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郭白羊（二）
入座后的白羊看着眼前——一盘一盘精心烹制的菜肴，多少种颜色，多少种气味，等会儿尝起来又会是多少种美味呢？
餐桌后的墙壁上，贴满了象征着风雅各种的书画。在这里用餐，也是一种享受啊。
身边还有一个一个小心翼翼的仆人，有在端盘子，有在她脚下为她擦拭沾染污泥的鞋子，至于后房那些厨子，会不会在做菜的时候偷偷切一块好肉带回家和妻子分享呢？
她在感受着东堂里那种非常明显的寂寥的同时，也感受到了郭风南长久以来的孤独与落寞。
第一天的晚饭餐桌上，她看到了自己这个有着一半血缘的哥哥。
郭梁和她之前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他的长相算是清秀那一类，整个人虽然过着贵族的生活，但却从骨子里透露出一股苍白气息。
病恹恹的感觉。那种感觉是，可能他明明用尽了全力挺直脊背，给人的感觉看上去还是抬不起头。
他的脸颊明明红润，脖颈明明白皙，微笑明明柔和，说话明明有礼，目光明明温润。
但只要看他一眼，就看得出来他整个人的无力。
为什么会这样？这或许是白羊吃过最紧张的一顿饭了。
她一直在小心观察郭梁。
他吃饭很慢，咀嚼动作轻微，一直在喝汤，几乎不碰肉，蔬菜也只夹了几口，几乎就着白饭一直吃着。你不饿吗？
高门豪族的大少爷兴许真不饿。
她想过郭梁是不是因为她第一天到来，有些惺惺作态。但立刻排除了这种想法。他的古怪不是装得出来的。
而郭风南更是奇怪，几乎不看自己儿子一眼。说话也只对着她说。
郭风南好像很饿，一直在吃吃吃，和郭梁形成鲜明的对比。还不时往她碗里夹菜。
白羊感觉得到，郭风南有多么想拉近他们之间的关系，成为真正的父女。
她是挺感动的，但却对他和郭梁的父子关系产生了巨大的怀疑。
郭梁早早就吃完了，静静地坐在位置上，看着仆人收走他的碗筷。然后就目光无神地盯着周围墙壁上的书画。
郭风南一直在和她说话，白羊好几次把想把话题抛给郭梁，可这位哥哥似乎只会说“嗯”“好”这两个字。
而郭风南，只要话题到郭梁身上，就呵呵一笑了之。
这种氛围，就是阳群师兄口中的冷暴力。但比它严重，这不像是简单的父子之间吵架和冷战。
而是，她感觉这种情况似乎已经持续很久很久了。
终于，在三个人都吃完饭了的时候，郭风南对郭梁说了第一句话，
“商籍弄到了。北海郡，你给我跟着杨叔极去。”
在回丹王郡的路上，郭白羊唯一能说说话的人就是白复昼。每天进出旅店的时候会碰见他和杨叔极。
而他会主动过来找她聊天。白复昼知道她的师兄就是那天那个王八蛋阳群，但却对郭白羊挺有好感的。
他和她聊起那天的事情，本打算大大地损了阳群这个纨绔一番。
没想到她那天下午居然也在，但是竟然在树下睡着了，不知道他和阳群说了些什么。
白复昼便将那天的经过全部告诉了她，包括蛟鳞。
他想的很简单，这是老爷的女儿，前段日子心心念念的女儿。告诉她一定没问题，还能赢得郭白羊的好感。
她对蛟鲲了解不深，听后也没当回事。倒是对仗势欺人的师兄感到十分好笑。
白羊说她要替师兄欺负白复昼这件事向白复昼道歉，白复昼连称不敢，打趣着说如果早知道是二小姐的师兄，我早就和盘托出了，哪儿还敢得罪他呀。
白羊便笑得开心，这家伙倒是挺有趣。
而今晚从郭风南的话中，她才想到了那天白复昼告诉她的话。
商籍？郭梁要去北海郡？郭白羊的表情不禁有些震惊。
她好像隐隐猜到了些这对父子不说一句话的原因。
微微侧眉看了郭风南一眼，却从他看向郭梁的目光中读出了答案。
那个眼神，充满了蔑视和鄙夷。除此之外，没有任何情感。
没有父亲看向儿子时的亲切，没有要将郭梁送到北海郡的丝毫不舍，没有，什么都没有，只有一个父亲，在对自己儿子投去最深的鄙视。
没有。
郭梁…是不是想做商人？
她其实是非常冰雪聪明的女子。
从商籍两个字，加上郭风南这样一个眼神，她想自己应该已经明白了这对父子之间有着怎样的矛盾。
世家弟子，官宦之后，申报最贱的商籍？
没有一个头脑正常的父亲会允许儿子这样胡来的，可郭风南还是这么做了。
稍微品一品，就能猜测出他们两人之间发生了怎样的事情，怎样的争斗。
这应该就是郭梁表现得如此病态；郭风南对自己儿子只剩下了蔑视和鄙夷的原因。
但郭梁，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吞了口唾沫，忽然感受到四周都是寒气，比北州的气候还寒冷。
“谢谢父亲。”
郭梁淡淡地说了这么一句话，起身行礼，转过身，又转回来，挤出一个微笑，对白羊说，
“妹妹，旅途劳顿，好好休息。”
白羊心下惊慌地回了一礼。而此时郭风南的表情非常生动。
他紧咬着嘴唇，表情似在冷笑，又似在绝望；有着滔天的怒火，也有着巨大的无奈。
最终，他什么都没有说。
当天晚上，郭风南和郭白羊聊了一些事情。
将蛟鳞的事情也大概说给她听了。并且告诉白羊，她的老师会在一周之内来到郭府。
又跟她说，这些天，太子府的大世子，被册封金湘郡王的皇太孙宇文宪正在东州游玩，不知还有多久就会抵达丹王郡，拜访郡内有名的崤山。
宇文宪在京中素有才名，随行之人也大多是京城世家才子。
到时候郡王会在城西闲置的栾湖刺史府邸舟游聚会。丹王郡的世家子弟都可以前去参加。
这种聚会，又是地位尊崇，素有才名的太子世子做东，自然离不了风花雪月，吟诗作对。
“你要是有兴趣，爹爹让王秀才带你去。”
“哦，对了，秀才先生是府上门客，和叔极先生同为百石食客，算是咱郭家的左膀右臂。后天我带你去门客府上见见他。”
“这种活动最好是去参加一下。见见郡王少爷和京城名流，以及我们丹王郡的一些家族子弟。毕竟，郭家年轻人只有你了。”
这句话既让白羊感动，同时也让她心寒。他把郭梁看做是耻辱。
郭风南和郭梁之间的这种令人窒息的关系，让她感觉到以后的日子会过的很压抑。
聪慧的她似乎已经猜到北海郡主死后，郭风南迫切地要将她迎入府中的原因了。
言罢，郭风南挥了挥手，招来身后拿着一件衣服侍立着的一个丫鬟，说道，
“她叫妙凝，白羊，以后她就是你的丫鬟了。妙凝，带二小姐回屋休息吧。”
名叫妙凝的丫鬟点了点头，对郭白羊行了一礼，脆生生的声音，年纪估计只有十一二岁，脸圆圆的挺可爱。白羊跟着她走出了东堂。
屋外，偌大的合院内，周围几处房屋点着灯。
夜晚的风向朝着东院而来。走出堂门，小丫鬟连忙将手上一件羊毛衣披到她身上。
夜风越来越大了，白羊将衣服轻轻往下拉了拉，回头对她笑了一下，慢慢在东院踱步向花园。
她走到水池边忽然停步，伸手指向一座气派的大门，有些不自然地问妙凝道，
“那个…妙凝，我哥哥住在这里吗？”
屋内灯光洒出。小丫鬟看了一眼，笑着回答道，
“不是的，二小姐。这屋子是东院仆人的宿舍，郭梁公子住在那边。”
她指向水池后方，漆黑的花园前，那扇拱门旁，有一座小小的屋子。
和周围任何一间房屋比起来都是那么矮小。
房门尤其窄，但里面也有棕黄色的浅光淡淡洋溢。
白羊驻足，看着它，看着它————
餐桌后的墙壁上，贴满了象征着风雅各种的书画。在这里用餐，也是一种享受啊。
身边还有一个一个小心翼翼的仆人，有在端盘子，有在她脚下为她擦拭沾染污泥的鞋子，至于后房那些厨子，会不会在做菜的时候偷偷切一块好肉带回家和妻子分享呢？
她在感受着东堂里那种非常明显的寂寥的同时，也感受到了郭风南长久以来的孤独与落寞。
第一天的晚饭餐桌上，她看到了自己这个有着一半血缘的哥哥。
郭梁和她之前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他的长相算是清秀那一类，整个人虽然过着贵族的生活，但却从骨子里透露出一股苍白气息。
病恹恹的感觉。那种感觉是，可能他明明用尽了全力挺直脊背，给人的感觉看上去还是抬不起头。
他的脸颊明明红润，脖颈明明白皙，微笑明明柔和，说话明明有礼，目光明明温润。
但只要看他一眼，就看得出来他整个人的无力。
为什么会这样？这或许是白羊吃过最紧张的一顿饭了。
她一直在小心观察郭梁。
他吃饭很慢，咀嚼动作轻微，一直在喝汤，几乎不碰肉，蔬菜也只夹了几口，几乎就着白饭一直吃着。你不饿吗？
高门豪族的大少爷兴许真不饿。
她想过郭梁是不是因为她第一天到来，有些惺惺作态。但立刻排除了这种想法。他的古怪不是装得出来的。
而郭风南更是奇怪，几乎不看自己儿子一眼。说话也只对着她说。
郭风南好像很饿，一直在吃吃吃，和郭梁形成鲜明的对比。还不时往她碗里夹菜。
白羊感觉得到，郭风南有多么想拉近他们之间的关系，成为真正的父女。
她是挺感动的，但却对他和郭梁的父子关系产生了巨大的怀疑。
郭梁早早就吃完了，静静地坐在位置上，看着仆人收走他的碗筷。然后就目光无神地盯着周围墙壁上的书画。
郭风南一直在和她说话，白羊好几次把想把话题抛给郭梁，可这位哥哥似乎只会说“嗯”“好”这两个字。
而郭风南，只要话题到郭梁身上，就呵呵一笑了之。
这种氛围，就是阳群师兄口中的冷暴力。但比它严重，这不像是简单的父子之间吵架和冷战。
而是，她感觉这种情况似乎已经持续很久很久了。
终于，在三个人都吃完饭了的时候，郭风南对郭梁说了第一句话，
“商籍弄到了。北海郡，你给我跟着杨叔极去。”
在回丹王郡的路上，郭白羊唯一能说说话的人就是白复昼。每天进出旅店的时候会碰见他和杨叔极。
而他会主动过来找她聊天。白复昼知道她的师兄就是那天那个王八蛋阳群，但却对郭白羊挺有好感的。
他和她聊起那天的事情，本打算大大地损了阳群这个纨绔一番。
没想到她那天下午居然也在，但是竟然在树下睡着了，不知道他和阳群说了些什么。
白复昼便将那天的经过全部告诉了她，包括蛟鳞。
他想的很简单，这是老爷的女儿，前段日子心心念念的女儿。告诉她一定没问题，还能赢得郭白羊的好感。
她对蛟鲲了解不深，听后也没当回事。倒是对仗势欺人的师兄感到十分好笑。
白羊说她要替师兄欺负白复昼这件事向白复昼道歉，白复昼连称不敢，打趣着说如果早知道是二小姐的师兄，我早就和盘托出了，哪儿还敢得罪他呀。
白羊便笑得开心，这家伙倒是挺有趣。
而今晚从郭风南的话中，她才想到了那天白复昼告诉她的话。
商籍？郭梁要去北海郡？郭白羊的表情不禁有些震惊。
她好像隐隐猜到了些这对父子不说一句话的原因。
微微侧眉看了郭风南一眼，却从他看向郭梁的目光中读出了答案。
那个眼神，充满了蔑视和鄙夷。除此之外，没有任何情感。
没有父亲看向儿子时的亲切，没有要将郭梁送到北海郡的丝毫不舍，没有，什么都没有，只有一个父亲，在对自己儿子投去最深的鄙视。
没有。
郭梁…是不是想做商人？
她其实是非常冰雪聪明的女子。
从商籍两个字，加上郭风南这样一个眼神，她想自己应该已经明白了这对父子之间有着怎样的矛盾。
世家弟子，官宦之后，申报最贱的商籍？
没有一个头脑正常的父亲会允许儿子这样胡来的，可郭风南还是这么做了。
稍微品一品，就能猜测出他们两人之间发生了怎样的事情，怎样的争斗。
这应该就是郭梁表现得如此病态；郭风南对自己儿子只剩下了蔑视和鄙夷的原因。
但郭梁，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吞了口唾沫，忽然感受到四周都是寒气，比北州的气候还寒冷。
“谢谢父亲。”
郭梁淡淡地说了这么一句话，起身行礼，转过身，又转回来，挤出一个微笑，对白羊说，
“妹妹，旅途劳顿，好好休息。”
白羊心下惊慌地回了一礼。而此时郭风南的表情非常生动。
他紧咬着嘴唇，表情似在冷笑，又似在绝望；有着滔天的怒火，也有着巨大的无奈。
最终，他什么都没有说。
当天晚上，郭风南和郭白羊聊了一些事情。
将蛟鳞的事情也大概说给她听了。并且告诉白羊，她的老师会在一周之内来到郭府。
又跟她说，这些天，太子府的大世子，被册封金湘郡王的皇太孙宇文宪正在东州游玩，不知还有多久就会抵达丹王郡，拜访郡内有名的崤山。
宇文宪在京中素有才名，随行之人也大多是京城世家才子。
到时候郡王会在城西闲置的栾湖刺史府邸舟游聚会。丹王郡的世家子弟都可以前去参加。
这种聚会，又是地位尊崇，素有才名的太子世子做东，自然离不了风花雪月，吟诗作对。
“你要是有兴趣，爹爹让王秀才带你去。”
“哦，对了，秀才先生是府上门客，和叔极先生同为百石食客，算是咱郭家的左膀右臂。后天我带你去门客府上见见他。”
“这种活动最好是去参加一下。见见郡王少爷和京城名流，以及我们丹王郡的一些家族子弟。毕竟，郭家年轻人只有你了。”
这句话既让白羊感动，同时也让她心寒。他把郭梁看做是耻辱。
郭风南和郭梁之间的这种令人窒息的关系，让她感觉到以后的日子会过的很压抑。
聪慧的她似乎已经猜到北海郡主死后，郭风南迫切地要将她迎入府中的原因了。
言罢，郭风南挥了挥手，招来身后拿着一件衣服侍立着的一个丫鬟，说道，
“她叫妙凝，白羊，以后她就是你的丫鬟了。妙凝，带二小姐回屋休息吧。”
名叫妙凝的丫鬟点了点头，对郭白羊行了一礼，脆生生的声音，年纪估计只有十一二岁，脸圆圆的挺可爱。白羊跟着她走出了东堂。
屋外，偌大的合院内，周围几处房屋点着灯。
夜晚的风向朝着东院而来。走出堂门，小丫鬟连忙将手上一件羊毛衣披到她身上。
夜风越来越大了，白羊将衣服轻轻往下拉了拉，回头对她笑了一下，慢慢在东院踱步向花园。
她走到水池边忽然停步，伸手指向一座气派的大门，有些不自然地问妙凝道，
“那个…妙凝，我哥哥住在这里吗？”
屋内灯光洒出。小丫鬟看了一眼，笑着回答道，
“不是的，二小姐。这屋子是东院仆人的宿舍，郭梁公子住在那边。”
她指向水池后方，漆黑的花园前，那扇拱门旁，有一座小小的屋子。
和周围任何一间房屋比起来都是那么矮小。
房门尤其窄，但里面也有棕黄色的浅光淡淡洋溢。
白羊驻足，看着它，看着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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