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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驿站来客

    “你们真觉得埋了是件好主意?”诸葛静拄着铲子,盯着脚下的新鲜大坑,阻止了准备下棺材的韩错。

    “别废话,填土。”

    三人大费周章的给桑梓刨了个坑,还贴心的装进了棺中。凭借韩错对祭祀的了解,这类人对长生的追求异常狂热,即便在地下埋上几十年,再挖出来躯体也和以前别无二致。本也不想这么麻烦,只是他如今改了主意,想先去会会出自南荒之地的祭祀一脉。

    他带走铃铛与黑伞系在一处,摇摇晃晃十分惹眼。

    “先生何时赠我姓名?”

    诸葛静一愣:“伞儿姑娘怎么突然想要姓名了?”

    “我想知道自己之前是谁。”

    诸葛静叹气,他难得长时间沉默,与韩错闷葫芦般从白天走到月上柳梢。韩错并不催促,黑伞也很安静,默契的给这个神算子仔细琢磨自己的想法。

    他们三人在最近的驿站停下。荒郊驿站无人,老板懒得招呼,拄着脑袋一颠一颠的打瞌睡。他们也不介意,就着窗户的位置落座,诸葛静仍旧垂手沉思,韩错倒是破天荒给他倒了碗水。

    而对方一脸受宠若惊。

    “我没下毒。”

    诸葛静挠挠头,心中纠结:“名字在普通人眼里只是一个代号,我不知道在你们这些异人心里名字的价值。但是于卜算而言,一个人自出生起得到的命名多少与其未来相关,虽然我本人觉得无甚干系。”

    见韩错没有反应,诸葛静惴惴:“我虽然不懂你们这一行,但姑且也和你们家是旧相识……何况上次那个姑奶奶祭祀也说了你以生魂炼器是魔道行径。唉,我倒不是想知道你这些破事有何来龙去脉。只是,伞儿姑娘想来已全然忘却生前之事,加上她非游魂,也非厉鬼,保持清醒保持神智,寄生于你的法器。”

    “后来呢。”

    “后来,后来我便算了一卦。却什么都算不到。这种情况我平生只见过两次,一次是我幼时养的镜鸟消失,我又哭又闹却算不到镜鸟位置。你知道,镜鸟只是师父给我变得法术,师父云游后便忘了这事,这点把戏自然没了。我幼时死脑筋,算来算去只算出空空大千世界。”

    “而第二次就是伞儿姑娘的的过去,无论我睁眼闭眼都是一片虚无,比那时候的大千世界反而更加可怕。”诸葛静心有余悸,“这只能说明伞儿姑娘已然不属于八卦五行之中,只有脱出此界,我才算不得一分一毫。”

    “也就是说毫无线索?”

    “没错。”

    韩错罕见的露出真诚的笑容,落在对方的眼里却显得萧萧瑟瑟。

    “名字呢?”

    诸葛静摇头:“我想不出来,没有过去,没有未来。这就跟让我对一碗水思考它的前世今生,然后战战兢兢的祝他未来一帆风顺一样莫名其妙。”

    “不行么。”

    “我们一族从来只是旁观者,鲜少求命证道。”

    韩错低声道:“你是例外,你是金口玉言,自有血脉护持。”

    他们一族隐遁在云外,少有人入世,他是例外。他有很多例外,比如明明拥有最强大的识海,却不擅长卜算,明明不擅长卜算,却总能出口成真。所以族人认为他身上流淌的其实是更为古老的言氏血脉,与开疆扩土的言隐王息息相关。

    诸葛静看穿对方本意,表情悲戚起来:“出口成真又如何,天道轮回不休,我们连命运的本源都窥探不得,如何做到起死回生,扭转万象。”

    “我想要试一试。”

    夜已深,窗边的风将檐上瓦吹的呼啦作响。

    老板应该是被冻醒的,他抹了把脸,看清了店里仅存的两位客人,习惯性的搭上汗巾,吆喝道:“打尖还是住店?”

    来人显然不是只为了顿饭,所以老板话里间已经关了大门,韩错便也配合的将窗户拉上。睡意又涌了上来,老板打着哈欠:“你俩怎么说?”

    “两间上房。”

    “好嘞。我给你们开门去。”

    三人参差的脚步在楼梯上吱吱呀呀,被关在室内的空气沉闷下来。

    “大晚上的路不好走,你们是要去南边的大城市?南方好啊,南方多山水,只是再往南去又荒了。最近往来的人不多,你们不像本地人。这位小兄弟,我看你一直不说话,是遇到什么难事?”

    诸葛静摇头晃脑:“人间不值得。”

    老板乐了:“看你年纪轻轻一表人才,莫要和那些穷秀才一样唉声叹气。”

    “怎么,我不像穷秀才吗,不也读了几年墨水,然后袖内空空。”

    “不像。你俩穿着更像江湖人,又和他们有点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这……”老板笑道,“他们谁都不会大晴天带把伞。”

    韩错笑道:“有备无患。”

    “也对,这活着要想顺顺利利,最讲究的就是有备无患。”老板接着道,“不过这天有不测风云,要是雨下得太大再好的伞怕也挡不住了。”

    ……

    韩错醒来的时候是伸手不见五指的四更天,据说这时候出没的都是些鸡鸣狗盗之辈,他睁开双眼,呼吸却依旧隐没在平和的夜晚里。荒郊野外偶尔出现这种小毛贼不奇怪,韩错静静的看着这个蹑手蹑脚的小贼翻找他的包袱,他的包袱里东西不多,可惜没有一样东西是这个小贼想要的。

    他朝着韩错的方向摸了过来,只是没走几步便被抡起的黑伞砸了一棍,打得他直冒金星,跪倒在地。再一探鼻息,他晕过去了。

    天蒙蒙亮的时候诸葛静在睡梦中被摇醒,彼时他正在梦里的月明楼上醉酒狂歌,忽然就有人拿桶水泼了他一头一脸,醒转之后便看见韩错这厮坐在桌边倒茶,而自己脸上还沾着苦涩的茶叶沫。

    “有鬼找你。”

    诸葛静咽下满腹牢骚,抹了把脸:“……什么玩意?”

    韩错往他床下边努了努嘴,示意他低头看看。

    诸葛静便低头,先是楞了一下,然后惨叫一声,叫的天边群鸟飞起,连打鸣的公鸡都跟着吼了一嗓子。

    ……

    “你是人是鬼?”

    他问的自然是刚刚那个被敲晕了至今迷迷糊糊的毛贼。

    只恨没有一块惊堂木,诸葛静狠狠的拍了下桌子,拍的桌上的茶壶盖都跳了下,拍的那毛贼吓得一激灵:“你到底是谁!”

    对方犹犹豫豫:“我是阿蛮。”

    “信口雌黄!你是我亲手埋的,身上还都是那口棺材的松木味,指甲里还有没洗干净的碧河土,这张脸涂成黑公我也认得。哪来的妖魔鬼怪在此鸠占鹊巢,还不如实相告。”

    待那自称阿蛮的人将脸上的黑水擦净,果真是一张秀丽面孔,与当日的祭祀如出一辙,只是原本冷若冰霜的脸上如今挂上了一副颇为腼腆的表情。

    “我叫阿蛮。”她挠挠头,“是月河里的一只鬼。”

    黑伞蓦然应和:“是你,是那日给我递魂魄的人。”

    “对,是我。”阿蛮见诸葛静依旧一脸莫名其妙,急忙道,“先生还记得你跳进月湖的那天吗,是我在下面托了你一把。我当时在湖底数石头,看见先生突然下坠,吓了我一跳。”

    “后来见拦不住我也就不拦了。”阿蛮腼腆的笑了,“我是只好鬼。”

    “我一直好奇为何先生在水底却能不死不腐,直到看见了你们。我小心保存着先生慢慢散去的魂魄,见有救之后便立刻交给了你们。”

    阿蛮眼神怯怯:“你说过,若我有所求,可以来找你对吧。”

    韩错挑眉:“原话可不是这么说的。”

    “然后我一路远远跟着,看见你们埋了一个女人,我想再跟一会儿,也很顺利的从棺材里爬了出来。”

    “你刚刚在找什么?”韩错拧眉,“那个铃铛?”

    阿蛮瑟缩的点点头:“离铃铛远了,我有些不自在。”

    沉默许久的黑伞突然道:“你的灵魂清澈而纯粹,透明也无暇,自由的来往三界六道,真好。”

    诸葛静从黑伞的语气里读出了一些羡慕。

    “我打有记忆起就在月湖底下了,那群老妖怪都说我是在那儿出生的。”

    “鬼是不会出生的。”

    她又挠头:“我知道,但他们都这么说。”

    “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想做人。我一直就在月湖,从来没见过十里之外的世界。”

    “那你为何不去投胎。”韩错指向西北,“那儿有一条河叫黄泉,有一座桥叫奈何,还有一个人天天煮汤送他们上路。”

    “我觉得投胎了我就不是我了。我喝了孟婆汤,就再也不记得这几百年的事情了。不记得了,也就不记得我应该是谁了。”

    诸葛静心中烦闷,忽而上下打量:“你是男是女?”

    “男的吧。”

    “你不要脸!”

    阿蛮摸摸脸皮:“我喜欢这张脸。”

    诸葛静有些泄气,这世上有很多得天独厚的幸运儿,但他不是,韩错也不是,伞儿姑娘更不是,所以他们要长途跋涉千辛万苦违背天道去寻找“复生”的办法。也许阿蛮是,但诸葛静没法指责他,他们不认识,不熟悉,不知道各自过去,不知道未来何方。所以,该说羡慕还是悲哀呢。

    “你要跟着我们?”

    阿蛮眼神一亮:“我可以吗?”

    韩错并未理会诸葛静复杂的眼神:“人各有命,求而不得,若道长依旧想不明白不如亲自算一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