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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8章 郑成功的回忆,忠义之路(上)

    永历十五年二月,整个九州,从中原到江南,都因为满清皇帝的驾崩而不见喜气,哀戚沉沉。

    与之相反的是,

    东南的一角,明州(厦门)喜嫁依旧,尤其是厦门延平郡王王府比往常浓了许多红色。

    但是他的主人,大明延平郡王,被时人尊称为国姓爷的郑成功,此时却一个人躲在一间密室里,怔怔得望着四个锦盒,已经发呆了许久。

    每个锦盒里面都放着一副字。

    当郑成功的眼神落在第一幅字上,正是“大木”两个字;字是用隶书写的,苍劲有力,栩栩如生,一见便知是出自书法大家之手。

    “大木,天下林木中最高大的那棵,这便是为师对你的期许!….老师,你的话,学生一刻也不敢相忘;但老师你,为什么自己反而背道而驰呢?”

    郑成功喃喃自语,一下子回到了二十年前。

    锦绣江南,多的是翩翩美少年郎!

    这时,在江南绿荫小巷,行走着一位青涩美少年,除了俊俏挺拔还有一身逼人的英气,任谁见了都要竖起大拇指夸一句‘大明好儿郎”!

    少年的旁边,是一位四十余岁的中年人,衣着鲜丽,眼神中既带着豪气,又夹杂着商人的狡黠。

    少年人叫郑森,旁边的中年人是他的父亲郑芝龙,是朝廷一名中级武将。

    今天对于少年郑森来说是个大日子,他的父亲将为他请一位天下间最好、最有学问的老师。他的眼神充满着期待和兴奋,激动地就连手足都有点无措。

    “森儿,前面就是钱老先生的府邸了,为父叮嘱你的话,你可都记住了。”郑芝龙拉住自己儿子,再次叮咛。

    “父亲放心,孩儿已经谨记于心。”少年郑森抬起头,充满期待和激动得望向前方,无比郑重得点了点头。

    “那便好,”郑芝龙会心一笑,又道:“钱先生是江南第一大儒,虽然为父费了不少力气,也托了许多朝中大员为你说话,但能否拜入他的门下,还得看你自己的本事和造化。”

    “孩儿明白。父亲放心,孩儿一定不会令你失望的。”少年郑森非常坚定的点了点头。

    半刻钟后,钱府的大门大开,少年郑森进了钱府的门。

    一番礼节问答,钱府的主人对少年惊为天人,当场赞叹:“声调清越,不染俗氛。少年得此,诚天才也。”

    赞完后朝中年人道:“郑大人,令公子可曾表字?”

    “尚未表字,”郑芝龙说话的声音有点颤抖,他明白这位钱老先生提问背后的意思,

    更明白对于自己儿子的命运,这意味着什么。

    “好,好得很,好得很!”钱老先生眼神里满是欣赏的眼光,挥了挥手,便有仆从奉上了笔墨纸砚。

    “郑森,你可曾知晓你的老师为何为你取名郑森。”

    “森寓深沉整肃,丛众茂盛,老师希望学生长大以后能成为苍天大树,庇佑天下百姓。”少年郑森也读懂了老先生对自己的期许,声音更加自信有力。

    “郑森,你说得很好,”钱老先生捻了捻长须,殷殷期盼道:“我大明英杰无数,每位都是一方林木;为师期望有朝一日,你能振臂一呼,四方英杰响应,宛如林木围在你左右。”

    说着挥毫写了两个大字“大木”,将纸张送到少年手中,重重说道:“为师为你表字大木,希望你他日能成为万千林木中最为高大的那一棵。”

    少年郑森感动得夺眶而出,叩拜道:“学生一定铭记先生教诲!”

    钱老先生又道:“郑森,要成为所有林木中最高大的那棵苍天大树,你可曾想好了?“

    “学生不知,请先生赐教!”少年郎郑森又叩首,诚心以待。

    钱老先生捻着白须,重重说道:“郑森,你天资聪颖,才能卓越,必当冠绝当世;这才智方面为师丝毫不担心。为师担忧得是你年少得志,误入歧途。”

    “敢问老师,如何才会不误入歧途?”少年之问,发自肺腑!

    钱老先生神情凝重,右手指着自己胸口,正色道:”心怀天下,忠于国家,自然就不会误入歧途了!”

    “学生铭记于心!”少年郑森眼神大亮,老师之言正是自己心中所想,他重重磕了九个响头,完成了拜师之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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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光阴似箭,岁月匆匆。

    昔日的那位青涩少年郎已经学业有成,成为英俊挺拔、威风凛凛的少年将军。他时刻不忘老师教诲,心怀报国之愿。

    然而顷刻间,千里之外,国家动荡,社稷江山摇摇欲坠,建奴满人二十万大军已经饮马江南!

    “父亲,那江宁能守住吗?”少年将军郑森拉住自己父亲郑芝龙的手臂,关切问道。

    郑芝龙摇了摇头,无奈得叹了口气。

    “父亲,老师他还在江宁!”郑森只觉得胸口疼痛难忍,仿佛被万箭穿心一般,大叫一声:“父亲,孩儿要前往江宁救出老师!”

    “森儿,你去做什么?”郑芝龙吓了一跳,狠狠凶了少年一眼。

    “江宁若是沦陷,老师他…他定然不会独活!”少年郑森抓住自己父亲的手臂,哀求道:“父亲,请你出兵救老师出来。”

    “只怕….未必吧!”郑芝龙不知为何,笑了笑,宽慰自己儿子:“森儿,这世间的事情远你想得要复杂百倍;有时候,你看到的,听到的,只怕和你心中所想的大不一样!”

    “父亲,”少年郑森没有理会自己父亲的劝阻,猛地朝门口冲去:”父亲既然不肯出兵,那便孩儿自己独自去救出先生!”

    “森儿,你怎得这般任性!”郑芝龙大喝了一声,挥手将旁边的茶几打翻在地,命令左右家将拦住少年:“给我将公子看好了,一刻都不能出门!”

    “父亲!你想让孩儿成为不孝弟子吗?”少年郑森发出了愤怒的心声,这一时刻,父亲在他的心中变成了一个不可理喻之人。

    “将他绑起来!”郑芝龙咬牙大喝,他的身子不由自主颤抖了几下。

    他想到了一个可怕的事实,自己这个儿子一直被自己灌输‘忠君爱国、礼孝师长’的理念,若是太平盛世,这是一展宏图、改变自己家族地位的根本;但这乱世之道,那是一剂无可救的毒药呀!

    他回头望了一眼自己最疼爱、最寄予厚望的儿子,发现回应的目光是如此的陌生、如此的决绝。他倒吸了口气,情不自禁倒退数步,朝后面挥了挥手,快步得逃了出去。

    ----

    少年将军郑森就这样被自己的父亲关在房间里,寸步不得离开。

    他白日在房间里踱步思量,夜晚在床上辗转覆辙,彻夜难免;每当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他就奔向门口,喊着:“是不是江宁的消息?是不是江宁的消息!”

    在数日未得到任何回应后,少年郑森的心彻底绝望了,他让下人为自己准备了白衣缟服,香烛银纸,日夜哭拜。

    终于,几日后,他等到了江宁的消息——江宁沦陷的消息和老师的消息:

    可惜不是英雄的悲歌,而是“水太凉的笑谈”!

    原来自己的老师并没有选择以身殉国;而是以’水太凉’为由,领先剃发,归降了满清建奴。那位叮嘱他将‘忠于国家’放在第一位的老师,如今已经摇身一变,成了满清建奴的礼部侍郎!

    少年将军郑森顿时心如冰水,整个人倒在地上。

    整整一日,郑森未进一粒食物。

    待第二日,他的父亲郑芝龙进来瞧他,脸上又是心疼又是欣慰。

    心疼自己儿子日日夜夜受的煎熬、心疼自己儿子未进寸米的身体;

    但也欣慰,

    有了这个教训,吾儿当真正明白这个吃人的世道——忠义之道是条死胡同,唯有见风使舵方为生存之道!

    只是该如何劝导呢?

    郑芝龙头疼起来,他了解他的儿子,那是个很有主见,性格倔强的主!

    “父亲,”儿子郑森微微睁开疲倦的眸子,有气无力得唤了一声。

    “真是傻孩子,”郑芝龙脸上满是怜惜,轻轻骂了一句,接着长长叹了口气道:“这忠君之道,为父也不懂,也不晓得如何劝你,但是…”

    郑芝龙说到这里,轻轻瞄了自己宝贝儿子一眼,见他嗯了一声,没有反驳;于是松了口气,继续劝道:“森儿,你的老师如今活得好好的,这是大好事情。不管如何,活着总比死了好。”

    不料,少年郑森质疑得摇了摇头:”父亲,孩儿觉得,活着未必比死了好。”

    “哎,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固执?再说,你老师也未必是错的,有时候人顺势而为乃是智举,正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这大势之下,倒也不用苛求什么忠义之道----”

    郑芝龙平日里口才很好,但面对自己儿子却有点语无伦次,说了半响,又自觉说得义正言辞,于是规劝道:“森儿,你老师期许你成为参天大树,胸怀天下,忠于国家;既然你老师都做不到;那你做学生的也不必如此纠结于此了。”

    郑森倔强得摇了摇头。

    郑芝龙握紧了拳头,深吸了口气,似乎下了一个很大的觉心,盯着自己宝贝儿子的双目,一字一字说道:“森儿,兴许,你老师教的所谓忠义之道,本就是错的。”

    “啊,”郑森的脸色苍白如雪,眼睛眨了眨,似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父亲,你说什么?你…觉得老师说的忠义之道是错的?你平日不也是这般教导孩儿的吗?”

    郑芝龙神情无比严肃得点了点头。

    “不…”少年郑森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吼叫,从床上蹦跳起来,往门外冲去。

    “森儿,”郑芝龙抢步想抓住自己儿子,却抓了个空。

    “拦住….,”郑芝龙话没有说完,又强行收了回来。

    “主公,要拦住少主吗?”一个暗影出现在郑芝龙面前,低声问道。

    “罢了,让他冷静冷静也好,”郑芝龙挥了挥手,又道:“派人跟着他。”

    “诺,”暗影悄然退去。

    郑芝龙却一动不动,他对自己宝贝儿子充满信心;

    一个个如此小小坎都迈不过去,有什么资格做我郑家的麒麟儿?

    郑芝龙坐下来,半个身子倚靠在椅子上,微微合上双眼,等待着郑家麒麟儿的涅槃归来。

    ---

    三个时辰后,郑芝龙的宝贝麒麟儿终于如他所愿,噗通一声跪倒在郑芝龙面前:

    “父亲,孩儿这多日来行为莽撞,让父亲挂怀,当真不孝!”

    “好,好,好,”郑芝龙心中大喜,几乎要老泪纵横。

    作为父亲,没有什么比儿子的‘回头是岸’更令心动的事情了:“吃一暂,长一智,森儿,你现在明白也为时不晚。呵呵,即使是老师,有时候也难免会说错话。”

    “父亲,老师说得并没有错;”郑森的眼神坚毅,wwwuuansco字字如针。

    “啊,森儿?你在说什么?”郑芝龙怔了怔,儿子的回答令他有些不知所措。

    “老师说得没错,欲成大木,唯有坚守忠义之道,别无他途,”郑森凛然吐声,转而叹息道:“只是老师自己做错了!”

    顿了顿,几乎是喊出来:

    “孩儿要恪守忠义之道,要让老师瞧瞧,他说得是对的;但他做错了!”

    “你...“郑芝龙双手扶着自己的爱子,脸色又是失望又是惊喜。

    失望于儿子终究没有理解自己这个父亲的一片苦心;却也欣然于自己的儿子真有可能是麒麟儿,他日成就将远胜自己。

    他百感交集,想着结束这个争议的话题,这时才注意到自己儿子依旧是白衣素缟,不由轻轻去拉他衣服,笑道:“森儿,你老师如今还活着,这身衣服你快快脱了,免得晦气!”

    “父亲,这身素缟孩儿脱不得,”郑森摇了摇头,神色悲戚道:“孩儿还得穿七日,为江南那些追寻忠义之道殉难的英杰们而穿!为江南那些被建奴屠戮的大明子民而穿!”

    郑森说完朝东北方向拜了拜。

    在起身之时,他脸上悲哀的神情渐渐淡去,容貌也渐渐褪去了稚嫩,变得成熟和威压。

    郑成功从记忆中回复过来,放下了‘大木’的纸张;将目光投向了第二张纸张,上面赫然写着‘朱’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