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死去

    顾幼鱼至今还记得那个下午，初春的第一抹阳光照射在地面上，他们和别人同租了一个马车，摇摇晃晃地前行。

    他们打算去他的家乡，去见他死去的爹娘。

    马车很是颠簸，越往北走，山路尤其地多，空气湿气也越发沉重。

    顾幼鱼不知道自己身子骨能不能坚持到那儿，文堂却先患上了重病。

    先是觉得发冷，顾幼鱼把自己包里的厚衣服全部拿出来盖在他的身上，依旧冷，嘴唇都紫了，原先小麦色的皮肤现在却惨白的厉害，在路途中也去医馆看了病，买了西药好大几颗药丸，吃了几顿，还没见好。

    顾幼鱼哭着要把他送去医院，他却不肯，从兜里掏出了几张揉皱了的带着体温的毛票，“幼鱼，要是我不好了，你就拿着钱回家，别跟你爹置气了。”他硬扯着脸，虚弱地对她笑着。

    顾幼鱼哭着搂着他，“会好的，一定会好的，别胡说，我们去看医生，我们去看医生。”她几乎是吼着说出了这句话。

    文堂悄悄看着她，自己抹了眼角的泪。

    他知道自己时日不多了，他悄悄给顾幼鱼的家里寄了信。

    过了几日，他不觉得冷了，却又觉得自己又浑身热得慌，发高烧，呕吐，什么也吃不下，人整整消瘦了一大圈。

    高烧还在持续，人都不清醒了，嘴里说着胡话。

    顾幼鱼眼泪一直掉，近段时间，她也瘦的厉害，手上青筋突起，两个眼睛都哭肿了。

    原先看她哭，他还能抬手抱住她，从发绀的嘴唇里艰难地吐出几个字：“不要哭。”

    现在，她哭他都已经意识不到了。

    她送他去了医馆，他先前坚持吃几个药丸就能吃好，其实她知道他是为了节约钱，他们的钱在租完马车后就已经所剩无几了。

    一个经验老道的中医诊断出来了是疟疾，治不好的。

    只能叫她节哀顺变。

    她把他发烫的手放在自己脸边，期待着一个奇迹的发生，尽管知道这个奇迹微乎其微。

    她守了他一夜，凌晨两点左右，她听到他在喊她，“幼鱼，幼鱼”

    他喊一句，她就应一句，“我在呢，文堂，我在。”眼泪却止不住地往下流。

    到三点左右，他就彻底安静了，眼睛闭上了，他痛苦而又安详地走了。

    顾幼鱼像失了魂一样，谁喊她她都听不见，她只是望着他的脸，眼泪却已流不下了。

    医馆把他们给扔了出来，幼鱼拖着他，一步步走到街上，到处去问马夫，没有一个人愿意接这个看起来已经失心疯了的女人的生意，更何况是放一个死人。

    顾幼鱼像什么也听不到一样，她拖着他，一步步走向这附近的荒郊，她打水给他洗了脸，给他换上了他最生前常穿的那件大褂，把那粗糙蓬松的头发，用自己的小木梳子细细地梳着，蘸了水给他抹平，用小刀给他刮了多日未修理的胡茬。

    徒手挖着他的安息之处，不能带他回家了，要让他舒舒服服地走。

    天黑了，下起了大雨，比起躺着的李文堂，她更像一个孤魂野鬼一般，重复着挖坑的动作，十只手指头全破了，泥土深深陷入了指甲肉里面，指甲早已经被硬生生掰断了，血也沁润了泥土。

    她把他放了下去，用泥土把他掩埋完之前，最后一次亲吻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