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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闻经开悟弃前仇

    洛阳,隋炀帝大业元年开始营建,历时十月修建而成。城南对伊阙,北据邙山,控以三河,固以四塞,水陆通便,是东南通江都、太湖、浙江,东北通山东、涿郡,西通关中长安的交通要冲。隋时称为东都,李氏取得天下后,又将都城定在长安,但洛阳繁华依旧。

    慧能随马千里等人进入城内,他自小在村野长大,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繁华的城市。

    只见街道两旁店铺林立,有酒肆、饭庄、典当行、古玩店,小吃摊、裁缝铺、铁匠铺等。街面宽阔,街头有流浪的乞丐,也有当街杂耍的艺人,人口众多,吆喝声此起彼伏,慧能觉得甚是新奇。

    马千里知慧能第一次来到这繁华之地,不时像他介绍这沿街的情况。一行人走过几条街,来到一座大宅跟前。

    慧能抬头看时,见围墙高耸,门庭广大。大门上方有一大匾,写着“飞马镖局”几个烫金大字。

    马千里下得马来,早有镖局中伙计在拴马桩前等候,门口列着十来口人。这些人见着马千里,赶忙鞠躬请安。

    马千里领着慧能进到院中,来到客堂。此时从前门进来一中年妇人,约莫五十来岁,发髻后挽,长衣坠地,正是马千里的夫人。马夫人微微欠身,对马千里道:老爷此去日久,妾身日夜求神拜佛,总算保佑老爷平安归来。

    马千里笑道:有劳夫人。

    说完又对慧能道:这是拙荆刘氏。

    慧能赶忙起身,拱手作礼,说道:晚辈慧能,拜见马夫人。

    马千里对刘氏道:此次南行,多亏了这位少侠相助,否则老夫实难平安返回。你叫下人安排一间客房,给少侠居住。

    不多时,又有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来到厅内给马千里请安,原来是马千里的儿子马名驹和女儿马名芳。他兄妹二人与慧能年龄相仿。马名驹生得白白胖胖,马名芳斯文秀气。

    原来马千里做这镖局营生,刀口求财的买卖,多年来积累了偌大家业。在这洛阳城中,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家。他一生镖行天下,深感江湖凶险,所以不但没有要求子女习武,反而未给儿子请了先生,弃武习文,希望他将来考取个功名。女儿则被他养成大家闺秀一般,知书达理。

    待他二人请完安,马千里又向他们介绍了慧能。慧能起身也向他兄妹二人拱手作礼。

    马千里道:慧能小哥暂且住我府中,他家住新州,第一次到洛阳,驹儿可要带着他好好游历一番。

    马名芳撒娇道:爹爹只让兄长陪同,为何少了芳儿。

    马千里笑道:你一女孩子家,如何跟着他们到处走呢。

    马名芳不依道:我时常也跟着兄长到外走动,爹爹不言,今日多了个生人,爹爹就不许了么。

    马夫人也笑道:老爷莫要惯着芳儿,凡事都由着她。

    慧能见他父女二人逗乐,一家人其乐融融,心下凄然,自己从未见过父亲,也未曾体会过父爱。此生之憾,都怪那害死爹爹之人。想到此处,心道有朝一日,定要找到那害死父亲的人。

    马千里只顾和他兄妹二人说话,不曾想到慧能此时的心境。见慧能默不作声,方才反应过来。

    赶忙说道:好好好,爹爹让你兄妹二人都陪着慧能到处看看如何。

    此时又有弟子进来向马千里请安,除了之前跟随马千里一起走镖的六位镖师外,又有四人。

    马千里也不把慧能当外人,一一交办了事宜后,众人退去。马名驹领着慧能来到给他准备的房间。

    当夜,飞马镖局内灯火通明,大摆筵席,慰劳此次走镖的徒弟和伙计,马千里让慧能坐在自己身边,气氛温馨,好不热闹。

    第二日,马名驹兄妹二人领着慧能到城中游玩,还给慧能置办了两身衣物。慧能想来这江湖中人,颇是豪爽,也不推辞。

    慧能问起白马寺往何处去。

    马名驹道:慧能兄初来洛阳,也知道这白马寺。

    他哪里知道慧能师父一尘大师在这寺中挂单,此次北来,本来就是要去拜见师父。

    马名芳道:慧能哥哥算是问对时候了。过两日,这白马寺中有一坛水陆法会,听说是有高僧讲法。我正想央求爹爹,准许我们前去听法呢。

    马名驹道:我反正是要去,只是你女孩子家,如何去得?

    马名芳笑道:我改个妆容,扮作男生一般模样,如何去不得。

    慧能心道,这马名芳古灵精怪得紧。

    三人在城中闲逛了一日,傍晚时分又找了家饭庄,用过了晚饭,方回到镖局。

    马千里见他们回来,将三人叫到客堂。马千里拿出一柄到,递给慧能道:这次能安然返回洛阳,慧能帮了大忙,老夫没有什么厚礼,见你没有兵器,特意准备这口刀,你看是否称手?

    慧能将刀从刀鞘中拔出,只觉寒光莹莹,这刀是精钢打造,长约四尺,宽二指,刀刃笔直,刀尖斜口向上,刀柄略长,可双手握住。看起来似刀非刀,似剑非剑(后世冶炼日多,统称唐刀)。

    慧能持刀在手,反复观看,甚是喜欢。笑道:多谢前辈,这刀形状奇特,又似剑一般,难得难得。

    马千里见慧能非常喜欢,高兴道:你喜欢便好,此刀名叫“斩龙”,乃是洛阳城外铸剑大师百冶子近年来少有的名作。老夫与那百冶子是多年好友,他才肯将这刀予我,今日也算是人华物宝,所得皆然了。

    马千里又道:我听闻两日之后,白马寺中有场水陆法会,有高僧讲法,你既然赶上了,不如去转转,也好去拜见尊师。

    马名芳听他这么一说,高兴地道:我们今日还曾说起此事,我也想去听听呢。

    马千里道:你女孩子家,若何去。

    马名芳道:这佛家讲众生平等,男女岂不都是一样,我想到时信女也不止我一人。

    马千里想来,也是如此,笑道:既如此,你兄妹二人,到是都可陪着慧能前去。

    慧能见马千里如此厚待自己,心内感激。笑道:慧能谢过前辈,前辈如此关怀慧能,让慧能如何回报。

    马千里见慧能收了刀,吩咐他兄妹二人离去,只留下慧能。

    马千里道:你我相识,皆是缘分,要说谢,也该是我谢你才对。老夫和你相处数日,也是觉得投缘。老夫有一个不情之请,想与你商议。

    慧能道:前辈有何差遣,尽管吩咐便是,如此说,折煞晚辈了。

    马千里道:老夫行走江湖四十几年,这些年,凭着江湖上的朋友给面子,方能支撑起这镖局营生。但老夫日渐年迈,所收徒弟当中,也无出类拔萃的俊才,老夫若有闪失,这偌大家人,真不知如何是好。

    慧能道:吉人自有天相,前辈何须烦恼。况且令郎正年轻,自可袭承前辈余威。

    马千里道:你到镖局几日,想必也知晓,驹儿非习武之才,所以老夫一直望他读书从文,将来考取个功名。

    原来自大隋朝文帝始,朝廷创立了科举制,至本朝已日已完善,平常人家子弟,只要能读书习文,都可以参加考试,博取功名。

    慧能道:江湖险恶,前辈高瞻远瞩,家族幸甚。

    马千里叹道:可是这考取功名之事,谈何容易,驹儿现在连个秀才都还未曾考得。

    马千里喝了口茶,又接着说道:所以老夫想邀你加入我这飞马镖局,不知你意下如何。

    慧能道:前辈抬举,慧能本该感激。非慧能不愿,可我家仇未报,实在愧为人子。

    马千里笑道:报仇之事,恐需从长计议,不过你也无需为难,此事我先说与你,你多思虑些日子,若思虑好了,再做计议。

    慧能谢过马千里,两人又闲话了些别事,慧能回房休息。

    待慧能走后,刘氏进得堂来,问道:慧能这孩子可愿意留在府中。

    马千里道:这孩子一心要替父报仇,暂时尚未应允,不过多给他些时日,到也不是没有可能。

    刘氏道:我看这孩子心性善良,聪明伶俐,若是芳儿能许配给他,也算是一桩美事。

    马千里用手捋了捋胡须,笑道:此事先莫要声张,需待他真心实意加入镖局时,方才能说。

    刘氏道:我自然是知道的,老爷宽心。

    接下来两日,马家兄妹二人仍旧领着慧能到城中各处游览。三人年纪相差不大,相处得倒是十分愉快。

    第三日上一早,三人洗漱妥当,用了早点,便往这白马寺行来。

    据传东汉永平七年,明帝闻西方有异神,遣郎中蔡愔、博士弟子秦景等赴天竺求法。永平十年,他们与中天竺僧人摄摩腾、竺法兰赍佛经、佛像回洛阳。初居鸿胪寺,次年诏令于雍门外别建住所,始用“寺”名。

    永平十年,有两位印度高僧应邀和东汉使者一道,用白马驮载佛经、佛像同返国都洛阳。永平十一年,汉明帝敕令在洛阳西雍门外三里御道北兴建僧院。为纪念白马驮经,取名“白马寺”。东汉初平元年,以渤海太守袁绍为盟主的各地联军,对洛阳形成了半包围的阵势。为防止人民逃回,他便把洛阳城周围二百里以内的房屋全部烧光,洛阳白马寺被烧荡殆尽。

    建安二十五年曹丕称帝,在东汉洛阳废墟之上,重新营建洛阳宫,即包括重建洛阳白马寺。西晋永安元年,司马颙部将张方攻入洛阳,烧杀虏掠,在长期的战乱兵火中,洛阳白马寺再一次遭受严重破坏。后经历代朝廷不断修缮,时至今日,当今朝廷极为重视佛教发展,白马寺方才得已恢复昔日的规模。如今僧众千人,香火鼎盛,楼宇恢弘,不愧是佛家祖庭,释道源流。

    不多时,三人来到白马寺。众人随着人流,缓步于寺中各殿,即是拜佛,又是游览,好不惬意。

    约巳时许,忽听寺中钟声大作。马名驹道:法会似要开始了。

    三人随着人流,来到寺中广场前,慧能前此处是正殿外广场,远端耸立这大雄宝殿,寺中僧众一排排坐在殿外台阶处。台阶正中摆放着一张大桌子,用黄布覆盖,桌子边坐着一位中年和尚。

    三人找了个空处,盘膝坐下,约半柱香后,听见有寺中僧人说话道:诸位善士,今日我寺举办水路法会,特邀玄奘大法师现场讲法,请各位善士稍安勿躁。

    又听得锣罄三响,玄奘法师开口说法。

    玄奘法师道:诸位施主,今日我先将《金刚经》一部说与众听。

    如是我闻,一时,佛在舍卫国祗树给孤独园,与大比丘众千二百五十人俱。尔时,世尊食时,著衣持钵,入舍卫大城乞食。于其城中,次第乞已,还至本处。饭食讫,收衣钵,洗足已,敷座而坐。

    时,长老须菩提在大众中即从座起,偏袒右肩,右膝着地,合掌恭敬而白佛言:“希有!世尊!如来善护念诸菩萨,善付嘱诸菩萨。世尊!善男子、善女人,发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心,应云何住,云何降伏其心?

    佛言:“善哉,善哉。须菩提!如汝所说,如来善护念诸菩萨,善付嘱诸菩萨。汝今谛听!当为汝说:善男子、善女人,发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心,应如是住,如是降伏其心。”“唯然,世尊!愿乐欲闻。

    这《金刚经》共三十二品,玄奘法师便诵边讲,广场中数千信众,听得聚精会神。

    约一炷香时,玄奘法师已讲至十四品。

    尔时,须菩提闻说是经,深解义趣,涕泪悲泣,而白佛言:“希有,世尊!佛说如是甚深经典,我从昔来所得慧眼,未曾得闻如是之经。世尊!若复有人得闻是经,信心清净,则生实相,当知是人,成就第一希有功德。世尊!是实相者,即是非相,是故如来说名实相。世尊!我今得闻如是经典,信解受持不足为难,若当来世,后五百岁,其有众生,得闻是经,信解受持,是人则为第一希有。

    何以故?此人无我相、无人相、无众生相、无寿者相。所以者何?我相即是非相,人相、众生相、寿者相即是非相。何以故?离一切诸相,则名诸佛。”佛告须菩提:“如是!如是!若复有人得闻是经,不惊、不怖、不畏,当知是人甚为希有。何以故?须菩提!如来说第一波罗蜜,非第一波罗蜜,是名第一波罗蜜。

    须菩提!忍辱波罗蜜,如来说非忍辱波罗蜜,是名忍辱波罗蜜。何以故?须菩提!如我昔为歌利王割截身体,我于尔时,无我相、无人相、无众生相、无寿者相。何以故?

    我于往昔节节支解时,若有我相、人相、众生相、寿者相,应生嗔恨。须菩提!又念过去于五百世作忍辱仙人,于尔所世,无我相、无人相、无众生相、无寿者相。是故须菩提!菩萨应离一切相,发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心,不应住色生心,不应住声香味触法生心,应生无所住心。若心有住,则为非住。是故佛说:‘菩萨心不应住色布施。’须菩提!菩萨为利益一切众生,应如是布施。如来说:一切诸相,即是非相。又说:一切众生,即非众生。须菩提!如来是真语者、实语者、如语者、不诳语者、不异语者。须菩提!如来所得法,此法无实无虚。须菩提!若菩萨心住于法而行布施,如人入暗,则无所见。若菩萨心不住法而行布施,如人有目,日光明照,见种种色。须菩提!当来之世,若有善男子、善女人,能于此经受持读诵,则为如来以佛智慧,悉知是人,悉见是人,皆得成就无量无边功德。”

    慧能起初听时,不觉有什么新奇,待玄奘法师讲到第十四品时,心下苦恼,心道:我一心想替父报仇,照这佛法所言,一切众生,皆非众生,众生所相,皆是非相,如此说来,万事皆是虚幻,当如何是好。

    过得两个时辰,玄奘法师将这三十二品《金刚经》诵解完毕,寺中又有住持僧人宣布,另有一行法师接着讲授佛法。

    这一日,慧能心内翻腾,思绪纷飞。

    待到天黑时,马氏兄妹叫慧能返回镖局。

    慧能道:我既来寺中,还未曾寻得师父,你二人先行回去,我今夜便在此多留一晚。

    兄妹二人见他心意坚决,便自行回去,嘱咐他见完师父后回府中。

    慧能道:你二人且宽心,我见完师父,自会返回。

    慧能待他二人走后,到寺中寻找咨客僧打听师父下落。他自小在新州云台寺初入,对这寺庙中情形十分熟悉。不多时,咨客僧便领着慧能来到一处偏院,咨客僧到门口处便不再进去,说道:一尘大师闭关多年,清心修持,很少接见外人,你且自行进去便是。

    慧能双手作揖,谢过咨客僧,进到禅院中。

    这个小院在寺中东南角,青砖青瓦,十分静谧。

    慧能来到窗沿下,轻声唤道:师父,弟子慧能来拜见了。

    屋内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慧能来了吗,快进来吧。

    慧能推门入内,见屋中正堂上供奉着一尊佛像,佛前地上,盘膝坐着位老僧,正是师父一尘大师。

    慧能扑通跪地,声音哽咽道:师父,您老人家还好么?

    一尘大师见慧能已长得高了许多,欣喜道:为师尚好,我徒千里来此,想必路途不易,快些近前来。

    慧能双膝前移,来到一尘近前。

    一尘见他眼圈微红,笑道:你我师徒相逢,这是喜事,何须如此。

    慧能道:弟子多年未见师父,喜极而泣,望师父勿怪。

    一尘问起慧能这些年的经历,慧能就将母亲如何要他北上,在途中如何遇到马千里等人,又如何在伏牛山遇到刘敏忠等一一说与一尘详听。

    一尘叹道:没想到刘敏忠他们在伏牛山落草。

    慧能道:刘前辈托弟子转告师父,希望师父可往伏牛山相聚。

    一尘道:为师出家多年,早已不问世事,见了又能如何。

    慧能道:师父,弟子今日听玄奘法师讲法,心内郁闷,不知何故。

    一尘道:你本具慧根,奈何心中仇恨未消,俗缘未断。佛法好似良药,正可治你心中仇恨。但药石治病,初时苦口恶心,多服几道,病根便除,心内便不在苦闷了。

    慧能道:可是生为人子,若是有仇不报,怎能立足于天地。

    一尘道:你父亲被人所杀,你若去报了仇,也杀了仇人,可仇人之子也便与你一般,终身找你寻仇。若将你杀了,你将来的子孙又会为你报仇,如此循环不休,冤冤相报,若何能了解。

    慧能听罢,心有所悟,可仍就觉得若不能替父报仇,枉自为人。

    一尘又道:你心中已有枷锁,多了牵绊。可知众生无相,万物无相。只有打破心中枷锁,方能了却烦恼。

    一尘知道慧能佛缘将至,此时不能勉强,说道:你既来了,便在寺中多住几日,陪陪为师也好。

    慧能心里将一尘视作最亲近的人,于是便在这院中住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