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读小说 » 玄幻奇幻 » 镜与花XERA » 第20章 蒙:雨夜

第20章 蒙:雨夜

    雨夜,长安,悦来客栈。

    这悦来客栈本是长安城中繁华之地,今日却很安静。整条街门户紧闭,客栈中灯火通明,全无人影。

    马蹄声紧,蹄子下溅起朵朵水花。马上人一袭黑衣,背负关刀,腰悬红缨。马蹄声止步于悦来客栈。马上人翻身下马,抬头观瞧。屋顶上早有一人头戴斗笠,负手而立。银月如勾,恍如悬在屋上人身畔,清辉画下一段长影。

    屋上人的脸藏在斗笠阴影下。他抽出腰间跨刀,动作虽缓,却发出一声巨响。巨响声后,从客栈,街角,民居走出一个个头戴斗笠的白衣人,围成八圈,将黑衣客困在圆心。屋后六人一纵跃上屋顶,二人呈一字型排开,立于屋上人两侧。剩下四人则围在三人四方。

    黑衣客一笑,关刀曳地,一划,声音如金石相击,铿锵有力。所有人都拔出刀来,声音整齐划一,如同一人拔刀,声震夜空。

    黑衣客哼了一声,凝神观察,半晌之后,关刀在空中划出一道半月,向面前一人劈去。那人反应极快,举刀挡驾。呼呼风声之中,双刀相击,那人跪了下来,吐出一口血。人圈后退一步,形成更大的圆形。

    屋上人一人一声唿哨,最内圈的人出刀。黑衣客横挥关刀,将人圈逼退。屋上那人不等内圈再次出刀,又是一声唿哨,包围住黑衣客的众人站住不动。

    沉默。雨点打在屋檐上,发出滴滴答答的声音。衣炔飘飘,红缨舞荡。

    一片花瓣飘来,屋上人探手拈住,一弹,花瓣破空而去。黑衣客挥刀一劈,风声飒然,梨花应手而落断为两瓣。虽劈落了梨花,但他只觉胸口一阵气闷,耳边嗡嗡作响,一口血从喉头涌出。他咬紧牙关,把那口血咽了下去。

    屋上人的斗笠下传出一阵哈哈大笑声,笑声老辣沧桑。

    屋上人道:“江山代有才人出,单是这股刀意,已是天下无双。了不起啊年轻人!数月间,江湖上数位成名高手皆败在一黑衣客刀下。那位黑衣客想必就是你了?”

    黑衣客不答,单膝跪地。

    屋上人道:“年轻人,你为何单膝跪地?”

    黑衣客道:“我平生只拜自己,不拜天地,更不拜众生。单膝跪地,是想求前辈一件事。”

    屋上人哼了一声,道:“天地,众生,自己,又有什么分别?年轻人,在求我之前,我倒有两事不解。”

    黑衣客道:“前辈请问。”

    屋上人道:“大凡关刀皆在八尺之上,朴刀则在三尺之下。你这刀长约六尺,刀把与刀身等长,这是为何?”

    黑衣客道:“关刀强于马上,朴刀胜于步战。凡人拘泥陈规,练关刀求大开大合,练朴刀则求圆转如意。我铸此刀,不循任何一派刀法,只求顺乎我意。”

    屋上人道:“好,好!好一句顺乎我意!你的刀意浑然天成,似已到了了无牵挂的境界,其实却蕴藏一层悲凉之意。年轻人,你可有伤心事?”

    黑衣客迟疑半晌,道:“天地不仁,人心凉薄,我在这把刀上苦练半生,只为一个情字。如今物是人非,水月镜花。我早已忘却了那些不快,说来只觉得可笑可叹罢了。”

    屋上人轻轻一叹,似乎想起了什么,半晌言道:“有情虽苦,人却不可无情。情之一物,乃是人的立身之本。人为情所累,却也因情得道。其间的差别全在一个悟字。望你莫忘我这番话,切不可成为无情之人。”

    二人相对无言,沉默良久。

    屋上人道:“你求我什么?”

    黑衣客道:“我平生别无他求,只求手刃杀父仇人。那人势力极大,天下间能与其抗衡的只有前辈。前辈早年武功大成时曾许诺,只要有人能在你手下过得了三招,便为其做一件事。我与前辈在此约战,就是为了求你助我一臂之力。”

    屋上人道:“那是老夫早年的狂言。不过既然许下此话,自然当一生守诺。你在我手下已过了一招。告诉我,你的杀父仇人是谁?”

    黑衣客眼睛燃烧起来,说出了三个字:“靖南王!”

    屋上人良久不语。突然,他凌空飘了下来,迅如闪电。黑衣客一惊,持刀欲战,手已被扣住。屋上人盯着他,摇了摇头,手一翻,关刀已在手中。黑衣客正要回夺,屋上人一个倒纵,站在屋顶。

    他轻抚刀身,屈指一弹,声音低沉,隐隐如龙吟虎啸。道:“果然是柄好刀!年轻人,你良才美玉,武艺超群,在这世间大有可为。我劝你不要因仇恨断送了自己宝贵性命。”说罢,击刀而歌。

    红尘莽莽,问如何消遣。对春风飞落,狂刀横肩。么么小子,傲乾坤可否,谁怪云烟。情淡去,世徒然。弱水三千空渡船。红颜白发几变迁。

    歌罢,手一扬,将刀掷了下来。黑衣客接住。抬头看时,屋上人早已凭空而起,消失于夜幕之中。斗笠客们也一并消失。半空中,徒自传来那句“情淡去,世徒然”。

    黑衣客看着手中的刀,血从嘴角渗出来。雨落下,打湿衣衫,顺着额角鬓间流下。他好似全无知觉,街上渐渐热闹起来,人群如潮水般从黑衣客身旁流过。客栈里的人们猜拳行令,高谈阔论,仿佛刚才这里什么都没有发生。小贩的叫卖声,孩童的嬉闹声,歌女与客人的笑语声,酒鬼的叫骂声。

    热闹又开始淡去,街上恢复了安静。而所有这一切都与黑衣客无关,他站在雨中。

    一夜。

    天明时,几个起早赶集的菜农看到悦来客栈前站着一个一身黑衣的人。后来当他们和人谈起这事的时候,都说那人是个疯子,眼神呆滞,动也不动地盯着一把长不长短不短的关刀,嘴角和衣服上满是血迹。另外一人便道,他也曾见过那人,见到时他已躺在地上不省人事。众人便说,这种人一定是江湖上狂打乱杀之辈,暴尸街头也是应得的报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