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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路本瑶阳

    金戈交击之声于沉闷的甬道炸响,音浪宛如具有实质螺旋轰爆,叶子阳二人紧贴墙面,自狭窄的缝隙求存,唯有长明灯的火光肆虐摆动,最终在神色各异的铜塑怀中回归静默。

    “尔等罪孽,休要阻拦。”

    “吾即权柄,吾为敕令。”

    与禁城三层重梯巍峨矗立的玄阳正殿相对,帝陵以玄阴为名,向下挖三十九级步步沉入深渊,原意承天的蟠龙柱在此地也纷纷倒转,成为刺底的罚罪之钉。

    头覆龙纹铁盔的高大行刑者将铁索与镣铐拖过石阶,以巨力砸向正殿深处,将试图苏醒的亡魂重新禁锢。只是这一次与往时千篇一律的古代龙魂不同,在发现普通的令召无法驱使陵墓守卫时,对方开始尝试念动拗口艰涩的古代语,重复简单的制止和驱赶的指令,仿佛无比懊恼千年间语言的变迁速度。

    愤怒和加速的令召逐渐转变成咒骂,而在镣铐飞舞的宫殿中仅能充当行刑守卫的背景噪音,更不如其缓沉踏地的坚声更具有打击力量。

    玄袍加身的朔帝尚且来不及除去头顶冗余的装饰冠冕,额间白发两绺缠绕其上,面孔灰白而狰狞,过分涣散的黑色眼瞳猛然回转,捕捉到自侧门忽起明灭的铜灯,尔后又立即被大范围旋转风舞的铁索逼退。

    铁索撂地,沉如惊雷。

    殿内空无一物,仅有坚固的罚钉充当落脚点供满身叮叮当当的朔帝狼狈逃窜。铁索如蛇追击其后,以守卫为中心收放自如,足以鞭向殿内的每一寸角落。

    “在哪里?”

    “难说。”

    借手势在阴影中打哑谜的二人一边躲避激烈的交战中心,一边艰难的向殿内移动。待玉蟾再次拉住叶子阳不要命般的前移之后,对方终于舍得暂停,径直指向从最开始就不动如山的行刑守卫。

    “何意?”

    于是指尖下移,点至其踩在脚底的绘有十数同心圆的地砖,弧线上隐约仍可分辨实心圆点,与玄阳殿顶享誉古今的星轨浮雕如出一辙。

    叶子阳收回手指转而为屈,在掌心叩点三下,他说:“击碎。”

    破空之声擦过耳边,两人相继卧地,在这种关头把性命丢给死亡实在可惜,近似的念头从玉蟾的脑海一闪而过,借扶相离最近的雕龙石柱,短暂的斗志投射在天赋顶尖的刺客身上,便是黑色的虚影沿着柱体和墙壁飞速移动着。

    她没忘记捎上看上去过分虚浮无力的叶子阳,并且成功的再次从险象环生的中心消失在视野之外。

    来自帝王的阴冷视线随之扑空,他找不到那两只惊魂不定的小偷,而对方也并没有想象中的慌乱无措,至少在此时此刻空气安静的像一汪死水。可惜还有一个追逐不休的死士,在隔绝外世的坟墓里与另一个“死人”做永无止境的捕猎游戏,这样的闹剧几乎会持续到他因假死僵硬的身体彻底苏醒之后,可笑,乃至可悲。

    权柄尚未消散的力量本足以压制帝陵中所有的铁面死士,独独漏下这一个的原因此时反倒显而易见,他看守的并非那些混账的老不死,而是埋藏在更深处的接近黄泉的宝物。正如他们都能够清晰的感受到无穷无尽,源源不断的灵力沿着地脉汇聚到此处,然后向着深渊继续下沉,直至触碰到生与死的裂隙,产生扭转因果的力量。

    “哈哈哈……”

    叶子阳皱了皱眉,并不是因为自己正以一种丢人的姿势被一个瘦削的姑娘捞在怀里,若是能够给片着力点他能够更好的参考蜘蛛保持平衡,而非此时只能看着自己的亲舅舅在狂笑发疯。

    权柄可以颠覆一个人的品性,记不得是出自哪位皇室成员的血泪控诉,历史上死前后悔生于帝王家的不在少数,叶子阳对这方面的记忆总是模糊不清,难得能够想起的还是小时候踌躇满志的皇帝舅舅笑着伸手的画面。手里的也许是什么赏赐,不论如何,那时候的帝王尚称得上和蔼可亲,百姓也绝不敢处处怨声载道。

    手心剩下砂石的粗粝感和逐渐抓紧的疼痛,而痛觉可以带来安全感。雕塑蟠龙的石柱还有那些圆的过分的同心刻,叶子阳有理由怀疑它们和玄阳殿的古代杰作是出自同一个人的手笔。记忆力在这些关键部分发生瑕疵,即便叶子阳知道那位技艺卓绝的伟人的纪念碑至今还立在帝师的高庙群中,他还是想不起对方的名字。

    历史就是在反复的拆解和重塑中前进的,创造与毁灭携手同行,那些都属于光辉灿烂的文化遗产,他怀着某些可惜的心情的想着,就快要被毁掉了。

    “他在干什么。”

    这不是一句疑问句,但恰到好处的表达了玉蟾此时不愿意见到意外发生的心情。

    平衡的现状注定会被打破,代表帝王的那道影子开始穿越铁索飞舞组成的攻击网络,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插入中心,这不属于叶子阳能够辨明的局面,如同和千录阁的书生一道下棋,棋子四方游离,最终却能出其不意连成合拢的包围圈,但结局都是一致的。

    “我们需要做好准备。”

    叶子阳微微松开了手。他的神思远不及玉蟾来得贯注,眼花缭乱的战况容易催生疲劳,在不可避免的走神之际,黑暗中烈白耀目的一道光挽救了他的注意力。

    朔帝初登基的那几年四方异士争先恐后的送来奇珍异宝,其中就包括了一把通体生光,白如雪羽的直剑。据说是揽自九天,衔于鹤口,出世之时有成群结队的丹顶鹤旋舞祝祷,所以命名为鹤羽。真相如何自然不可考,但史官也勤勤恳恳的写明,当今天子并不满意这把剑的名字,最后改之为瑶光。

    他从帝王宝库中仅带走了瑶光,他带了一把至烈至白的剑。叶子阳暗自感慨,或许朔帝尚存少时的凌云壮志,妄想光耀大荒承载千年,做一个丰功伟绩名垂青史的统治者。

    在昏暗的陵墓地底,那道白色明亮的石破天惊,带着破晓永昼的气势斩断拔自渊泥的锁链,于是光在黑夜中绽放,尘埃殆为灰烬,静滞的时间被重新点燃,历史记起继续清算剩下的罪孽。

    带着铁索和镣铐的行刑守卫自头颅开始碎裂,光斩自铁甲颅顶,背面龙纹亮了又灭,随着裂痕寸寸消解。数不尽的岁月让他们抛弃容貌和姓名,抛弃躯体和记忆,最后以错误的方式在历史长河中消融,归于天地的本源,仿佛从来都没有出现过。

    连灰都没有剩下,而这就是世界纠正错误,清算余孽的做法。

    “尔等蝼蚁,无处遁逃。”

    帝王的判词携光带电,骤然引亮空旷疏落的大殿,玉蟾遇之急退,飞速摆脱身后逼近的鬼魅光影。情急之刻她忽然抛离手中累赘,转身迎上来势汹汹的瑶光,不知明的金属交打出火花,继而迸裂出巨大的冰霜凝结连片。

    酷寒且滞涩,剑刃僵了仅一瞬。

    但那一瞬足以让玉蟾的影子快于瑶光的刃,他们扑向地面的缝隙,锤落暴露在殿心的同心圆刻。

    叶子阳一阵天旋地转,然后坠落在仿佛永无止境的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