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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客人

    林间的黑暗被几缕阳光穿透,一晚过去。斜风吹动,树叶摆浮,沙沙沙。

    “马老黑,快拦住他。”陈联发嘶哑的声音穿透绿芒,紧接着裴宣披头散发地出现在台阶上,胸口剧烈的起伏着。

    看到台阶上的身影,裴宣正要抬起的右脚愣了一下,那身影的左手扶着腰间的剑柄,眼神露出认真和决意。几步走下台阶,裴宣站在黑影身前,缓缓点了点头,回过身去,袖口对着台阶周围洒出一片木屑。

    木屑绿油油的,与青石台阶融为一体。这时,马老黑、陈联发前后踩着台阶冲出,见裴宣站在台阶前,两人各自小心起来。

    “注意动手。”马老黑提醒,右手多了个黑布包,左手在包里一抓,朝裴宣方向一撒,接着就听到一阵重物坠地的声音,身后的陈联发不知何时消失在原地。

    灰陨沙,裴宣见到马老黑抬手,刚后退几步,眼角扫到斜后方的陈联发,心道不好,若是自己一人,离开不是难事,此时妹妹裴执一在身后,只能等先手发作了。

    后方被堵,裴宣马上往台阶靠了两步,右手拉着身后的人,左手食指中指夹着一道灵符,上面朱砂的文字笔迹浑厚,透着一股牢不可破的意味。

    马老黑手中不停洒出的灰陨沙,是炼器师将产自北方坤原的灰坤石磨碎后简单炼制,形同沙子,注入灵气后洒出,变得沉重如巨石,用来围困消耗,深得低阶修士喜爱。

    灰陨沙飞向裴宣胸前,近的最后五寸时力尽,纷纷坠落到地上,发出砰砰声,裴宣身形微颤,脚下纹丝未动。

    门内传出脚步声,“马老大,陈三油,你们可困住那葫芦恶道没。”丢了头冠的毛眼在前,后方跟着右臂空空,衣襟全被染红的马老二祁全德,他两出现在台阶上,见对峙情况,就在台阶上打坐起来。

    手上的画牢符从右上角开始,灰飞而起,不过半小时,就只剩小半张符夹在指间了。裴宣额头染着一层冷汗,心道不秒,在门内夺取那块法门玉符和青石宝物时,用的灵符威力巨大,灵力消耗大半。自己炼气后期境界,就算不静坐也能引导灵气恢复,但现在支撑画牢符,泥宫灵窍的灵气恐怕无法支撑多久了。

    裴执一感受到护着自己的大哥右手,从刚开始的坚定温和到现在的虚张冷意,哥哥的数次保护,让她胸口产生了一丝热烈,恰似周围的树林,黑暗不见五指,身后就是光明。

    裴执一左手一提剑柄,咔,粗糙的黄石剑出鞘,她挣开大哥的保护,向后跨出,如同铁匠手中的锻铁,火红。

    “这位道友,宝物既然无缘,不如另寻他处,今日之恩,定会牢记。”裴执一合腿而立,右手半握,收于下腹,左手虚提黄石剑,剑身倾斜,剑尖朝下,看着眼前的陈联发,右手的白手套。

    “宝物,岂可轻言无缘,道友请吧。”陈联发右手缩进了衣袖,左手带上了黑手套握拳提起,执于耳侧,黑手套绷紧处,露出破损。

    裴执一知无法劝退陈联发,右手在下腹一拍,剑身一收,双脚微分,挺剑直刺。

    身后的裴宣知道,妹妹拍下腹的瞬间,灵气引动,陈联发肯定感受到了,她炼气初期修为,刚才半小时的对峙中,无法静坐,灵气消散小半,这场交手,不过十分钟。

    直刺的剑出现在陈联发眼中,他左手在剑刃上一拍,剑峰从身前挡开。

    两人错身之过,裴执一右侧后背,出现一个手印。

    好快,裴执一身形受黄石剑影响,无法避开。来的好,她的心没有受影响,现在的我也能保护家人了。手印位置,知觉模糊,贴身的宝衣阻挡了大部分的灵气。

    “再来。”裴执一继续出剑。

    陈联发故技重施,挡开剑锋,看到接近的身形,陈联发改掌为双指,点向裴执一后脖,结束了,他想。

    裴执一心知自己的剑无法对陈联发奏效,但自己的破绽,对面不可能不利用。

    双指点到,没有料想中的柔软,被金属皮革之物挡住了。

    裴执一刺剑时,利用身形挡住了背后的右手,挡住了右手中的剑鞘。

    时机,陈联发的停顿,裴执一被挡开的剑锋往后挑起,陈联发的面容笼罩在黄色的剑影中。

    一圈白色突破了剑影,“撒手!”陈联发的白手套握住了剑尖,一股灵气爆出,他的头发肆扬。

    裴执一放出全部灵气抵抗,她握剑的左臂衣衫破裂,条条血痕,黄石剑脱手。

    陈联发见裴执一跌坐在,无力再战,黄石剑被他丢弃在地上。

    “宝物,能者居之。“陈联发重复了一句,看向裴宣的后背,右手白色的拳头,握紧。

    一拳,裴宣的后背虚空处,画牢符如同风中薪火,一阵巨闪后不复存在了。

    裴宣胸口被灰陨沙撞击,有道衣的保护,但他此时灵力耗尽,难以支撑,倒在了地上,在昏迷前,看着不远处的亲人。

    马老黑收起黑布包,走向裴宣,宝物,灵药,宗门弟子,被踩在脚下,此时,这股成就感,让他忍不住闭上了眼。

    “杀了他们。“身后打坐的马老二,带着恨意。

    马老黑摇摇头,他知道,这次之后,他会走上筑基之路,在筑基前,还是要小心。

    “拿他宝物玉符,受此耻辱,他万不会与人提起,只会寻机夺回,此行,定有他人知晓。若杀了宗门弟子,恐怕我们再也不能在安全的城里呆了。“各大宗门,不是散修惹得起的。

    说着,马老黑蹲下身,手伸向昏迷的裴宣,从裴宣怀中取出一片玉符,一块青玉。

    “离开此地吧,陈道友。”马老黑将玉符扔给陈联发。

    “你们休想。”身后叱喝声传来,是裴执一。

    她颤抖的左手,扶起倒下的黄石剑,支撑着,站起来。

    马老黑与陈联发对视一眼,到手的宝物,恐怕此时谁来都无法让他们放弃了。陈联发盘腿静坐了下来,马老黑又拿出黑布包,手往里一抄,,裴执一走近,一甩而出。

    灰陨沙一颗颗的发着黑芒靠近,裴执一看得清楚,她却无法挡下它们。自己的亲人,又要失去了吗,黄石剑,父亲的黄石剑,此刻,她能依靠的只有黄石剑,它颤抖着,粗糙的黄石剑身,落下一粒粒碎石。

    泥宫中,空洞的泥窍,缓缓移动的灵引,仿佛受到牵引,膨胀加速,一股灵气从剑身注入泥宫,随着灵引,注入泥窍中。

    林中空地上,一个柔弱的人影,手中执剑,剑身上,渐渐发出黄芒,执剑的左臂,臂上衣衫,破裂中被丝丝吞噬。

    灰陨沙的黑芒,被黄芒吞噬,黄芒尽头,本来光洁的左臂,蔓延着血痕。

    后方打坐的毛眼,从地上跳起,脸上瞳孔放大,嘴中舌头连着唾液,“开刃,开刃,剑修,她是剑修!“,声音刺破宁静,马老黑小跳后撤,停在起身的陈联发旁边,双眉紧皱,手里攒紧了黑布包。

    体内骤然产生的灵气又殆尽了,裴执一剑尖刺破飞行的灰陨沙后,黄芒不再,她倚剑坐在地上。

    “哈哈,哈哈哈,剑修,没有灵气的剑修。“,短短一瞬,毛眼的恐惧化为狂喜。

    “是啊,剑修,不枉我演的一番苦戏。“之前昏迷的裴宣,在众人不经意间,正走向裴执一。

    这段打斗,倒下,站起再到无力倚剑,前后不过几分钟,然而,对某些人来说,此后的道路,已在脚下。

    “几位道友,没有你们相助,恐怕执一尚无法这么快领悟剑修一词,此间有些许不快,各位也悬崖勒马,我向来有恩必报。“裴宣站在裴执一身边,从胸前取出玉符和青玉,他额头宽敞,眉目浓重,负手而立,长发披散,一手缓缓抬起。

    “在幻象里,各位好好消受这恩报吧。“裴宣说完,带着裴执一,转身走向树林。

    马老黑几人正待询问,突然体内灵引大动,灵气,灵气快速的出现在灵引周围。

    几人哪还顾得其他,马上席地静坐,仔细体会。

    仙道居石室,裴执一睁开眼,看着横置的黄石剑,伸手轻轻抚摸,左臂的脱力已经恢复,身边的蒲团上,有一张纸条,上面用一颗珠子压着。

    又过一日,红霞日落,夕阳下的百仙街,两边的店铺不少已经关起,收工的人们往来不息,裴执一沿着百仙街,找到了那个叫夷安灵药的店铺。

    信中,依哥哥所说,找到叫夷安灵药的店铺,拿惑心珠相见,对方自会安排,至于为何如此,却没有提起。

    店门口,罗倾跟隔壁王伯伯家的小侄子孙显玩耍。孙显投石子很厉害,两米远的小洞,他又投进去了,王录投石的左手食指,带了三个草绳戒指。掂量手里的石子,罗倾瞄了瞄,啪的一声,石子从洞旁弹开,又没中,罗倾有点失望,眼角里,有个黄衣人进了店里。

    “进店里看看。”不玩投石子了,罗倾打定主意,招呼孙显一起跑进药铺。

    青藤长桌前,一袭黄袍的女子,头戴白色太阳巾,长剑外裹灰布系于背上,罗倾未看清来人具体样貌,女子即出了店。

    罗家小院,罗倾又见到了叫裴执一的姐姐,父亲说,姐姐会暂住几天,吩咐自己不可顽皮玩闹,罗倾摆出乖巧模样。

    是夜,罗倾莫名醒来,胸口一阵气闷,爬起床打开窗户,见院子里好像有人影。罗倾裹上被子,摸黑摸到了院子口的柱子后。

    院子里,裴执一驻剑而立,头顶幽暗中群星点缀,脚下大地铺着青砖,虫豸之之,她回忆着几天前那一幕,灵气在非静坐时炼化,当时,她听到了对面传来的声音带着恐惧,开刃,剑修,自己被称为剑修,开刃是什么意思,作为散修她没有宗门,匆匆离开的哥哥,也没有说,或者,他也不知道。

    靠着柱子,罗倾打起瞌睡,竟然睡了过去,他倒地睡着,从柱子后面露出了半个身子。院子里的人,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真没发现。

    不知何时,群星暗淡,四周寂静下来。院子的围墙上,多了个黑影。

    “小姑娘,前日与你一起的男修行踪,不知可否告知。”黑影发出苍老的尖锐男声。

    裴执一恍若未闻,柱子后的罗倾,从睡梦中醒来,小心的躲回柱子后面。

    未得回话,不见黑影动静,从他背后升起两个圆盘,罗倾看的清楚,两个圆盘上还系着带子。圆盘未有停顿,不带半点声响,向裴执一方向消失了,如同闪电。

    “当当”两声,消失的圆盘,黄石剑与它们碰撞在一起,裴执一双脚前后弓步,前胸紧贴着黄石剑。

    “炼气中期,剑修!啧啧啧啧。”圆盘飞回黑影身后,裴执一在危险之时的一剑,引起黑影的惊讶,他一个踏步,围墙到裴执一的距离仿佛被缩短了,第二步时已到裴执一身前,他围着裴执一走了两圈,瘦高如同竹竿。

    “哐,好!”黑影两手的圆盘原来是铜钹,兴奋的,两个钹击打了一下。

    “我来问你,哐,年方几何,哐。”黑影说一句,两钹便打一记。

    “回前辈,今年十七。”裴执一恭敬的回答。

    罗倾躲在柱子后,听得清楚,刚才还一句不回,现在居然回了话。

    黑影的手抬起,搭着下颚,“我来问你。不知何时相天命,”,顿了下,他手又放下,“哭笑台下伶苍生。哐,可曾听过。”

    “未曾听得。”裴执一仍旧恭敬的回答,罗倾心道,这人问题问的古怪,自己还未上学,也不知这两句是诗还是有特别的意思。

    黑影仿佛受了刺激,背往后靠着,腾空而坐,两脚脚背搭着,敲打双拨,唱了起来:“一哭一笑千年寄,哐,台下,哐,舞不停,哐,乐不息,哐,苍生,哐哐哐。”唱调时拉长时短促,钹擦碰间踩着调子。

    罗倾仿佛看到一台表演千年的戏剧,悲欢离合,聚散不息。身体不自主的从被窝中站起,从柱子后走出,糟了,罗倾发现无法挺住脚步,自己走到了瘦高修士旁边。

    近距离看,瘦高修士面无三两肉,一身黑衣,衣袖裤腿都用绳子扎住了口,头发用黑布包着。

    “小姑娘,跟我回哭笑伶,如何。”瘦高修士说到哭笑伶时,尖锐的嗓声明显低了几分,带着柔和。

    “为何去。”裴执一疑问中带着肯定,恭敬之意不再。

    “啊,那剑舞老头子嘱咐我,见到舞剑的好苗子,务必要带去见他。”瘦高修士眨着眼,仿佛被耳提面命。

    “剑舞老头?”裴执一听这名字,想来是个剑修前辈,升起好奇心。

    罗倾在旁边,看这瘦高修士不似要害他们,放下戒心,拉长了耳朵。

    “嗯嗯,剑舞老头常吹嘘,算上妖族,天下剑修前十,去除那前三方,其余七人,于他五五之数。”瘦高修士说着,敲了几下铜钹。

    “我去当剑舞老头的徒弟可以,但你要答应我,不可再去找那男修行踪,不能伤了这里的人。”裴执一看瘦高修士行为脾气古怪,但说到那剑舞老头时,一股子做小辈的样子。要自己当徒弟,她心中有点愿意,此时形势不定,无奈只好用虚无缥缈的未来师傅来试试了。

    “那是那是,剑舞老头有了徒弟,我自然也有了着落。不过,今日之事,若是被老头仇家知道,不好不好。”瘦高修士的脸皮先挤出了几分笑意,接着两条灰白眉毛成了八字。

    瘦高修士从腰间的衣服下摆里拿出个灰色小包,伸手进包一摸索,手中出现一张白色符箓,上面画着一座绿色高塔,塔下打开着门,看着这符箓,自言自语:“云花谷的三层往思楼,应该值得,三年,不伤不伤。”

    符箓正面朝着罗倾,罗倾看下塔门,头脑一阵眩晕感。

    “小娃娃莫怕,只是锁你心忆,这三年里,你只会记得今日无事。”瘦高修士手一挥,符箓飞向罗倾腹部,罗倾心道不好,正待要跑,小塔一闪,隐没不见,符箓随之化为灰飞,罗倾一阵发困,不由得睡了过去。

    “前辈,倾儿会没事吧。”裴执一抱起罗倾,见他熟睡无事。

    小院外,岱城上空,云雾相济。

    妖族地界,一片山谷中坐落着一片高大的屋殿,后方的一座绿粉相间的殿里,水玉珠帘内,摆着个大桶,桶中烟气弥漫,碧角隐约浮现,仿佛抬头看着屋顶,“两百年了,虹桥同心子环总算来了。啊,这倔老头,又想要坏我事,哼,这就犁你,正好试试子母虹桥。”声音传出,带着几分促狭。

    瘦高修士走近裴执一,突然发现身上的护身魂符破碎,灵引操控的灵气无法到达外界,双腿一跪,求饶道:“道尊前辈的灵域,小辈承担不住,小辈哭笑台乐伶张唯。“

    “小辈你先休息三年,老剑头他自然会来寻本尊的。“虚空中,有个声音回荡着,分不出男女。

    瘦高修士想从灰色小包取物,突然双手摸着胸口,倒地不起,瘦高的身形,渐渐缩小到了一半。

    岱城上空,云雾聚集的下方,黑色云层一丝丝贴着云雾凝聚而起,两三分钟时间,就连成一片,以小院为中心,笼罩了半个岱城。

    一股青色灵气突然出现在云雾上空,灵气翻飞凝结为绿柱向下一跺,黑云如同受到剧烈撞击,被震得撕裂开来,碎成一片片后又缓缓靠近,未等合上又被撕裂开来,如此几次之后,黑云的努力被绿柱一一击碎,最终无力地化为碎片,丝丝消散不见,夜色重归黑暗,仿若未曾发生一般。

    九夷山山顶,一片竹林中的斜斜地搭着个小屋里,亮堂地屋里不见人影,屋外院子里一个个瓮散落在地,发着淡黄的光,地上铺满了不知何种草木编制的席子,一个中年道士,光脚侧身躺在席子上,两腿间压着个瓮,嘴里自言自语:“灵体犁地,乱天机,好,好酒。”瓮里的酒已经一滴不剩。

    院子里,在灵域中,裴执一的灵引第一次感受到了体外的灵气,澎湃暴烈而生力无穷。片刻的打坐之后,裴执一看着倒下的两人,把罗倾放回屋里床上,写了封作为告别的信放在床头,带着缩小的张唯悄悄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