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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在劫难逃

    同样焦虑的还有云从宫下的一个小小的情报司。这里负责避世的云从与外界连通消息,也常常在这种非常时期引见韩错这样的外来人。

    只不过最近他们收到了许多噩耗,以至于对旁人顾所不及。

    第一件是帝师云从道观被封,长老碧虚仙逝。对于情报司初出茅庐的一干年轻道众而言,因宫中多少有所预料,长老自己也曾坦言命中必糟此劫,故而虽有感伤,倒也不至于无法接受。

    第二件则是梦童涯心。某个云开雾散的夜晚,某个初学占星的小道,亲眼目睹了梦童命星的陨落,像一颗蓝色的流星,从开始到结束保持异常的安静。在司中所有人的反复验证下,他们确认了梦童死去的事实,只是过于慌乱拿不准到底是该先悲痛还是筹谋,抑或是分析流星背后代表的时代意义。

    在这样混乱的当口,有人发现他们失去了和九隅云从宫的联系。最后一只风尘仆仆降临的镜鸟还是风荷的金丝雀,用简洁平淡的口吻通知了宫中变故,包括云从宫的封门避世,也包括风荷自己的消亡。

    消亡二字触目惊心,小殊跟着司中乱成一团的道众四处寻找,除了随主人法力散尽的镜鸟之外,再没有任何可以探究的蛛丝马迹。

    小楼一片狼藉,陷入瘫痪,只留下惶惶众人忧心是否被道宫抛离。

    韩错沉默良久,关于风荷的印象在脑海中反复咀嚼,只不过越是仔细回想记忆便越发模糊,最终随着流光溢彩的云从宫一并隐没成了浓雾。他感到遗憾,却隐约觉得那些浮离尘嚣的道人会满意这样的结局。

    最后向飞扬为失去目的地的旅途画上终止符,我们是不是找不到云从宫的位置了?

    “如果这群道士铁了心要躲起来,那谁也找不到。”

    “莫要气馁,天无绝人之路,地有好生之德,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

    也许少年高估了旅途的重要性,自荒野行至大道潜进深山,他们结伴走了一段路,仅是因为一只金丝雀无踪迹可循的四句话。

    杜鹃啼风因声问,蝴蝶筑梦星知晓。南临寂寂从北落,天将行兮向长逍。

    仿佛是为了确认某种真相一般,韩错再次问道:“你说过,你的名字是向行逍。”

    而他答:“没错,砥身砺行的行,逍遥物外的逍。”

    小殊望向天空,再也看不见那只遥遥盘旋的白羽金丝雀,而诸葛先生的信使从群山的彼端带来沉重的谜底。

    “风荷妄议天机,在劫难逃。”

    “云从叛离旋涡,独善其身。”

    “鹿首图谋星图,对峙陌州。”

    “北牧系引反攻,不择手段。”

    “你我方外异士,本该不惹是非,静观其变。”

    小殊撑起黑伞,在魂灵嚎哭的乱象中打破现实的沉默:“晚了,先生的消息也晚了一步,我们便也晚了数步。”

    难民饥不择食,草根树皮果腹不足,在鸦尸遍地的陌州,从天而降的新鲜鸟类反而成了最易获得的食物。

    疫病经鸟兽及人,潜伏更久,爆发却更为猛烈。

    染此疫病者,形状癫狂,嗜血肉,极具攻击性。若为潜伏期则与寻常人无异,爆发之后则三天内五脏六腑呈衰竭之状,七窍流血而死。

    事态迅猛,流言遍地,当地疫医既来不及辟谣,更不知从何着手诊治。患病者状若猛兽,逢人就咬,难以制服。而他们死亡的速度比试药的速度更快,加上不知从何传出的人传人的小道消息,整座城已经陷入焦头烂额兵荒马乱的境地。

    ……

    城门近在咫尺。

    衣衫褴褛者赤手空拳,饥肠辘辘,对守城的长枪甲卫保持战战兢兢,不敢靠近半步。

    “吃吗?”

    男人手里抓着一只乌鸦,血未干涸,说明刚死不久。他支起了一簇小小的篝火,未等妻子开口,已经开始对乌鸦拔毛剥皮。

    “不、不行。你没听说吗,吃了乌鸦的人都会死,我们不能吃,不能吃。”女人惊惶的拦下,她重复道,“我看见了,乌鸦头是白的,是有病的白头鸦,吃了会死的,不能吃!”

    “乌鸦都是有病的,没病的也不会死。”男人把她的手拍开:“我们用火烧,烤熟了就没病了。”

    “不行!”

    “再不吃喜儿会饿死!我们都要饿死!”

    女人闻言一怔,忽然紧紧蜷缩回去,仿佛是为了护住怀中婴儿,没过多久她依然开口:“不行就是不行,如果你死了,喜儿就没有爹了,如果我死了,喜儿就没有娘了。只要我还活着,只要我活着,喜儿就有奶吃……”

    “做梦,你哪来的奶!没得吃没得喝,没我你抢得过那些红眼的王八蛋!还是说你要给喜儿喂肉喝血!要我说,死就死,一起死,一了百了!”

    “不要,我不要。”

    男人表情说不清是哀戚还是愤怒,他自火架上扯下一块肉往妻子的口中送去。肉上带着血丝,仿佛索命的毒药。

    妻子疯狂挣扎,她想护住自己,也想护住怀中因饥饿大哭的婴儿。

    折磨的拉锯并没有持续太久,如滚雷轰鸣的铁蹄声践踏于众人头顶。浑浑噩噩的,痛苦不堪的,或是胆战心惊的,他们在扬尘中抬起了头。

    天鸦旗帜猎猎作响。

    被遗忘在旁的火架发出轻微的爆裂声,男人放下手中的鸦肉,瑟缩后退。

    在许多个难以入睡的夜里,他们记得同样黑色装束的刀兵屠杀了暴动的同行者,有饿疯的难民,还有那些吃了乌鸦肉的人。

    马儿躁动,在主人的牵引下来回踱步,而黑巾覆面的首领举起了手中的剑。

    惶恐紧张的情绪在死亡的沉寂中蔓延。

    有人突兀而起,开始奔逃。但流矢的速度更快,血腥气比以往的更为清晰的灌入口鼻,风也无法吹散。

    剑放下了,骏马止步。

    甜腻芬芳的女声淙淙而来:“辰时三刻,天光正好,我不是来要你们命的。”

    男人悄悄抬眼,说话的正是高头大马上的黑巾首领,对方笑意盈盈,宛如一个半青少女。

    “不要动,也不要抬头,我不喜欢你们的眼睛。”

    她对所有恨不得伏身贴地的人说。

    “方才说到哪里了。对了,我不是来杀你们的,恰恰相反,我是来救你们的。”她的笑容越来越深,“我要为你们指一条生路,没有饥饿,没有严寒,没有疾病的光明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