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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梅谷无梅

    梅谷无梅,也无雪,更不冷。

    只因这里居住着许多梅姓人家,故名梅谷。

    梅谷狭长,蜿蜒数里,谷口狭小,谷底开阔平坦,三面高山耸立,四季温暖如春。深谷尽头是悬崖峭壁,一条飞瀑倾泻而下,宛如白练,终年不绝。

    受瀑布长年的冲刷,下方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水潭,内深外浅,碧绿如玉,在潭口低凹处溢出一缺口,形成一道溪流,穿谷而过,潺潺向东。潭水清澈见底,时有小鱼结群,忽分忽合,机敏灵动。潭底卵石遍布,常见彩石隐现,大小不一,圆润似珠。

    潭边有棵榕树,高数丈,枝繁叶茂,绿荫如盖。每逢盛夏酷热难耐时,这里便成了避暑纳凉处。大人们常常迎着徐徐的凉风互道家长里短,或就农作之事交流心得。稍微读点书的,就添油加醋地编些离奇的鬼怪故事,前言不搭后语,弄的大众理解各异,常常面红耳赤地争论不休。

    沿溪流两边,居住着数十户人家,屋舍交错,阡陌纵横。偶闻鸡鸣狗吠、童声嬉笑;常见炊烟袅袅、人影憧憧。男耕女织,尊老爱幼;邻里互助,异姓不欺;好一派和谐的景象,好一派人间烟火气。

    一个姑娘挎着竹篓,正沿着溪边的青石小路向村中走去。竹篓内是刚洗好的几件粗布衣衫,湿漉漉的还时不时地滴着水滴。她叫梅姑,高挽的衣袖露出了白藕般的手臂,几缕凌乱的鬓发粘贴在红彤彤、汗哒哒的脸上,一副勤劳干练的样子。

    梅姑不大,刚好十三岁,正值豆蔻年华,出落的水灵大方。父亲梅九,会些医术,沉疴重症虽然只懂些皮毛,但是一般的头疼脑热、伤风感冒、跌打损伤、虫叮蛇咬还是能药到病除,深得患者推崇。

    梅姑三岁时,母亲贾氏去山里采药,不小心跌落山涧坠亡,留下她们父女俩相依为命。梅九十分懊悔,时常捶胸顿足自责不已,不该让贾氏独自进山,酿成如此惨剧,以至一个温馨的家如今支离破碎。

    母亲的突然离世,曾让梅姑悲伤了很长的日子,从此很少见到她的笑容,时常沉默寡言。几次还偷偷地跑到母亲坠落的地方,抚摸那片长长的青草,直到倦意袭来才沉沉睡去。总是父亲焦急的呼喊把她惊醒,每次趴在他那宽大温暖的背上,任凭泪珠滚落,她总是咬着牙,绝不哭出声响,怕梅九伤心。

    经历了这场变故,让梅姑有了同年人少有的成熟和稳重。五岁时,她就学会了许多家务,洗衣做饭、放牧砍柴,每件事都做的井然有序。以此来分担梅九的压力,让他多点时间去行医,一则救死扶伤,二则好挣些钱粮来维持生计。

    母亲去世后,父亲就孤身只影,不再续弦,梅姑知道那是父亲忘不了母亲。近两年来,也曾有媒人说过亲,族中长者也劝他续娶,为这个冷清的家增添一些生机。梅九总是淡然一笑,说他这一生,愧对贾氏,不太可能再娶了。每每听到这些,梅姑总是五味杂陈,既为母亲感到欣慰,也为父亲感到悲凉。

    自从贾氏去世后,梅九就不再远行,总是带着女儿出诊,朝去夕归,从不在外留宿。梅姑知道这是父亲担心她独自在家太过孤单,且不安全,故此带着她形影不离。

    这样的日子一过就快十年,直到去年,族中有人提醒,梅姑已逐渐成人,依照祖上习俗,应该待字闺中,不宜抛头露面。梅九觉得有理,便留下梅姑在家,出诊时就托咐族中叔辈不时过来看看。

    梅姑非常独立,轻易不愿求人相助,干起活来手脚也特别麻利。独自在家时,四处都收拾的整整齐齐,一尘不染,左邻右舍,无不称赞。尽管如此,梅九还是放心不下,每次给人看完病就急匆匆的赶回家,生怕出什么意外。

    虽然梅姑少了些奔波之苦,但还是时常怀念起那些随父出诊的快乐时光。尤其是母亲刚刚离世的那两年,父亲总是想尽各种办法逗她开心。有时牵着她的小手,装着很开心的样子,一路上蹦蹦跳跳。有时给她讲些奇闻异事,听的她如痴如醉。最让她依恋的,是父亲那宽大的后背,累了的时候,就趴在梅九背上,很快就能进入梦乡。正是彼此的依偎,相互的陪伴,才让父女俩逐渐走出了失去至亲的伤痛,接受了严酷的现实。

    关于梅谷的故事,也是梅姑从父亲梅九那里听到的,做为梅氏族人,多少知道了祖上的一些秘密和悲壮的故事。梅家族人能繁衍生息,至今不绝,是得以祖上的庇护,付出了惨痛的代价。梅谷今日的景象,是两代族人努力奋斗的结果,把一片荒谷开垦成了一方乐土,让族人免受乱世兵荒马乱的袭扰,过上了安定的日子。

    先祖定陶公曾官拜殷州刺史,为人刚正不阿,敢于犯难直谏。对于宦官专权深恶痛绝,屡次上书痛陈利害,斥责阉党祸国殃民,引发一众宦官的严重不满。外戚萧让也包藏祸心,觊觎大位早有不臣之心,一直隐而不发在等待时机。定陶公一时不慎,被萧让利用,卷入党争。虽然后来定陶公率五百死士一举诛杀了阉党,但是萧让却以叛乱之名处死了定陶公,卒年四十二岁。

    好在定陶公在起事之前,就做好了必死准备,为了不祸及子孙,便托门客陈湘找一个隐秘的所在,把族中的幼小分批秘护出城,掩藏起来,为梅氏族人留下了一些血脉。族中的青壮年大都随定陶公战死,幸存的一些也被萧让斩杀,这其中就包括大曾祖伯。听说行刑时他坚决不肯低头,不肯跪下,大骂奸贼萧让。以至于后来将他的嘴巴缝上,把腿也打断,威武不屈,死的极为惨烈。

    陈湘所找的隐秘处所就是今日的梅谷。其实梅谷也不全姓梅,还有陈湘的后人陈姓,以及定陶公的挚友刘子墨的刘姓。如今三家联姻,世代交好,关系错综复杂,彼此亲如一家。

    陈湘追随定陶公二十余年,是殷州有名的剑客,不但剑术卓绝,还通晓奇门遁甲之术。梅谷谷囗的巨石方阵,变化万千,迷幻异常,就是陈湘所立,非梅谷人的引领难以进入谷内。谷中的小孩,从小就会在大人的带领下学习其中的奥妙,往复练习,方能轻车熟路从容进出。谷中一般都能自给自足,也鲜有人外出,因此谷口的巨石方阵多是防卫外人侵入。

    梅姑的曾祖父那一代是最为辛苦的,初来梅谷,四处荒芜,上无片瓦下无寸土,一切都要靠自己去建造。不但要开荒造田,还要学会农垦之事,关键还没有栖息的地方,常常挤在谷中的山洞里聊以度日。好在梅谷之中气候宜人,洞中冬暖夏凉,才给他们留下了充裕的时间去建造房子。

    陈湘虽为梅家门客,对梅家的少主们却十分严苛,为了生存于乱世,就必须承受各种艰苦。正是在他的带领下,梅谷才逐渐的焕发了生机,摆脱了食不果腹的艰难处境。每一家的屋舍,都花费了陈湘无数的精力,从选址到备料,事无巨细,陈湘都亲力亲为。陈湘曾说,梅谷藏风纳气,蕴含天地之机,要善之以待,方能福泽子孙。

    说来也怪,自从搬进了梅谷,梅、陈、刘三族人的寿命见长,虽然吃的都是些粗茶淡饭,且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清苦日子,高寿的长者却越来越多。常说人生七十,古来者稀,梅谷中的老人,九十高寿也是常有的事,且寿高不惑,个个还精神矍铄。虽偶有一些小疾,但大病确实从来没有,就是田间的谷物、圈舍的猪羊也比外面的丰硕许多。于是大伙对陈湘说的话深信不疑,至于为什么,许多人都不得其解。陈湘死后,三族人共同敬奉,每逢忌日,三族同祭。

    陈湘也曾给大家讲,梅谷虽地处群山之中,却是扼守天脉之所在。天地灵气、日月精华造就了这里有种神奇的力量,可惜他的见识浅薄,功力不够,无法勘破其中的奥妙。陈湘的话十分玄奥,大家的理解各异,以至于今众说纷纭,莫衷一是。

    有人说陈湘说的是梅谷之中藏着一个巨大的宝藏,也有人说这梅谷之中镇压着一只怪兽,还有人说这梅谷之中住着一位神仙,在庇佑大家的安宁。后者信者较多,毕竟是梅谷这一方水土哺育了大家,谁又不希望这里风调雨顺人寿年丰呢。

    何况去年才离世的三叔公,临终前的话也印证了这种说法,虽觉得灵异,但是有鼻子有眼的,不仅让人浮想联翩。他说他几次都见过这位神仙,白须银发,仙气飘飘,只是一眨眼功力就不见了,不记得什么面容。

    他说有次夜起,他因口渴去饮水,完了睡不着,在临窗小坐时,无意间看到月光下的远山之巅,有道白影飞过,定睛细看时,却不见了踪影。后来在飞瀑下的水潭边,他又看到了这白影从水面掠过,可以肯定的是一个老人,白须白发白袍,反正是一身白。

    族人们有的将信将疑,更多的更是莞尔一笑。也难怪,一个耄耋老人,又值垂垂暮年,大家都以为他是眼花看走眼罢了。或许是一只白色的大鸟也说不定,梅谷气候温润,草木丰茂,鸟类繁多,常见一些不知名的鸟来栖息,不值得大惊小怪。

    梅姑那次听到父亲讲起三叔公所说的老神仙的故事,不由得两眼放光,心头为之一振。在她朦胧的记忆里,这个画面似曾相识。

    她依稀记得,在母亲离世的那段日子,她常去母亲坠亡的地方守候,期待能等到母亲的归来。有一次,她趴在草丛里睡着了,梦里满是母亲的音容笑貌,正无限爱怜地抚摸着她的头发。她猛然惊醒,叫了一声娘,四周却寂寂无声。

    她爬起来环顾四周,但见一块巨石之上,坐着一个老人,白须白发,白袍迎风飘荡,一派仙风道骨。老人不语,只是和颜悦色地看了她几眼,甚是可亲,正当她一眨眼时,巨石上却空无一人。她十分诧异,以为自己眼花出现了幻觉,但是那白须白发飘动样子还在她的脑海里浮现。她不确定是不是看错了,所以没有给任何人提及过。事过多年,若不是听说三叔公生前所说谷里有位神仙的话,她都快淡忘了。

    梅姑也识得一些粗浅的文字,闲暇之余,就去谷中的书馆里玩耍,经常趴在窗台上看同龄的男生读书,久之,竟学会了些许。梅氏先祖比较迂腐,对族中女性比较苛刻,有“只习女红不习书”的规矩。梅姑自幼丧母,族人们都比较怜悯,梅九也十分溺爱,大家就睁只眼闭只眼,从不干涉。

    书馆的先生姓刘名希延,是谷中最有学问的人。他是刘姓的长者,也是刘子墨的嫡孙。刘家当年是殷州有名的士族,世代书香,家学渊源。刘子墨当年做过殷州主簿,与梅家先祖定陶公共事,两人私交甚笃。

    刘希延并非专职的教书先生,所谓的书馆也只是利用谷中祖先堂边一间闲置的小屋,根本没有什么书籍。刘老先生利用农闲时间,将谷中男性小孩聚在一起,教他们识些文字。不问功名,只求解惑,因此教起来毫无章法,学的也散漫随意。

    刘老先生自忖有些学问,对于一些怪力乱神的传言自然嗤之以鼻,犹风过耳。谷中的女人常常听风即雨,添油加醋地尽情渲染,把一些寻常小事夸张的没边没沿。更有甚者,编些鬼怪故事来吓唬啼哭不止或调皮捣蛋的小孩,时常被刘希延喝斥她们在无中生有。

    日子过的虽然波澜不惊,但是谷中的小孩却越来越多。这也难怪,大家都是天一黑就灭灯睡觉,长夜漫漫,难免激情难耐,一时不慎,就会缔造出一条生命。谷中就数梅姑家比较冷清,其他家里都是四五个小孩,多的更是达到七八个。好在大家相扶相帮,有多余的粮食就接济有困难的人家。

    与梅姑同龄的或相差无几的小孩,自然不在少数,梅姑自从在家以后,经常有一帮玩伴来寻,这样倒也不寂寞。在诸多玩伴之中,陈湘的曾孙陈然对梅姑特别殷勤,梅九外出就诊时,陈然就过来帮梅姑做事,或挑水或劈柴,忙的不亦乐乎。

    陈然今年十五,长得十分壮硕,虽然皮肤黝黑,但五官也还端正。刘希延的孙子刘浩宇觉得他成天往梅姑家跑,是项庄舞剑志在沛公,想博取梅姑的欢心,营造一种先入为主、近水楼台的假象。因此,每次陈然前脚刚到,刘浩宇就后脚赶到,争相卖力做事,彼此互不相让。

    梅姑已是情窦初开的年纪,虽还没有心仪的对象,但是在心中却有些朦胧的印记,曾无数次地幻想着自己的意中人英俊潇洒,依偎在他的肩上共看霞光满天,同望熠熠星河,驰马草原,纵情山水。至于陈然和刘浩宇,她多少明白他俩的心意,只是一同长大,碍于情面而不好拒绝他俩的帮助。

    诚然,梅姑的纯朴和美丽,如空谷幽兰,清隽而淡雅,在梅谷之中十分瞩目。陈然和刘浩宇对她暗生情愫,一点也不奇怪,只是二人自觉形秽而内心忐忑,不敢表达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