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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鬼道异者

    蜃城相比其他地方要更冷,两个少年互相抱怨,琅環的人说过,秘雪域里住在地表的人大多喜欢用这里特有的冰玉建造房屋,栽种苍树,这种冰玉会偏折光线让外来者看不见他们。这种特点在蜃城发挥到了极致,他们不怕冷,自然也不担心冰玉带来的寒气,所以几乎全城都成了一座冰宫。

    他们在很小的时候来过一次蜃城,也是被蜃女拦下,后来见识到了雪域中不可思议的桃花林——这种树云枢书此前只在书上见到过。

    他们还吃了桃子。这里那么多桃花树,只有小屋门口的那棵歪树会结果,可惜结出的果子有点酸,有点苦。

    那时候的姐姐和现在一模一样,站在门口温柔的朝他们呼唤:“你们来了?吃桃子吗?”

    蜃城的人真的记性好。云枢书感叹,上次来桃林的时候他们还只有五岁,现在长得自己都认不出自己了,姐姐却还是记得的。

    云掣兴奋的跑过去,他倒是喜欢那种怪味的桃子,也不会觉得尴尬和陌生。

    “她醒了。”

    温瑜闻言拿了两个桃子走进里屋。

    屋内一人一狐正大眼瞪小眼,而突然出现的和尚打破了尴尬的沉默。

    “你怎么在这儿?”

    温瑜放下桃子,拉了张凳子坐在床边:“真有精神,看起来是真的没事了。”

    “你你你……你眼睛。”

    醒来的唐绵绵脸色依旧有些苍白,她自己支身起来靠在床头,便看见一头大狐狸伏在床下,动也不是,喊也不是,好不容易看到一个熟人,却又觉得和记忆里不太一样。

    “我死了?”

    温瑜忍不住笑出声。唐绵绵很少有这副恍如晴天霹雳的模样,呆滞且茫然,着实值得纪念。

    “你先吃个桃子,我慢慢讲给你听。”

    唐绵绵拿过粉红色的圆滚滚大桃子,鬼使神差咬下一口,真酸,还苦,她的整张脸都皱起来,却还是嚼着咽下去。桃子是这么难吃的东西吗,我又为什么在这里吃桃子。

    ……

    云枢书往里屋探头,被韩错拽了回去。盛情难却,三人还是一人捧了一个桃子围坐在桌边,就着暖酒果腹,时而看看门外蜃女织线,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

    “里头的是狐狸犬吗?”云掣问。

    “错。是魑。”

    “又是书上写的?”

    “谁让你不喜欢看书。”

    云枢书边掂量着手里迟迟没下嘴的桃子,边应着云掣的话。他指指云掣,又指指桃子,示意让他掰开。云掣叼着剩下的半棵桃,手中力没使匀,桃子一分为二却大小不均。

    云枢书夺过半个小小桃,将另外半边大的又朝云掣那边推了推:“这样就行。”

    又看看韩错,他手里的桃子也还没动,顺嘴问道:“要不要也掰开,他可喜欢吃桃子了。”

    听上去桃子真的很难吃,韩错没有接话,将桃子凑到嘴边下意识咬了一口。

    “对了,你刚刚打我的时候使得是什么功夫?以前枢书跟我说世间存在内功外功以外的第三种功法,我还不信,以为又是他编出来骗我离家出走的故事。”

    其实味道还可以,也许口味因人而异,想到云掣津津有味的模样和云枢书截然相反的表情,韩错忍不住笑了一下:“你枪法很好,但没有杀心。”

    云掣挠头:“没有杀心不好吗。你算不算答非所问,第三种功法是不是就是妖法?”

    “可以这么说。”

    韩错咬下第二口,他喜欢脆生生的口感,也喜欢在嘴里细微蔓延的苦味:“我修鬼道。外功锻体,内功练气,这些都是基于肉体而言的理论。而鬼道修魂转魄,透过形体,克制人的本源。”

    光溜溜的桃核被吐了出来,云掣瞪大眼睛:“真的?那不是没人打得过了?”

    “魂魄比形体要更加复杂,锻炼魂魄的方法也很难有确切的定论,一个武林高手也许魂魄幽微,而一个风烛残年的老头魂魄却也可以无比刚健。对于强大的心魂,那些‘妖法’也没有作用。”

    “那些人也很少见吧!”

    “对,很少见。”韩错想起黄泉边上的小龙人。

    “太厉害了,像你这样的人还有几个?鬼道我可以学吗?”

    云掣双眼炯炯,脸上写满了拜师学艺四个大字。

    司命从不参与江湖纷争,不仅司命,祭祀也一样。在普通人眼里,他们和山上打着拂尘算命的道人没有什么区别,无非是另一类不同旗号的骗子而已。不是他们没有兴趣,只是人的一生太过短暂,比起争名逐利快意江湖,他们更想要去保守大荒长久流浪的隐秘,就像琅環中孜孜不倦日夜撰书的人一样。

    “之前提到过你没有资格成为琅環弟子,你知道为什么吗?”

    “又答非所问了。”云掣接着啃第二个桃子,对于自己没有资格这件事心里毫无芥蒂,“我又不喜欢看书,让我每天坐在书堆里不得憋死我。不过,云枢书也没资格,这点挺奇怪的。”

    被点名的云枢书比想象中怨气要更大些,好不容易吃完那小半个桃子,他一下子差点噎住,一边朝云掣瞪眼,一边脸涨得通红。

    “我觉得他和家里的那些人很像,都喜欢整天整天的看书写字,可不知为何家里人就是不让他入门。”

    “都是些迂腐的臭书篓子,我才不稀罕。”

    “他撒谎的时候鼻子会皱起来。”

    韩错果真看到云枢书不自然的表情。司命一门也很相似,即使是血亲家人,鬼道一脉学不会就是学不会,即使有天赋,尘心旦起也会被无情的司命遗落在草原,一觉醒来,再无人在凉薄的早晨等他。

    这些事情不该由外人来指点,许多缘份由各自选择而定,因性格而变,韩错垂眸淡淡接道:“也许是因为你有太多的好奇心。”

    云枢书显然不放在心上:“求学问当然需要好奇心,不然不成了死读书了。”

    韩错转头又朝仍然盯着自己的云掣道:“修鬼道需要天赋。”

    他张开手,掌心纹路分明,有些干涩,微微屈指,一团幽蓝火焰忽燃起,跃动灼烧,再握拳摊手,火焰又消失不见,还是先前的模样。“这是鬼火,魂魄本也属天地灵气,你会练气,那也应该能理解将身边看不见的灵气捕捉凝练,聚于掌心,就是鬼火了。有天赋者顷刻即成。”

    云掣跟着握了握拳,苦道:“那没天赋的呢?”

    “无缘。”

    “也就这傻子才信。”云枢书轻声嘀咕。

    虽然没看过琅環内阁的书,但他也隐约知道存在一些隐世的异人,他们走的是和自己完全不同的路数。也许自己成为正式的琅環弟子,就能和他们一样,念及此,云枢书又不禁想骂几句那些迂腐不化的老家伙。

    要不是他们,自己也不至于千方百计跑出去找书看,副本不让看,那自己就去寻原本呗。外头不还有一个神通广大的千录阁,听上去一点也不比自家的琅環差。

    想起千录阁,云枢书朝门外织线的蜃女望去。他很小的时候就猜出了那些红彤彤的线是名器谱上的丝偶,只是思前想后只剩下了后背发凉的惧意,连求证都失了念头。长大后倒觉得此物着实掺了些悲凉感。

    “模仿”两字本就带了些求而不得的遗憾。

    心中一酸,视线也就跟着挪开,瞥见韩错身边的巨大黑伞,他问道:“你的伞是什么?该不会是司幽吧?”

    韩错一愣。

    “我就是顺口一说。名器谱上不是说,司幽乃送葬招魂之器,听上去跟你们挺有关系的。”

    黑伞伴自己长大,无人知晓名字,也无人知其来历,甚至世间都不会存在第二把同样形制的魂器。韩错默然,尔后答道:“它不是司幽,只是普通的可以纳魂藏魄的魂器而已。”

    云枢书撑着脑袋打哈欠,名器谱上他对这个第七名最没兴趣,听描述就不合胃口。至于剩下的九个,丝偶他已经见过了,其余要数最好奇的应该就是排名第三的星图了吧。可以昭示命运的星图,若是拥有了这张图,他岂不是想看什么看什么,想知道什么就问什么,再也不愁有什么找不到的答案了。

    蜃女丝毫不避讳织线的过程,独自坐于阶前,安静凝声。丝偶之所以被叫做丝偶,也许是因为它本形就是一个手掌大小的人偶,白玉一般的材质,雕刻出恬静的五官,和呈抱膝状的身体,就像是一个闭着眼睛听父亲讲故事的小女孩。

    以丝偶为中心,蜃女不断从空无一物的周围抓取微丝,缠绕成越来越粗的红线。丝偶似乎可以引导红线聚拢在蜃女的双手之上。

    既然注意到头顶落下的阴影,抬头却看见韩错打着伞站在了身旁。她微微不解,将手中未打完的丝线拢起。

    “快要下雪了。”

    “谢谢。”蜃女善意一笑,下雪之后就不能在屋外织线了,天色渐晚,她大概已经做完今日的份了吧。

    韩错心中一动:“线会用完吗?”

    “很久以前用完过一次。后来我攒了很多,即使再遇到意外也不怕了。”

    没有多问线用完会怎样,他的好奇心在这种沉沉的雪天一起被沉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