管是不是，林浅月想到这个五年来她只要想倾诉想交流，便一定会相陪的老友，还是会对自己的魅力和吸引力有一些自我陶醉的感觉。
“阿苏啊，你最近情况怎么样啊，S大研生活紧张吗？”一日午饭后，林浅月暂时复习不进去，又想起了找好几天没联系了的苏霓影。
“还好，可能因为我跨专业进的，感觉挺紧张的。”
……看来是真的紧张，阿苏回的消息都变简短了：“好吧……如果我以后有机会来C区旅游，你能带我玩吗？”
“……抱歉，不一定，但我尽量。”
“好吧，你现在是不是还有事啊。那你忙吧，我也复习去了。”大中午的还在忙？S大这么紧张的吗？所以传说的都是真实的规律吗……到了C区的人会“忙起来”，然后渐渐不会再搭理外区的朋友们了？
来C区旅游么……说实话，当初苏霓影选到T大读书时，确实还有想去T区旅游的意思的。不过真的去了之后，也不知是学习认真还是自身性格使然，她也没玩儿过几个T区景点。除班长孟巡安排的班级集体春游秋游，她真想不起自己还去过什么别的地方。
至于C区，苏霓影就更不了解了，没有舍友。课间挤出的与陌生的同学的交流里，也聊不到这么远……想到这儿，一种隐隐的被囚禁的感觉又上心头……但，这似乎完全符合她想要逃离复杂交际带来的反感的初衷。
“八点了，走吗师妹？”
“哦，走。”阳师兄回来之后每天晚上要走的时候都会叫她，好像刻意在改善尴尬关系。噢不对，仔细看来，一直以来都是她自己没适应C区的生活节奏。以及，对阳师兄或者应该说是跟他一样厉害的C区人，依然有着本能性的恐惧和敌意。
所以客套话和畏惧态度的背后，不过想装死——我很弱，不会对你有什么威胁的，放过我吧。
而她的这些暗语，阳师兄显然都听懂了。不仅如此，他还在有意引她释放她潜藏的力量，亦想方设法给她对新环境的归属感……细心至极。看到了这一层的苏霓影便不再一味偏执自己对这位师兄以及对整个C区的，第一眼成见。
“阳师兄，你知道C区有什么旅游打卡点吗？”这个问题，他应该能回答吧……
“网上应该搜得到那些数字博物馆、VR体验馆什么的吧。怎么？都去遍了？”他的语气，张扬如常。
“不是，是我一个朋友说可能会过来旅游。然后这里我也不熟，怕到时候招待不周，”但他刚才的回答，苏霓影显然是不满意的：“我是想听你推荐的。”
阳瀚维顿了好一会儿，才再次开口。刚才的那种张扬已渐渐淡去，变得沉闷：“如果你朋友想体验C区先进技术，去VR体验馆。但如果你朋友是想看自然风景的话……C区没什么自然景点，非要算的话也就几个公园几个大学，不过这些地方远不及外地的自然景点，而且C区消费比外地高多了，所以看风景，最好还是别来了。”
“这样啊……VR体验馆的旅游体验也都是外地景点吗？”
“是。大多是A城的，那边发展水平低，原始景点保留下来的才多。C区，最初是什么样的，已经没人知道了。”阳瀚维转头看了看她：“我没记错的话你是I区人，在T区读的大学。你应该对区与区之间的差异很有感觉？”
“嗯……其实我没觉得T区跟I区有多大差别，可能因为隔得很近吧。但C区真的感觉很不一样。”……所以刚来的时候有莫名的恐惧。现在……其实好像也不能说是没有了。
“到了，上去吧。下周老师要回来了，你自己有个心理准备。”
“嗯，知道了，谢谢阳师兄。”苏霓影礼貌式地微笑：“再见。”
“嗯，再见。”这姑娘笑起来，还挺好看的……
送走师妹后，阳瀚维与往常一样，径直回自己的公寓。不过今天回去，门没锁，导师阳贺赫赫坐在客厅唯一一个单人沙发上……
见此情景，阳瀚维倒也并不意外。
“给你带了点礼物，”见阳瀚维回来，阳贺开口：“补脑的，记得吃。”
“好，谢谢爸。”从小到大父给他送东西就没几次，却无一例外全都是所谓的“补脑的”……不过奇怪的是，父带给他的所有营养品，都是他从没在市场上见到过的，难道全都是秘方？他现在聪明的脑子是靠这些补脑的维持起来的吗。
“最近师妹情况怎么样了？”
“应该适应了。跟我交流已经没什么问题了，不过对C区了解不多，应该还是有距离感。”……而且，他感觉他好像也没办法完全消除她的这种距离感，即便把C区的一些规律告诉她，结果也只是让她震撼于C区的繁华与力量，仅此而已。
“这个无所谓，只要能做事，能听话，保留一点外地归属感也有好处。”顿了一会儿，阳贺接着问：“进度怎么样？”
“思维自由选择算法和感觉模拟优化已经在机上调通了，但还没有实际的模拟细胞来验证。”
“好，这次出去我弄到了些模拟细胞，回头你拿去试试是否可行。”阳贺极轻声地补充：“别让别人发现，师妹也不要说。所有直接操作模拟细胞的工作，都只能你或者我来完成。知道的人多了，事情太复杂，保密就麻烦了。”
“好的。”
“行了，我先走了，你休息吧。”阳贺说罢离开。
阳瀚维自有关于自己的记忆起，便是生活在C区的。而这些记忆的起点，就是现在的父亲阳贺将他收为养子，那时他才两岁，从此他叫阳瀚维。
但在这之前的记忆，他是没有印象的。父说，他是发现他脏兮兮地被扔在垃圾堆里，于是把他捡回来养大的。
收养他之后的半年多，阳贺跟他讲了很多关于他爱人江黎的事情，还说会送他到江黎身边，让他好好陪伴即将成为他养母的江黎。
再往后，忽然有一天，父自己莫名其妙闷着把自己关了一整天。再出来的时候，父对他说：“瀚维啊，你以后就呆在我身边，在C区跟我学信息技术，以后看你能力如何，可以的话再学AI。”
然后，阳贺再也没提过“江黎”这两个字。
关于自己的记忆和学习能力……跟别的孩子比起来，有时候，阳瀚维自己也会觉着自己有点过分突出了。他好像总能记得更多东西，也有远胜身边人的逻辑速度，甚至对当时两三岁的事儿都还保留着较为清晰的记忆……只是后来，他被阳贺更多地灌输要能留在C区生活，必须要不断学习，不断让自己变得更强才行。于是那些幼时的记忆，阳瀚维便几乎没再触碰过。
父说他需要变得更强大，他都没想到，自己竟真的有变得如此强大的能力。他甚至怀疑过这位养父怕不是早早测过自己。父怕是知道了他是天才，当初才选择收养他的吧。但就算是这样，那也是符合C区生存法则的，并无不妥。
但如此优秀的阳瀚维，也有一些自己一直想不太明白的事情。
比如那个从没见过的养母。他总觉得，在阳贺跟他讲到她前，他就对她有印象了。但这些印象里，阳瀚维却找不到他自己的存在……可能，只是听说的吗？但一两岁的孩子，又能听说什么……那又或者，这位养母跟他的身世有什么关系？可父说他是捡来的，如果……不，没有这种如果，如果他真是亲生的，父根本没有必要说这种慌……那，只能把这些记忆解释为错觉吧。
再比如父今年收的这个师妹。父在S大这么多年，除了他，从来没收过别的学生。而现在突然收了一个是为什么？父警惕心极强，没有人能靠近父的核心研究内容，除了他。父与其他人的交际都不过逢场作戏，教学也只是按教材死板地讲过便罢。那么收这个师妹，仅仅是父想通了，要多找个人帮着干活吗？
入夜，夜幕下的C区比白昼更加安静，绝大多C区众暂别白昼的劳累打拼，疲惫让他们很容易入眠、入梦。梦，即便是身处国中最发达的C区的他们，竟亦会有自己甘愿坠入的梦境。
梦境中的土地被神秘的烟雾包裹，看不真切，却激起无法抗拒的好奇。好奇，靠近，踏入浓烟，深入迷雾。白昼却在这时到访。睁眼，烟雾全部消失，梦境中充满诱惑力的土地不知是否还在。
但无论在或不在，只要抬眼窗外，繁华的C区依旧忠诚相伴。即便夜里，你移情梦境，醒来，C区亦从未走远。这样的C区，你怎舍得抛弃，继续为C区未来的更发达更繁华，献上你的力量吧。
当然，C区的夜里，也有三三两两的不眠人。他们，大多来自外地，他们的力量尚不足以供他们享受C区的梦境；而还有一些，他们，害怕，梦境，害怕自己会沉溺虚假的梦境，于是倾其全力，愿燃尽自身，只为将全部的美，以创造的方式，建造在真真切切存在的C区土地上。
这个国度的大型灾害几乎只发生在最东或最西也就是R区和C区。但因发展程度的巨大差异，C区众常能提前预测灾难，并有实力提前减小甚至消除这些灾难；但落后的R区就不同了，这里既没有预测能力，亦没有应对手段，于是国中众所知的大型灾害，基本全部发生在R区。
也许正因为这样，C区以其强大的生命力成为众之理想，而R区因其脆弱一点一点失了人气。
夏佳收到一笔谢金，来自孟巡：“多谢建议，感激不尽”。不多，但看得出孟巡对这次重新装修的效果，感觉应该还算不错。
她没有拒绝这笔钱，并向孟巡客套回复道了谢。她是真的需要钱，早从大一起，她便开始在学校所在的T区范围内，接主题摄影的活赚钱。
而这一切并不是夏佳自己的独立性驱动的。只是当年家乡R区的一场意外大地震，让她茕茕孑立。
当时，夏佳刚来到T区A大摄影系报到不久。她也不知道，R区是因为人烟稀少才总发生频发地震这样的大灾害，还是因为地震频发才让R区变得人烟稀少……不管怎么说，R区是她生活了十几年的家乡。在那里，她家还算得上富裕，于是她想学摄影，便得到支持，想到A城先进的T区学习，亦得到了家人的全力帮助。
可那场灾难终让一切都化成了灰，夏佳只得带上唯一幸存的母亲一起到T区去生活。
可夏母最后也没能坚持太久。半年后，夏母也因脑溢血离开了她。夏佳还记得夏母知晓病情后，曾多次称她不是自己的亲生女儿，让她别再管自己了。夏佳毫无犹豫地拒绝了。
母亲死后，夏佳才得知，震后头部状况不佳的母亲为减轻她的压力，还坚持在外面做家政赚钱……最后，这笔工钱却是以遗产的名义到了夏佳手里。“真傻，不是亲妈，你又何必做到这种地步。”
家的记忆之于夏佳，既是快乐的源泉，亦是不能触碰的伤疤。所以这些记忆，只能是秘密……想记得，又不敢想起，想忘掉，又不能忘记的秘密。
比起夏佳，同样出生于R区的林浅月就幸运多了。虽然，幼时林浅月的家人给她的，只是对她写作梦想的不屑与反对。虽然，现在的林浅月亦在家人的影响下选择了她当初并不感冒的经济相关专业。
但最起码，林浅月的家人一直都做着众的观念里“正确的选择”。
他们早早带她从了R区搬到了T区，后来又出了A城进入I区。早早离开了那个危险的家乡……于是，生离死别什么的，一直与林浅月无关。
但林浅月也渐渐在一次次庆幸中，一点点放弃了自己曾对写作的沉迷，一点点接受了一次次被证明是正确的，别人的决定。
也不能完全算是别人的决定吧，毕竟林浅月自己，对所谓的普遍规律也是很认同的。比如，她现在想考S大，想再进一步去C区，那都是她作为目标，作为努力方向认同的。
在S大的苏霓影，这会儿正过着自由的一周。一个人包场整个实验室的感觉，别提有多逍遥了。
阳师兄不在，这安静的环境给她带来的，便全是自由的畅快了……没有惶恐，真好：“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这么好的包场机会呢……”
“那就让自己变得更强大。”
阳瀚维的声音吓得她差点没坐稳，软椅都“咯吱咯吱”地发出抗议……这是什么情况。呃，不过也差不多，毕竟现在，已经是周五晚上了……
“呵，怎么，我这么可怕？”
“……阳师兄啊，你来拿什么东西吗？”面前又是他戏谑的样子，苏霓影觉得好像这个情况只有转移话题了。
可这次阳瀚维却没有顺着她转移话题，呵地笑叹一声，带些危险的语气，暗暗嘲笑道：“怕我，可是没法把我赶走，接着自己包场的。”
……苏霓影现在只后悔刚才发出那句神经病一样嚣张的感叹。想就想吧，还说出来。这下给人家留下证据了吧。
“哟，所谓的‘T大高材生’就这么点底气么？”阳瀚维的挑逗一个接一个，甚是嚣张。
可这三连的嚣张，让苏霓影实在有点儿压不住火了：“你到底要怎样？！”
“就这样，”难得的温和，他的笑好像也从嘲弄变成了安抚，温和而友好：“憋着多难受。”
“啊？”苏霓影一愣，他这大转弯实在超出她的想象了。什么意思……
“好了，我送你回去。”阳瀚维走近直接提起她的背包。
回过神来的苏霓影赶紧上前，抓住他手里自己的包：“不用了。”
阳瀚维抬高另一只手上提着的箱子：“我可还辛苦去给你找了你这学期可能需要的课程复习资料呢。这么不领情？”
？？？这才是你今天这么晚了还特意来这儿一趟的原因吗。虽然别的同学的师兄师姐早帮着别的同学找过这些资料了。不过这看似天经地义的帮助，苏霓影却并没期待过能从阳师兄那儿得到。她着实有些惊讶，低下头弱弱地想道个歉：“阳师兄辛苦了……我……”
“没事，”他毫不在意道：“我只是个师兄，又不是老师，没资格命令你要求你。我说的话，你听不听都无所谓，只是建议。你把不把我当朋友，也都无所谓，但我觉得我们没必要像上下级一样。”他顺手把苏霓影的包放下，也把另一只手上提着的资料放到旁边：“不早了，不想让我送的话，就自己回去吧，早点睡。”
这晚回去的路上，苏霓影全程都是一头雾水的状态……这都什么情况？
确实，阳师兄除了有一种她无法描述的强大气场之外，既没一副高高在上生人勿近的样子，也没像别的同学的师兄师姐一样把新来的师弟师妹当佣人使唤的傲人气势，好像确实没什么可怕的。
可是……这些天到C区以来，她的恐惧，真的只是她自己把自己的弱小过度放大了而已吗？
别墅里。刚理完资料。小憩时间，孟巡点亮手机，第一条就是夏佳的感谢回复。
“这个可能有戏。”自言自语罢，他拿起办公桌上的资料，起身走向另一间办公室。进门前，他晃了一眼走廊上站着谈笑的一排人：“一号进来面试吧。”
其实，孟巡这个小小的主题娱乐别墅……他自己也觉着称为“公司”都有些勉强。证照虽齐全，但即便是他自己，有时候也觉得自己不过是在忽悠学弟学妹。
以前在学校的时候，以前当班长的时候，自身的获得感和满足感还更强烈一些。但现在呢……好像只是为了收入而日日忙夜夜忙而已。
就连现在这招聘面试吧……其实来的应聘者大多都只是想兼职赚点儿零花钱的学弟学妹。而面试也不过是随便聊聊天……顺带，也是一种扩宽客源的宣传。
月底，报名，确认，林浅月感觉时间越来越紧张。嗯，是这样吧，大概就是太紧张，所以最近做了一个……应该算是……噩梦吧。
林浅月梦见自己终于去到了C区，还遇见了自己最向往的爱人。然后她的心境再次回归幼时，爱与被爱的渴望被再度点燃，当初对写作与文字的爱好亦随之再次萌动。她将她当初最纯真最美好的灵魂双手捧上献给C区，C区却没有半点感动。她不死心，再将它献给她向往的爱人。他沉默，犹豫了半晌，才面无表情地接受。却让她心中的希望之花开出满心欢喜，她向他传达她的每一分欢喜悲伤，教他美与爱，直到她沉迷于自己想象中的所有美好……然后，他亲手将她推出了C区，告诉她，你最好别再踏进这里，然后他化作一缕青烟，伴着整个C区，消失了，仿佛从未存在过……
这时，她伸手去想去抓住哪怕一粒烟尘，而触碰到的只有被踢到边上的还带着自己余温的柔软的空调被。
林浅月发现自己已吓得全身冰凉，披着外套轻声下床泡了一杯奶茶。饮完这杯冒着热气、口感甜腻的奶茶，她轻声回到被窝里，把自己捂的严严实实，然后无梦至醒。
“真是个愚蠢的噩梦。”是啊，阿苏一个仅仅是T大出来的，都已经好好地混进S大了，我可是正经S城I大出身的，C区于我，又能有多大困难呢。
说来林浅月自己，都说不清自己对苏霓影是否就是单纯地定义为平等地位的朋友。
虽说这世上绝大多数邂逅与熟悉都仅仅是机缘巧合而已，但苏霓影对她的关心和耐心好像比起其他在那个时期以“粉丝”身份与她邂逅的朋友们更多那么一点点，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不管是不是，林浅月想到这个五年来她只要想倾诉想交流，便一定会相陪的老友，还是会对自己的魅力和吸引力有一些自我陶醉的感觉。
“阿苏啊，你最近情况怎么样啊，S大研生活紧张吗？”一日午饭后，林浅月暂时复习不进去，又想起了找好几天没联系了的苏霓影。
“还好，可能因为我跨专业进的，感觉挺紧张的。”
……看来是真的紧张，阿苏回的消息都变简短了：“好吧……如果我以后有机会来C区旅游，你能带我玩吗？”
“……抱歉，不一定，但我尽量。”
“好吧，你现在是不是还有事啊。那你忙吧，我也复习去了。”大中午的还在忙？S大这么紧张的吗？所以传说的都是真实的规律吗……到了C区的人会“忙起来”，然后渐渐不会再搭理外区的朋友们了？
来C区旅游么……说实话，当初苏霓影选到T大读书时，确实还有想去T区旅游的意思的。不过真的去了之后，也不知是学习认真还是自身性格使然，她也没玩儿过几个T区景点。除班长孟巡安排的班级集体春游秋游，她真想不起自己还去过什么别的地方。
至于C区，苏霓影就更不了解了，没有舍友。课间挤出的与陌生的同学的交流里，也聊不到这么远……想到这儿，一种隐隐的被囚禁的感觉又上心头……但，这似乎完全符合她想要逃离复杂交际带来的反感的初衷。
“八点了，走吗师妹？”
“哦，走。”阳师兄回来之后每天晚上要走的时候都会叫她，好像刻意在改善尴尬关系。噢不对，仔细看来，一直以来都是她自己没适应C区的生活节奏。以及，对阳师兄或者应该说是跟他一样厉害的C区人，依然有着本能性的恐惧和敌意。
所以客套话和畏惧态度的背后，不过想装死——我很弱，不会对你有什么威胁的，放过我吧。
而她的这些暗语，阳师兄显然都听懂了。不仅如此，他还在有意引她释放她潜藏的力量，亦想方设法给她对新环境的归属感……细心至极。看到了这一层的苏霓影便不再一味偏执自己对这位师兄以及对整个C区的，第一眼成见。
“阳师兄，你知道C区有什么旅游打卡点吗？”这个问题，他应该能回答吧……
“网上应该搜得到那些数字博物馆、VR体验馆什么的吧。怎么？都去遍了？”他的语气，张扬如常。
“不是，是我一个朋友说可能会过来旅游。然后这里我也不熟，怕到时候招待不周，”但他刚才的回答，苏霓影显然是不满意的：“我是想听你推荐的。”
阳瀚维顿了好一会儿，才再次开口。刚才的那种张扬已渐渐淡去，变得沉闷：“如果你朋友想体验C区先进技术，去VR体验馆。但如果你朋友是想看自然风景的话……C区没什么自然景点，非要算的话也就几个公园几个大学，不过这些地方远不及外地的自然景点，而且C区消费比外地高多了，所以看风景，最好还是别来了。”
“这样啊……VR体验馆的旅游体验也都是外地景点吗？”
“是。大多是A城的，那边发展水平低，原始景点保留下来的才多。C区，最初是什么样的，已经没人知道了。”阳瀚维转头看了看她：“我没记错的话你是I区人，在T区读的大学。你应该对区与区之间的差异很有感觉？”
“嗯……其实我没觉得T区跟I区有多大差别，可能因为隔得很近吧。但C区真的感觉很不一样。”……所以刚来的时候有莫名的恐惧。现在……其实好像也不能说是没有了。
“到了，上去吧。下周老师要回来了，你自己有个心理准备。”
“嗯，知道了，谢谢阳师兄。”苏霓影礼貌式地微笑：“再见。”
“嗯，再见。”这姑娘笑起来，还挺好看的……
送走师妹后，阳瀚维与往常一样，径直回自己的公寓。不过今天回去，门没锁，导师阳贺赫赫坐在客厅唯一一个单人沙发上……
见此情景，阳瀚维倒也并不意外。
“给你带了点礼物，”见阳瀚维回来，阳贺开口：“补脑的，记得吃。”
“好，谢谢爸。”从小到大父给他送东西就没几次，却无一例外全都是所谓的“补脑的”……不过奇怪的是，父带给他的所有营养品，都是他从没在市场上见到过的，难道全都是秘方？他现在聪明的脑子是靠这些补脑的维持起来的吗。
“最近师妹情况怎么样了？”
“应该适应了。跟我交流已经没什么问题了，不过对C区了解不多，应该还是有距离感。”……而且，他感觉他好像也没办法完全消除她的这种距离感，即便把C区的一些规律告诉她，结果也只是让她震撼于C区的繁华与力量，仅此而已。
“这个无所谓，只要能做事，能听话，保留一点外地归属感也有好处。”顿了一会儿，阳贺接着问：“进度怎么样？”
“思维自由选择算法和感觉模拟优化已经在机上调通了，但还没有实际的模拟细胞来验证。”
“好，这次出去我弄到了些模拟细胞，回头你拿去试试是否可行。”阳贺极轻声地补充：“别让别人发现，师妹也不要说。所有直接操作模拟细胞的工作，都只能你或者我来完成。知道的人多了，事情太复杂，保密就麻烦了。”
“好的。”
“行了，我先走了，你休息吧。”阳贺说罢离开。
阳瀚维自有关于自己的记忆起，便是生活在C区的。而这些记忆的起点，就是现在的父亲阳贺将他收为养子，那时他才两岁，从此他叫阳瀚维。
但在这之前的记忆，他是没有印象的。父说，他是发现他脏兮兮地被扔在垃圾堆里，于是把他捡回来养大的。
收养他之后的半年多，阳贺跟他讲了很多关于他爱人江黎的事情，还说会送他到江黎身边，让他好好陪伴即将成为他养母的江黎。
再往后，忽然有一天，父自己莫名其妙闷着把自己关了一整天。再出来的时候，父对他说：“瀚维啊，你以后就呆在我身边，在C区跟我学信息技术，以后看你能力如何，可以的话再学AI。”
然后，阳贺再也没提过“江黎”这两个字。
关于自己的记忆和学习能力……跟别的孩子比起来，有时候，阳瀚维自己也会觉着自己有点过分突出了。他好像总能记得更多东西，也有远胜身边人的逻辑速度，甚至对当时两三岁的事儿都还保留着较为清晰的记忆……只是后来，他被阳贺更多地灌输要能留在C区生活，必须要不断学习，不断让自己变得更强才行。于是那些幼时的记忆，阳瀚维便几乎没再触碰过。
父说他需要变得更强大，他都没想到，自己竟真的有变得如此强大的能力。他甚至怀疑过这位养父怕不是早早测过自己。父怕是知道了他是天才，当初才选择收养他的吧。但就算是这样，那也是符合C区生存法则的，并无不妥。
但如此优秀的阳瀚维，也有一些自己一直想不太明白的事情。
比如那个从没见过的养母。他总觉得，在阳贺跟他讲到她前，他就对她有印象了。但这些印象里，阳瀚维却找不到他自己的存在……可能，只是听说的吗？但一两岁的孩子，又能听说什么……那又或者，这位养母跟他的身世有什么关系？可父说他是捡来的，如果……不，没有这种如果，如果他真是亲生的，父根本没有必要说这种慌……那，只能把这些记忆解释为错觉吧。
再比如父今年收的这个师妹。父在S大这么多年，除了他，从来没收过别的学生。而现在突然收了一个是为什么？父警惕心极强，没有人能靠近父的核心研究内容，除了他。父与其他人的交际都不过逢场作戏，教学也只是按教材死板地讲过便罢。那么收这个师妹，仅仅是父想通了，要多找个人帮着干活吗？
入夜，夜幕下的C区比白昼更加安静，绝大多C区众暂别白昼的劳累打拼，疲惫让他们很容易入眠、入梦。梦，即便是身处国中最发达的C区的他们，竟亦会有自己甘愿坠入的梦境。
梦境中的土地被神秘的烟雾包裹，看不真切，却激起无法抗拒的好奇。好奇，靠近，踏入浓烟，深入迷雾。白昼却在这时到访。睁眼，烟雾全部消失，梦境中充满诱惑力的土地不知是否还在。
但无论在或不在，只要抬眼窗外，繁华的C区依旧忠诚相伴。即便夜里，你移情梦境，醒来，C区亦从未走远。这样的C区，你怎舍得抛弃，继续为C区未来的更发达更繁华，献上你的力量吧。
当然，C区的夜里，也有三三两两的不眠人。他们，大多来自外地，他们的力量尚不足以供他们享受C区的梦境；而还有一些，他们，害怕，梦境，害怕自己会沉溺虚假的梦境，于是倾其全力，愿燃尽自身，只为将全部的美，以创造的方式，建造在真真切切存在的C区土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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