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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章 敏感

    卿云低垂着头,定定看着清澈的水面,心中如同一团乱麻纠缠着越来越难以分开。

    听着那熟悉的已经印到心底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他的手不由颤了颤,静止的水面立时泛起了层层涟漪。

    即使涟漪波动不停,水下那狰狞的伤口却未因此就看不清,反而越发狰狞起来,如同活物一般张牙舞爪起来。

    等卿云回过神来,身后的脚步声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了。

    他仓促回了下头,却只看见寄云一个人正弯了腰舀热水,哪还有他盼着的人?

    怔了下,卿云把身体往热水里缩了缩。

    他在想些什么?

    难不成就这个样子见到她在这里吗?

    他这副样子……

    原来他已是这副样子了。

    卿云想着,心里坠得生疼。

    原来他也只是个庸人罢了。

    自以为不在乎容貌,却在见到自己如今的模样便耿耿于怀。

    被隔壁哥哥帮着沐浴时,一来屋内光线昏暗,二来他心中难槛,便没睁眼看。

    如今倒是自落难后,他头次知晓自己的身体成了怎样丑陋的模样。

    也是头次知晓,他原来也会因为这些而心生遗憾。

    他是不是该庆幸自己的容貌未毁,这所有见不得人的伤疤都被掩盖着?

    不,即使如此,她也应当见过的。

    卿云捂住了脸,脸上红了又白。

    寄云见到卿云捂了脸,身体也开始颤抖起来,心中一急,只以为是水太凉了,忙加了热水进去。

    见水已经将公子的肌肤烫的发红起来,公子却还是颤抖个不停,他无措地张着手站在一边,不知如何是好。

    “公子,主子方才是倒退着进来的,什么也没看到……”

    脑中灵光一闪,寄云忙解释道。

    误打误撞,寄云所说恰给了卿云一个台阶,他忍不住移开手看向寄云。

    心知寄云所说与他所想其实只有一点关联,卿云却只能任由自己逃避下去。

    不管如何,只要她没看到,只要她这次没看到就好……

    他只能自欺欺人,倘若不如此,他真不知要如何面对舒曼。

    再不想看一眼自己如今的模样,卿云从寄云脸上收回视线,便准备闭眼。

    可闭上眼,那狰狞的伤疤却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他甚至能回想起那一道道都是怎么来的……

    他忍受了那么多屈辱,不是早已将这些置之度外了么?

    如今又为何惺惺作态?

    倘若重来一次,他难道还会改变选择吗?

    不,他不会!

    倘若不反抗,倘若决绝去死,他如何能遇见舒曼?

    既是如此,他为何看不得自己身上的伤?

    他若不失去,何从得来?

    卿云扪心自问,便抬眸定定看向自己身上的伤。

    倘若不是因为这些伤,他又怎能倒了那些人的胃口,又怎么撑到遇到舒曼?

    倘若不是他宁可留疤,他如今怎么可能手脚俱能活动?

    一身无瑕是他,可如今伤痕累累也是他啊。

    他自己都不接受,又如何能令别人接受他呢?

    连寄云这个初次见到他身上伤的孩子都没有露出嫌弃神色,他又为何嫌弃自己呢?

    可,为何已想明白了,心中还是会难受呢?

    他就这般在乎吗?

    卿云想不明白,才刚振作起来的精神一下子就又松散开来,他,到底是怎么了?

    及至回到床上躺下,卿云还是恹恹的。

    明明提不起精神来,可他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盯着外间的方向。

    舒曼在外面冻得受不住了,才重又回了房间。

    也是巧,她回房间便见寄云出来了。

    径直进了浴间帮着寄云将水都倒在了浴间的下水道里,舒曼又出去叫水来让寄云洗。

    寄云自是不敢,可舒曼坚决,他便没有办法了。

    忐忑难安地进了浴间,寄云怔怔地看着浴桶里袅袅升起的热气,越发觉得头昏脑涨了。

    即使知晓主子的意思是不介意他用公子的浴桶泡着洗,寄云却不敢真的那样做。

    主子是个女人,可能不会想到这一点。

    或许公子也不会介意。

    可为了让公子沐浴,主子是特意花钱买了新桶的。

    能用公子的桶擦澡已是大幸了。

    听到里间水声又哗啦啦响起来,舒曼坐着坐着就被催眠了,趴在桌子上睡了过去。

    直到听到敲门声,她才被惊醒,头胀得难受。

    舒曼缓了下神,站起去开了门。

    门外是店里送饭来的伙计,舒曼让开路让人将饭菜摆进屋里。

    那伙计送完饭却没有立时退出去,站在一边笑眯眯地同舒曼介绍饭菜。

    被门外的冷风一吹,舒曼只觉得头胀一下缩一下,分外难受,听着这伙计絮絮叨叨,她心中只觉得不耐。

    伸手不打笑脸人,看着那张笑脸,舒曼也说不出别的,只能硬撑着盼着这伙计赶紧说完走人。

    越是如此,就越是不如意。

    耳听那伙计开始扯些有的没的,舒曼开始觉得不对劲,这人怎么像是在等着她做什么回应似的?

    想到这里,舒曼心中豁然开朗,她从袖袋里摸出一些铜钱出来。

    那伙计得了赏钱便识趣地退出去了,舒曼揉了揉抽疼的太阳穴,转身去关了门。

    早知那伙计是要赏钱,她哪用得着听这么久废话?

    不过,寄云那孩子洗完了吗?

    舒曼正想着,便见寄云披散着湿发,从里间出来。

    “主子,公子已收拾妥当了。”

    舒曼本是无意瞥了一眼,可看到寄云的头发时她不由定住了目光。

    寄云这孩子的头发怎么才刚过肩膀?

    看起来就像是才留了两三年的样子。

    舒曼回想了下孟柳家小孩的头发长度,越发觉得奇怪了。

    寄云敏感地注意到了舒曼落在他头发上的目光,刚跟公子解释了一遍的他便又主动开口向舒曼解释道:“奴刚进楼里时剃了头发,如今才……”

    虽是已经说了一次了,可再提起他还是觉得难堪,好似被人看到了自己光头的样子一般。

    所幸没等他说完,主子就摆手要他停下了,寄云心中大松了口气。

    舒曼没想到寄云会那般敏感,听了个开头后,她无意揭人伤疤,便赶紧止了这个话题径直进了里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