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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梦间(其一)

    眼前的人……刘宽觉得很眼熟,但叫不出名字。

    他是一个老头,胖乎乎的,花白的胡子和头发,穿一身黄麻布衣,拄一根方形木杖。

    脸上笑呵呵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刘宽讶异之余,自觉失礼,忙坐起身来,那老头也盘起腿,在他对面坐下,木杖横在身前,手拈白须,只以微笑致意。

    “老……老人家,您是……”

    “无名无姓,一介白身”,老头笑问道,“你是这个里的忍者吗?”

    “不,不是,”刘宽答道,“还在试炼之中,上忍说了,试炼过了,才收我做忍者。”

    “他怎么试炼你?”老头微笑问道。

    刘宽指了指那垂绳,又指了指那张木板,道:“上忍叫我手攀绳,镖打木板,等绳磨滑了,木板打烂了,就收我了。”

    老头听罢,哈哈大笑道:“这可不是几日的工夫就能做成的,上忍这是有意让你知难而退哩!”

    刘宽摸了摸头,笑道:“我知道,但我就是想试试。”

    那老头听了这话,微微点头,连连道“很好很好”。

    刘宽问道:“老先生,您是住在附近的吗?到这种地方来又是为什么?”

    那老头笑答道:“我不是住在附近的,只是云游到此,撞上这场大雨,来此寻个避雨之所,见此处空旷静谧,不由得走了进来,刚好看见你在这里演练。”

    刘宽听了这话,心里犯起嘀咕:这老头真不寻常,忍者里修业场纪律本当森严,怎么听他的话,是随随便便就进来了,难道没得人拦他么?更兼眼下这里还处于战乱之中,他怎么偏偏还敢进来?当真是怪得很!

    突然又想:我怎么把系统忘记了?调出人物一览来一瞧,他底细不自明了吗?

    便在脑海中催动意念,却不想之前能随意呼出的功能面板此刻竟召唤不出,他心急之下,又暗叫“系统!系统”,也不见如往日的应答之声。

    真是奇哉怪也,这老头究竟是什么来头?往这一坐,把我的系统外挂都禁了?!

    刘宽心中乱想一通,越想越觉得怪。那老头却兀自微笑,又开口道:

    “这雨下得越发大了,冷气都逼进屋里来了!”

    他这一说冷,刘宽还真觉得有些冷,手不由自主地就搓了搓,口里尴尬地回了声“是啊”。

    那老头笑道:“枯坐无味,我烹几盏热茶,你我共饮,小友以为如何?”

    刘宽答道:“好啊,老先生请便。”心下又疑虑:这里又没茶具又没烹器,你怎么个烹茶法?

    正待要问,就看见那老头从袖中摸出三个淡青色的茶盏,一模一样,光润雅致,一看就感觉不是寻常器物。

    那老头将三个茶盏一字儿排开在身前,笑问道:“小友,你知道这茶盏名字叫什么吗?”

    刘宽知道些茶器名物,如马皇绊、松岛之壶、九十九发茄子等,都是只闻其名,尚未见过真物,这时不敢妄言,只推说“不知”。

    老头指着那三个茶盏,回答道:“这三个茶盏,自左至右,名称依次叫‘梦回’、‘梦读’、‘梦想’,是一位先辈茶师所造,有三百余年历史,还尚未见世,只在老巧手中藏存,今天让小友开眼。”

    刘宽再细看那三个茶盏,还是一样的精美雅致,就问道:“老先生,我看这三个茶盏都是一般模样的精致美物,怎么偏要分出三个名字来?”

    那老头笑道:“天下间岂有完全相同的物事?这三个茶盏,纵然外观一样,也只是表同而已。表同者,里必然有别。”

    刘宽疑惑问道:“这‘里别’要怎么才能看得出来?”

    老头笑道:“倒入茶水,‘里别’就出来了。”

    刘宽又问:“那……眼下这茶水,您去哪里取呢?”

    老头笑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刘宽还未及再问,就看见老头左手朝外一挥,门外飞进一缕细流来。

    那细流在空中盘绕数圈,渐渐变宽,化作一条水带,粼粼有光。

    那老头又伸指一划,叫声“分”,那条水带便团作一处,噗地发出一声轻响,又散作三道细流,如有灵性一般,自动投那三个茶盏中落去,落入盏中之时,声如叩玉。眨眼间,盏内就各自多出一洼清澈的水来。

    “这……这!”刘宽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时雨之水便是眼下最好的茶水了。”那老头笑道。

    刘宽听了,方心悟道:原来这老人是拿雨水化成了这茶水!

    又寻思:也不知滋味如何,是热是冷。

    那老头早端起一盏来,递给刘宽,道:“小友请用茶。”

    刘宽接过茶盏,捧在手中,盏上一股温热之感,盏内又泛起阵阵茶香,沁人心脾,心道:真是妙物!

    便迫不及待呷了一口,却又失望起来。

    原来这茶色、香俱全,独独入口没有味道,如同白水一般寡淡。

    刘宽疑惑问道:“老先生,这茶……怎么淡得毫无味道?”

    那老头笑道:“别急,你再吃这一盏。”说着,又递了另一盏茶给他。

    刘宽接过那盏茶,又呷了一口,捋了捋舌头,果然感觉到一丝味道,像苦又像甜,说不出是什么味道。

    “有味道了,只是……怪,不太好喝。”他直言直语说出这话,说完就觉得有些失礼,忙赔个不是。

    那老头也不计较,仍是微笑相应:“小友再吃这第三盏。”

    刘宽又接过第三盏茶,呷了一口,这次风味更甚,苦一阵,甜一阵,酸一阵,麻一阵,数种味道好似在舌间你争我夺,把一条舌头在口内激得直打转。

    那老头见他如此窘态,却哈哈大笑,道:“别急,你再饮下第一盏茶。”

    刘宽忙端过那第一盏茶,这次不只呷,直接灌了小半盏到喉咙里。刚灌完,那唇舌间的味斗场便登时关闭了,口内再没半分味道。

    刘宽觉得讶异非常,问道:“老先生,这些茶有什么讲究?感觉好神奇!”

    老头拈须笑答道:“头一遭和末一遭你饮的是‘梦回’茶,于舌间有祛味还本之效;第二遭你饮的是‘梦读’茶,于舌间有醒味培觉之效;第三遭你饮的是‘梦想’茶,于舌间则是诸味杂陈之感。”

    刘宽听不懂,纳闷道:“老先生,这其中必定有深意吧。”

    老头笑道:“孺子可教。我适才所说,其实是借舌沐茶味,喻比人入世情。人一生定,刚入世来,都是无知无觉的,经一打磨,便渐渐有知有觉,既有知有觉,再进一步,便会自知自觉了,就到了‘梦想’境,此境诸味杂陈,盖因人心自知自觉而致苛求杂多,欲念难禁,求不能得,便会沦于无尽苦痛之中。此时若得‘梦回’之道,则可返朴本心,重得解脱。只是大多数人,都耽于‘梦想’之境,不会像你这样,有机会复饮‘梦回’。”

    “所以……”刘宽若有所悟,“您是在教我放弃梦想,专心做一条咸鱼?”

    “哈哈!”老头笑道,“你的解读很有意思,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了。”

    刘宽笑道:“老先生不必多虑了,我所处的这个世界,本来就是一场游戏,我从一开始就没当真,自然谈不上有‘梦想’‘梦回’的顾虑了。”

    “确实只是一个游戏,但你真的能只把它当游戏吗?忍者万平之死、世濑阿枣之活、城爆之声响、此时屋外之雨、屋内之茶,这些无不见于你眼、听于你耳、尝于你口、记于你心,你会为这些东西生情怀恨,觉滋觉味,它们究竟是真是假,你还能分得清吗?”

    老头突然表情严肃地说道。

    “我想我分得清……”

    刘宽这话说得明显不爽利,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心中这时候半信半疑起来。

    这真的只是个游戏吗……

    老头沉吟片刻,微笑道:“小友,你此刻的‘梦想’是什么,能否相告?”

    刘宽听到这话,迟疑了片刻,道:“加入这个忍者里。”

    “说具体些。”老头道。

    刘宽想了想,站起身来,指了指那垂绳,又指了指那木板,道:“我想要这绳子变滑,那木板变烂。”

    老头笑道:“如此容易,你且再饮下那剩下的‘梦想’茶。”

    刘宽依言而行,又端起那盏只呷过一口的‘梦想’茶,灌下去小半盏,喉咙里、口唇间,便又似百味相争。

    “你现在便去爬那绳,打那木板试试。”老头道。

    刘宽忍定口唇间的杂乱味感,依言去攀绳,竟觉得身轻如燕,两臂说不出的敏健有力,直蹭蹭往上攀了两三丈,毫不费功夫,落下地来一看,那绳竟已被磨得光滑了!

    他又拿苦无去打那木板,只觉弹指之间,所发力道竟是惊人,那木板直接被钉穿。他干脆拣三四枚苦无,单手齐发,不多时,将那块木板钉得烂穿开裂!

    “这……”刘宽看着自己的双手,颇觉不可思议。

    “这果然就是你‘梦想’中的自己。”老头笑道,“现在你觉得这个‘梦想’是成真了,还是仍作虚幻呢?”

    “这……”刘宽摇了摇头,“我……我不知道,我说不出……”

    “哈哈,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老头笑道,“雨还是这么大啊,不过我还是得走……”

    “嗯?!”刘宽惊道,“您现在要走?”

    “无不散之茶席,”老头笑道,“小友勿惊,你我还会有见面的时候。”

    说罢,他站起身来,拄起那根方杖,向门外走去。

    “时雨啊时雨,”门外的老头叹道,“你该停啦……”

    “老先生……”刘宽正要追出相送,忽然转起一阵狂风,将他刮进门内。

    他一个踉跄,跌倒在地,耳边只听到门外狂风发出阵阵怒嚎之声,多时方歇,再侧耳听时,四下寂寂,唯有虫鸣,探头到外面一看,雨定月明,哪还有那黄衣老者的身影?

    刘宽缩身进门,心中暗自讶异,呆坐了半晌,方才回过神来,去地板上寻那三梦茶盏,哪还看得到半个?又忙去检视那攀绳、钉板,只见绳仍旧带着毛边刺,板仍旧完好无损,不觉登时惊出一身冷汗来,口中不自觉喃喃叫道:

    “系统……哥……”

    “你醒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