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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祸起

    清凉观中。

    一老道正授太上感应,蒲团上的小道士们坐姿端庄,正聚精会神的聆听。古京墨就坐在大梁之上,跟着小道士们学着太上感应。

    清凉观众人见怪不怪。

    这小乞儿往年也就是冬日常来观中,也不知哪个天杀的乞丐前辈,教他偷香案上的供奉。若是不被发现就算了,偏又是个手脚不麻利的。上了桌、踢翻了烛台香炉,慌乱中蹭坏了祖师爷塑像的金漆,被老观主发现的时候,被糕点噎了个半死。

    你说这是打还是不打?

    据当时在场的师兄们说,师傅的脸由红转青,由青转黑,一颗宁静道心差点当场破碎,一巴掌薅过小乞儿的衣领子,就像提鸡崽子一样,扭转着提起他泄愤似的给他拍背,这才不至于出人命。

    后来,许是小乞儿知道老观主脾气甚好,时常偷摸溜进来,跟着在膳房蹭些吃食。同门师兄弟们也乐得伙着小乞丐一起玩耍,从不呵斥,有时还眼巴巴等着哪天小乞丐上门。于是观主师傅也就随他去了,只要不进经阁、不上供桌,是躺是坐,随心遂意。

    可这古京墨别的毛病没有,就是时常偷吃供果。若是祖师爷已受了香火供奉,找值殿的师叔求,也不会不给。偏要偷摸拿偷摸吃,还要整出一堆烂摊子,搞得一个个师叔们都把值殿当成了苦差事,就差没在殿门立上牌子:偷吃供果者与狗不得入内。

    不过眼下倒是新奇,这小乞儿素日里看着师兄弟们习武,竟还真让他摸着些门路,如今上房翻墙轻轻松松。

    简直就是···为了偷供果而特意学的一样···

    “用志不分。”

    老观主轻轻弹指,那些佯装听讲,心思却飘到古京墨身上的小道士们,额头都吃了一个不轻不重的暴栗。

    古京墨看得真切,这老道隐于此地,明明在古家和落鲸台势力范围的中枢,却能名声不显,是个相当了不得的人物。至少是天道境的高手,并且比天道一步的祖父古星河,要至少高上半个境界。这世上体系众多,大多都以天地人三境区分,每三境又有三重关隘。其中,人道三境,气血、志在、神到;地道三境,气海、形意、不器;天道三境,平地飞升、超凡脱俗、不知名。入天道三境者,自从千年前的一场浩劫始算,累计不过百人之数,近世尤为稀少。三年前,明面上也不过一手之数而已。

    古星河即是平地飞升境,也是公认最不好惹的天道境之一,因为他是势者。古京墨尚未修行,可却也时常看些入门典籍。入天道,有三坦途,七旁门,八左道。形、术、势为三坦途:形者求其名,炼神而动,抱元守一,长生久视;术者知其道,善律而为,不二无三,一真法界;势者行其心,心猿意马,莫向外求,但从心觅。七旁门为:丹医、命卜、大炼、符箓、阵师、格物、山人;八左道为:休粮辟谷、吞霞服气、采阴补阳、奇形练法、空运河车、食血吞秽、流想鬼祟、种情他想。三坦途中,势者相较于形者、术者,更难修行,同时杀力更甚,境界愈高,同境之间,差距愈大。旁门左道不肖此想,强弱无定、善恶难分,因此专修者极少。所谓三坦途、七旁门、八左道,不过是前人专修,硬走出一条通天的路子,这才有此说法。

    这老师傅隐居于此,至少也是半步超凡的高手,当世哪来这么一号人物?

    啧啧,手上拂尘,那串手珠,保不齐也是什么品相极好的宝贝。

    改天借来耍耍!

    “哎呦!”

    正想着,自己也吃了一个狠狠的暴栗。只好收敛心神,跟着做完了早课。

    早课散了,下面的“师兄弟们”朝着古京墨使了个眼神,个个不安好心的想让古京墨帮着偷供果去。毕竟什么东西都是偷来的刺激。

    “哼!”老观主眼见这帮顽劣恶徒,大袖一甩,大殿里面就落了个清清静静。

    清风带上大门,老观主唤着古京墨下来。

    古京墨执道家礼,正儿八经打了稽首。

    老观主微微点头,还了一礼,示意古京墨就坐。

    古京墨盘膝与老观主相对而坐,没来由的有些紧张,便又箕踞而坐。

    老道士手中拂尘甩动,古京墨便感觉像是打在自己双腿,连忙重新盘起双腿。

    “忒没规矩!”

    “那也不能打人啊。”古京墨嘀咕道。

    “谁看见我动手打你了?我都没有碰到你。”

    古京墨一脸正色,“师傅说得对!”

    能不对么,看着又要挨打了。

    老道士也不在意古默腹诽,“我倒是有心收你为徒,可惜卜了三卦,你我无缘,道法与你亦无缘。”老道士顿了顿,“所以师傅二字,切莫胡言。”

    古京墨点点头。

    “心湖混沌不开,是个疑心种子,偏生要装疯卖傻,如何说你?”

    “老观主,随意观想他人心湖,是得罪人的。”

    “你这么个小毛头,贫道还是吃罪得起。”

    “天理何在?王法何在?”古京墨干脆倒地,满地乱滚,嗷嗷乱叫。

    “和我你倒是不必隐藏,本心相见即可。”

    古京墨闻言,瘫在地上半晌,最后只是直挺挺的坐起,那对外人眼中流光的眸子,此刻晦暗不明。

    老道士也不多说,只是阖目养神。

    古京墨起身,执了一礼。

    坐下之时,浑身气势,已和之前天差地别。

    老道士缓缓睁眼,看着眼前的小乞丐,虽衣着褴褛,气象却不容人小觑。

    这可并非世家养育出的本事。

    “敢问老观主,鄙人资质如何?”

    “善。”

    “那敢问老观主,鄙人可是天性邪恶,恶贯满盈?”

    “并非。”

    “那为何不能予我一个机会?”

    老观主眸色深沉,只一瞬,便将周身威严尽皆散开。神道境那非人的气势,将古京墨身形压得几乎佝偻至地。

    “话太密,事太多,都是会死人的。”老观主淡淡说道,“你还没有资格诘问贫道。”

    看着古京墨四肢并用拼命发力想要挣脱出此等威压,半晌却只能微微将头抬起的可怜模样,老观主倒是莫名有了些许恻隐之心。老观主知道,这种莫名奇妙的好感,正是双方结缘之征兆,是无上道冥冥之中的引导。

    落子之处还差一枚,若是未被别人选中,这孩子将是极好极好的一记妙手,可惜啊可惜,药师怎么会选中此人呢?

    古京墨全身气力都用在对抗威压之上,话也说不出半分,只当是老观主在刻意考验自己。明明只要被压趴在地就可以完美的卸去威严对身体的压迫,古京墨就是要倔强地与之对抗。

    此刻并无半分考验心思的老观主,还在权衡摘得古京墨的利弊。

    老观主随即便似乎有了决意,撤去威压,说道:“小乞儿,你说,行事应当论迹不论心还是论心不论迹?”

    “自是论心。”

    老观主看着想也不想,便道出此语的古京墨,倒是开怀起来。

    “你要机会,贫道予你。如若过了心关,贫道一身本事,自取便是。”

    古京墨眼中骤射精光,“请赐教!”

    老道士大袖一挥,天地晦暗,仿佛整个世界都已进了这袖里乾坤。古京墨只觉天旋地转,再一睁眼,已然到了一世外桃源。

    此刻的古京墨不过是一普通的放牛娃,身后老牛口吐人言:“入梦易,梦醒难。”

    古京墨挠挠头,疑惑的看着身后的老牛。

    “老牛啊老牛,刚刚是你在说话么?”回应他的,只有老牛一口又一口的缓慢咀嚼声。

    “啧,杂家小说看多了,我怎么跟村口的光棍刘一样神神叨叨的!”说罢就给了自己一巴掌。

    牛能说话吗?又不是成了精的妖怪!

    想到这里,古京墨赶紧摸摸老牛,“老牛啊老牛,我陈二可没亏待过你,都是带你吃最肥的草,喝最干净的水,你要真是什么妖精鬼怪,念在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可不能害我。”说着,又从地上拔起一些草来,喂到老牛嘴边。

    “二哥,你又在和牛说话了。”

    说话的,是陈二的小妹。

    “小妹,我哪里又在和牛说话了,这不是第一次么?”

    “娘说的对,你就是个屁股坐钉子上都非要说自己舒服的嘴硬货,我都见你好几次哩!”

    “碎丫头,二哥白疼你了不是?”

    双手使劲搓搓小妹的脸颊,到底是自家的亲妹子,还是舍不得提溜耳朵。

    “别搓啦别搓啦,二哥,再搓我就不给你饭吃啦。”

    陈二看着气鼓鼓的小妹,愈发觉得可爱,捏捏脸,接过竹篮,打开粗布盖头,里面躺着四五个杂粮的窝窝头。

    陈二惯是个饭量大的,明明也就七八岁的年纪,身材瘦小,却比一般下地干活的妇道人家还能吃些。这四五个窝窝头,也就是吃完不饿,碰上收成不好的年岁,一餐只供得起他一个窝窝头,那可就遭罪咯。

    陈二拿起一个窝窝头递给小妹。小妹摇摇头,“娘说,二哥可能吃哩!若是成了仙人,修了道术,八成要天天施法让地里的庄稼早熟,一顿吃十几个大白馒头才罢休呐。”

    “咱娘恁没出息,都成了仙人还吃啥馒头,当然呀顿顿咸鱼腊肉配米饭,神仙日子也不换。”

    “对咧对咧!吃上大米饭!”小妹高兴的拍拍手。

    陈二还是把窝窝头塞给了小妹一个,吃了几个,留下一个放在篮子里给小妹带回去。

    今年粮食歉收几乎已是定然,自己这么吃下去,家中生计可就难了。

    陈二送别了小妹,一个人牵着老牛在田埂上漫步,时不时扯扯绳子阻止老牛吃别家的麦苗。

    天边夕阳已然如火,陈二也到了返程的时候。这乡间旷野,早已染上暮色,金黄的余晖洒下田垄,如梦似幻。这天地间,仿佛此刻,唯一人一牛而已。

    直到夜幕彻底落下,月明星稀,陈二才牵着老牛到家。

    陈二也不呼唤家人,默默推开虚掩的木门,把老牛牵引到牛棚,这才回身关上大门。

    往常这时候,家里人都睡了。

    陈二蹑手蹑脚的推开里屋的门,却不知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

    暗骂一声,陈二忙去厨房拿火折子,这总得看清楚是什么东西,才好下手去搬。

    按下盖子,陈二轻吹一下,火折子很快复燃起来。斑驳的火光点亮了屋舍,影影绰绰。陈二这才看清,那绊倒自己的,是一具浑身染血的无头尸骸。

    陈二几乎是在看清的一瞬间,便狂退不止,步伐不稳跌倒在地。

    “爹,娘,小妹!”陈二大喊。

    “爹!娘!小妹!”陈二声嘶力竭。

    只有沉默晦暗的夜色回应着陈二的期待。

    没有人知道,陈二是怎么在一个晚上收殓了三个人的尸骨。邻里都是早起才发现陈家两口子没有一同去田里干活,往常他们都是最早到路口等着的。到了陈家,众人只见到陈二一个人坐在里屋的门槛上,形如死木,对外界没有任何反应。院子里是三座大小不一的坟冢,村民们这才知道昨晚陈家出事了。族公是最晚知道的,等到了陈家,大多数村民已经散去,只剩下几个与陈家父母交好的妇人还留在这里照顾陈二。说是照顾,也就只能是看顾着陈二而已,陈二一直坐在门槛上,手里捏着一块窝窝头,就这么低着头,已经数个时辰没有动过。若不是还喘着气儿,真要让人以为这孩子也随着去了。

    “陈李!埋葬了爹娘小妹就意志消沉了?你要是也死了,谁来给他们报仇雪恨?”族公厉喝,如同惊雷在陈二心头炸响。

    他就如同疯狗一般,把手里的窝头囫囵着硬塞进嘴里,踉跄奔行到水缸边,一瓢一瓢地往自己嘴里灌水。说是灌水,其实与往面上泼水无异。

    族公走过去,一把抓住仍在一瓢瓢往脸上倒水的陈二的手。陈二缓缓转身,垂着头,低声唤道:“族公。”

    陈二的发丝被水拧作绺绺,水流淋漓着往下蔓延,掩盖着一个孩子最纯粹的悲伤。

    “本族的仙道种子,那个早些年出去的陈仙一,听闻前些日子破人道桎梏,已入地道之境,最近要回乡省亲,届时,我带你去拜见。”族公抚在古默头顶,“随我来吧。”

    陈二跟着族公走出百步,转身长跪叩首。

    二娃无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