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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金瞳窥运

    他们先去找了玲珑,女童看到四分五裂的兔儿爷越发炸毛,但铁面人在一旁努力手脚并用的打圆场,让温瑜想起了初光城见到的小猫和大狗。

    他们拿走新的灯笼和长绳,灯笼是一盏造型精美的宫灯,四面画一轮圆月和长袖翩跹的美人,温瑜笑了笑,但看到玲珑包子似得的圆脸又把话咽了回去。长绳不清楚材质,只觉得异常结实,名曰缚龙索,龙也挣脱不断的绳索。

    阿爷带了少年和温瑜上船。少年腰上系紧缚龙索,等到温瑜找到水中人的位置,少年就跃入水中。

    阿爷嘱咐道:“大铁头会在岸边把你拉上来。”

    “等一下,我有问题。”

    “你有什么问题?”

    “说要我找,我怎么找,把眼睛挖出来丢进水里吗?”

    少年皱着眉头:“你好歹是个出家人,怎么这么残忍。”

    “小龙人别说话。”

    “什么小龙人?”

    船上挂着玲珑送的宫灯,铁面人在岸边将船推向河心,阿爷借力顺流而行。温瑜有点晕船,小船本就左右不稳当,他坐在船尾只觉得重心落不到实处,仿佛一不小心就会朝一边翻倒。

    “怎么找?”

    “眼神好的是你,找人的是你,我如何知道。”

    温瑜没有追问,事实上他现在连思考都有点吃力,稀里糊涂之下想到这种友人生死未卜之际一般戏里是怎么演的来着:“韩错——小殊——韩错——你们在哪里啊——”

    拖了老长的音调在水上飘荡。

    戛然而止。

    少年回头,却发现和尚他自己用力过猛,加上晕船晕的厉害,居然吐了。

    和尚边吐边真情实意的赞叹:“这水就是不一般,吐都吐不出水花。”

    少年如遭雷劈。

    温瑜脸色逐渐变白,又透出微微红晕,他见对面少年不可置信的看着自己,又不好意思道:“这水能漱口不,嘴里怪恶心的。”

    “拿刚刚吐过的水漱口,心可大嘞。”

    “您别这么说,待会儿小龙人还得下水。”温瑜接过少年犹犹豫豫递过来的水壶,爽利的漱了漱口,又吐进了河里。

    他把水壶还回去,看着少年僵硬的动作乐呵呵道:“不差这一口。”

    船的行驶速度比水流更快,灯笼在前方拨开迷雾,但船身周围的河水却被映衬的更加昏暗,阿爷只是划船,少年也不催促,似乎都在等待温瑜给出指示。

    说他是琉璃眼的有之,说他是仙身天眼亦有之,但事实上他并没有见过双眼以外的世界。比如寻常人眼里的世界,比如韩错眼里的,比如少年眼里的,又比如阿爷眼里的。

    无从比较,便也很难说明何者才是特殊的,是他应该抓住的东西。

    河里有什么?

    他听到了荒魂低语,慢慢汇聚成一首没有尽头的歌谣,重复着五个音调,与水流一起平缓流淌。

    金纹在温瑜的眼底闪烁。

    眨眼间,河底忽然出现了细细的光点,金色的,绿色的,如蜻蜓振翅,无数的光点或大或小在原本暗沉沉的水里璀璨而耀眼。

    粼粼荧光,温瑜抬起头,放眼而去,是浩瀚星空,是一条波澜壮阔的银色星带,他们宛如船行银河之上,浩淼灿烂,无始无终。

    温瑜情不自禁的笑起来。

    这里是黄泉,是颠倒的地底世界,没有天空,没有日月,但脚下踩着万点繁星,踏夜而行。

    金色双瞳在夜间同样闪耀,阿爷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

    少年好奇的看着突然变成金瞳的温瑜:“你的眼睛?”

    温瑜心里有数,能看到此情此景,倒也不枉了这对眼睛:“找到韩错后,接下来就要靠你了。”

    少年若有所思。

    ……

    佛说因缘果报,众生皆可以成佛。

    随着湿漉漉的少年一起上岸的是昏迷不醒的韩错,他的手臂与伞紧紧的绑在一起,稍微触及便冒出噼啪黑色火花,少年深知灼火之苦,没有轻举妄动。

    “若强行取伞,两败俱死,你死他也死。”

    阿爷没有多说,将船桨扔给少年。少年稳稳接过,表情不解。

    泊船阿爷挂着一副笑脸,语气却很不耐烦:“想要这烂船便拿去吧,在这黄泉边上过了半辈子头一回遇到抢着摆渡的。”

    “我会找到的,不管多少年。”少年声音清亮,仿佛带着一往无前的勇气和坚持。

    阿爷负手转身,佝偻身影沿幽暗河岸渐行渐远。

    少年朝端坐于花海的温瑜望去,方才生死之间他看的一清二楚,金色双瞳在黄泉之下宛如天阳鸟,挥翼振翅,冲破阴霾,在那一瞬掩盖了所有原本斑斓璀璨的星芒。

    一叶菩提,拈花微笑。

    “小龙人你撑船稳不稳啊,我没缓过劲,还有点想吐。”

    少年收回自己自作多情的想法。

    “我认得路,你可以把灯笼带走。”少年利落的跳上开始漂动的小船,他撑船的技巧也是现学现卖,与那泊船阿爷相差无几,“他若是一直醒不过来,你怎么办?”

    “等着。”

    少年称是,他将两人渡到彼岸。和尚双目紧闭,但看不出半点颓废落魄,晕起船来依旧惊天动地,尽显话痨本质。

    彼岸开满了宛如月光的花朵,不像红色的那般绮丽,也不够妖冶多姿,却微微发出柔和的光。

    少年将船桨收起,随水自流,他朝岸边缓缓穿过花丛的和尚挥手。彼岸有什么,他不知道,有隐约的印象,也许是河水唤起了他的记忆,又或许唤起的是他根深蒂固的恐惧。他浸入河底之时,有水波涟漪般的畏惧感逐渐蔓延至四肢百骸,扎根于灵魂深处找不到源头。

    此刻他身上依旧带有滴答的河水,那种无措感便持续不散的萦绕心头。

    少年轻轻按住胸口,会习惯的,他还年轻,还有很多很长的岁月,这样的感觉不过是个开始,一切都会习惯的。

    就像他开始习惯缺失了某样重要的东西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