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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他们的感情并非是心血来潮一时的冲动,是双方日久的牵挂,早已瓜熟地落,只是长林的心结和秀娟的害羞,没把那层阻碍的纸捅破。如今恋爱的目标自然是奔着结婚去,当即长林和秀娟俩人就决定各自回家通过长辈。

    当长林父母得知此事时,妈妈笑咪咪地说:“我们早就看出来了。姑娘人品不错,是个过日子的人。只要她们家同意,我们就把婚事给办了吧。”

    一切看来都挺顺水顺风。在她养母的极力促成下,秀娟的父亲和后娘也没反对。双方很快选好了订婚的日子。

    订婚宴的那天,一阵响彻云霄的鞭炮声过后,亲朋好友们个个兴高采烈,笑容满面地祝福着这对新伴侣。席间推杯换盏畅饮,屋内弥散着美酒、菜肴的飘香。孩童们也凑着热闹,绕着宾朋满座的圆席桌,你追我打地嬉闹着。

    就在大家尽兴畅饮时,秀娟的父亲当众向酒席上的长林说:“长林呀,你和秀娟今天订婚,我很高兴,我相信他的眼力。但有个事我要和你商量。人家的孩子喝母亲的奶长大,我家罗秀娟是喝父亲的奶长大。她从小没了妈,喝的牛奶瓶子,可有几箩筐多。(以往的牛奶是用玻璃瓶装)所以呀,你给我五千元彩礼钱不算多吧?其它也就免了。”

    “五千”的话语一出,这数字可把长林给吓懵了。当时农村一栋体面的房子造价,也就不过如此。村里想树个万元户当典型都难寻,更何况自己这穷家破户。简直就是个天文数字。

    长林缓缓地环视着现场。见亲友们一张张兴奋祝福的脸,还有双颊绯红满心欢喜,表情喜气洋洋,眉宇间流入出满满甜蜜幸福的秀娟。在这样喜庆欢乐的时刻,长林想拒绝秀娟父亲的要求,都难。

    长林清楚地知道,自打他记事以来,就没见过秀娟像今天这样开心灿烂的笑容。这是她发自内心快乐的笑,是摆脱与期待的笑,是憧憬与信任的笑。他无法不顾忌秀娟的感受,如若此时不顺从她父亲的要求,订婚仪式不知会如何谢幕。那样不光会一扫满座宾朋的兴致,也有负于秀娟的一片情深;自己也丢不起那个脸。将来在这巴掌大的山村里,该如何立足为人。

    长林如同上了架的烤鸭,任凭摆弄都发不出声来。内心激烈地斗争着。这哪是什么商量,纯粹就是下达。他意识含糊无力地从喉节里低沉地:“嗯,嗯。”了两声。端起一大碗酒,一饮而尽。原本甜蜜的美酒,和色香味全的菜肴,变的酸甜苦辣五味杂陈。

    他麻木而又任性地与亲友们,一碗接着一碗贪饮着,直到自己什么也看不清,记不的。

    当他醒来时已躺在自己的床上。秀娟给他捧来一杯热水。关切地说:“醒了,喝口水吧。都醉两天了。高兴时也别喝成这样,会伤身体的。”

    她温柔的体贴,让长林欲罢不能。但五千元的彩礼钱,就像紧箍咒一样,睁开眼就如影随形地折磨着他。压的他喘不过气的彩礼钱。一想到这些,情绪立马又跌落至崖谷,附和着:“嗯。我会注意的。谢谢!”

    “还跟我客气上了。醒了没事我可要去上班了。厂里那些小姐妹们,还闹着要分享我们的喜糖呢。”秀娟走到房门口,又返回床前,帮他掖好了被子。关照道:“外面下雨了,当心别着凉。”

    “啊,怎么下雨了?”长林朝房前的天井望去,吃惊地发现雨下的还不小。急忙撑起有些松软的身子,从床上起来,抓起蓑依、斗笠朝门外奔,边走边说:“您去上班吧,我就不送你了,瓜地里的排水不知怎样,我得去看看。路上你自己注意安全。”

    长林清楚地知道,现在这片瓜地,就是自己维一的一根救命稻草。当时敢含糊应允下五千元彩礼,也就是心里还有这片瓜地垫底。虽资不低五千元钱,但起码也能有个五层把握。现在无论如何决不能让它出现差错。他来到瓜地,很认真地检查着各处排水。

    瓢泼的大雨,使有些地方出现了积水。瓜农都知道,快要成熟的西瓜,别说是大雨暴雨,就是阴雨连绵的天气,也会影响西瓜的口感品质,甚至造成绝收的可能。可每到西瓜的成熟季,偏偏又会与江南的梅雨季节不期而遇,真让人心烦。

    换作平时,长林对雨有另一种特殊的情怀。尤其是雨夜万物静谧时,他会依在床头紧闭双目,用心专注感受那细雨润物的交融,倾听着雨花对大地的倾诉,如柔情缠绵的夜语,更像母亲那温润深厚的怀抱。此时身心像沐浴在春天温暖的阳光里,陶醉而忘我。那“嘀嗒”清脆的屋檐水滴声,犹如儿时母亲醉美的《摇篮曲》。自己仿佛被轻轻地搂着、拍着,悄悄地进入梦乡。

    虽说他早年辍学,沉重的生活,把他的身板已磨练出有山里成熟男性强健肌体的体魄,但那俊朗的五官,天性自带清晰儒雅的气质形象,又总让人感觉他与身边的人有些与众不同。他会无师自通地玩弄一、两件乐器,每当心情压抑烦闷时,他会以自己独特的方式发泄减压。比方说夜晚独自静静地座在村头的溪流旁,聆听潺潺的流水声,或抬头仰望天空的流云行星;有时也会用文字的书写方式,记日记,以此表达流入内心的痛苦煎熬。所以许多与他初识的陌生人,会错误地把他当作‘文化人’。

    此时还是让我们说目前的这场雨吧。不但没那么温柔,还有些强暴。一连多天都没停,许多地方已是洪水泛滥。长林也是心神不宁,坐卧不安。心里着急的都能点着火了。心里总是默默地祁求着老天爷赶紧把雨水停了,给个笑脸。

    连续的暴雨,大地的土壤已吸食饱和了水分,过于充沛的水分,使水田的埂塝塌方,山头滑坡,平时清澈欢快的溪水,成了汹涌咆哮的黄泥浆急流,朝东海狂奔;几天后雨总算停了,连日不见的太阳,就好像熟睡猛醒的火龙,突然睁开大眼,打着哈气喷射出的火焰烘烤着大地。起初地表被高温烘焙出一层蔼霭的水雾,一会也让强烈的光照驱赶散尽。但背风缺阳的鹅卵石铺成的巷子路面,如老年斑似地露出一小块一小块突兀的疤痕。一些古屋的墙根和石塝的缝隙里还汩汩渗出水流,泛滥着乡间的道路。犹如受伤烂脓溃疮的躯体,流淌着恶心的脓汁。人走在路上,脚步有种身不由己的扭捏。

    突然的高温烈日,使吸饱喝足水分瓜地的瓜秧,在高温的烫焯下,如同热水过后的空心菜,成了残枝败叶。瓜秧下圆滚跟小肥猪似的西瓜,在强烈的太阳光照下,没了瓜秧遮阴的庇护,变成一个个可怕裸露的“骷颅头”。皮开肉绽,嗞拉拉地暴裂,飘散着恶心的腐臭酸馊味。

    眼前的残景,让长林彻底崩溃。如今别说指望这钱结婚娶老婆,就连所有的投入,也血本无归。这回还真成了猪八戒作梦娶媳妇了。自己当众对秀娟父亲的承诺,到时怎么兑现,还不一定会闹出什么样的笑话。到时村头巷尾那些嚼舌头根,落井下石的人,还不得用唾沫腥子把自己给淹死。自己岂不成为众口之下的骗子、无赖。

    在强大的自我心里压力下,眼前一片迷茫。见到从城里闻讯回家安慰他的秀娟,长林一股恼地朝她发泄内心的情绪:“秀娟我家太穷了,拿不出你家要的那些彩礼钱。我们还是分手吧。”

    秀娟怔怔地看着他,被这突然莫名其妙话语,惊的有些返不过神来。片刻反问道:“你为什么说这话,是我哪做的不好吗?”

    “你没做错什么,只是我没那福份”

    “你我都已订过婚的人,还有必要说这些吗。”

    “订婚不假。可你家要的那些彩礼,我要上哪找去。”

    “钱,钱钱!不就是钱吗,为什么你能想到钱,就不能想到我的感受。你这样说,知道我心理有多难过吗。”秀娟含泪问道。

    “我可以理解你的心情,但我们很难跨越现实。我一无所有,用什么娶你,拿什么给你幸福。”违心话一出,长林又觉的心如刀绞。看已哭成梨花带露的秀娟,忍不住又去帮她抹脸上的泪水。

    “既然可以理解我的心情,你就不是一无所有的人,你有我还有家人。我们可以一起想办法,共同面对困难,解决问题。”她抽泣解释道:“不是每个人的幸福都与物质相等。有时物质也不决对就是幸福的衡量器。”

    “马克思都不赞成没有物质基础的婚姻呀。”

    “他是伟人。但也是已故之人。我们应该活在现实、活在当下。”她生气地离开。

    望着她受伤委屈离开的背影,长林如百爪挠心,却又无语安慰。举起地上的泥坨,狠狠地朝那些烂西瓜砸去。似呼要砸烂那生活的无奈,砸烂那世间的虚伪和善恶与丑陋。泄愤着心里的怨气。

    就这样,长林把自身无奈的烦恼,毫无理由地转嫁给了秀娟。

    一连几天,长林憋着气有意回避着与他人的交流,为瓜地的绝收,生着老天爷的闷气。白天为了应付他妈妈的担心,一日三餐表情麻木毫无食欲地扒拉几口饭,就又回到房里似睡非睡地躺到床上,半眯着眼,默默地看着堂前天井里太阳迁徙的影子,直至无声无息地黑幕悄然盖下都无法安睡;夜晚听着那烦人的蚯蚓“叽叽”声和夜虫的共揍曲,更加难以入眠,一遍一遍地在心里数着雄鸡的高歌金曲;强迫自己不多想,闭住双眼,但闭住的眼球里,如有两团火球在跳动;天灵盖上像有一只强大的手摁住,抬不起来,两边的太阳穴又酸又胀。心焦的他索性把身子欠起,双手扬起向后弯曲枕着倚靠在床边,认真地思考着一些问题。当然也包括自己和秀娟的情感。缓过神来冷静想想前几天对秀娟说的话,心理也觉的怪不落忍的。本是自己的不顺,为什么非要强加给她人烦恼。俗话说“良言一句暖三冬,恶语一言人心寒。”一段刻骨铭心的情感,也许就要葬送在自己的这张破嘴,谁让自己管理不了自己的情绪。他有点懊悔,很是自责当时的冲动,又不知该用什么方式去挽回这种残局。

    秀娟的心里如吞下颗未煮熟的毛芋,说不出的难受又委屈,想不明白为什么长林会这样对她。几天后,秀娟忧虑地来到长林的房里,面对他,秀娟迟疑了会,从她背的布兜里掏出一件手工针织的红色毛衣递给长林。淡淡地说:

    “这是我用上班之余的时间开夜车帮你织的一件毛衣。虽然你说要跟我分手了。可它是按着你的身板尺来码织的,我觉得自己也用不上。你身上的毛衣又旧又薄,不暖和了。还是给你吧。”

    长林急忙双手接过,红色的毛衣如燃烧的火焰,滚烫热情而又温暖缠绵。心里深深领会到这不是一件仅仅用来取暖的毛衣,是两人多年以来的相互理解和包容所产生坚不可摧的爱情壁垒,是上天赐于自己的天云霓裳。烦乱的心顿感有股暖流悄悄流入他的心窝,心跳扑扑地加速。激动地说:

    “我还没给你买呢,这合适吗?”

    “没什么合不合适。只是我给得时间有点不合适。”秀娟转过身边走边说:“我假期到了,要去上班了。你自己多保重。”

    秀娟轻盈的转身离开,长林顿感有些失落,心里觉的空咯咯像被抽空了气的皮球,几天里满肚子的怨气烟消云散。很是自责自己这些天的无理取闹。一种负罪感由然而生,发呆缓不过神。屋外的妈妈和小兰子见秀娟一人离开说要上班,朝愣神的长林喊道:

    “还不快去送送?”

    这时的长林才如梦初醒,急忙去推自行车追喊:

    “等等,我送你上车吧!”

    说起自行车,那还是当时心里赌气,一家人省吃俭用,母亲用辛苦一年多的时间,养了一头肥猪卖了,才买得。

    “您不是生气吗,不是不想理我了吗。”秀娟撇了他一眼,挑衅地说。

    长林急忙追上去,把车子横在秀娟面前。又不好意思道歉,生硬地说:“请上车吧,我送送您。”

    她瞟了一眼他,心疼地发现几天来长林已憔悴的两眼深陷,直挺的鼻梁,都成了隔在双眼中的“珠峰”,油腻的头发油垢结团。疼惜地骂了声:“冤家。你就这点出息。”跳上了自行车的后座。

    行进中俩人的情绪似呼还没从前面的情绪中缓过气来,都没吱声,安静的山村公路上,只能听见自行车胎压在不平的沙土路面上,“吱吱查查”的行驶声,和“叮叮当当”的碰撞声。

    一个大土坑,突然把他们的自行车摔了个人仰马翻。双方都没来的急顾忌自己,急忙关心对方是否被摔伤,确定没事。俩人像傻子一样顺势躺在路边的草地上,仰天咯咯大笑。轻脆的笑声飞越蓝天白云,穿过森林溪流。笑声中有理解与信任、甜蜜和烦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