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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灵肉的统一

    夜很深了,加央去帐篷旁边的树杈上值夜哨了,多吉早已进入了梦乡,而我却依然没有一星半点儿的睡意。

    我在想,身体变轻,视力不受任何阻碍,这些在平时看来认为是梦寐以求的超能,现在对我来说,其实不算一件好事,而是会演化为一种生活的不幸。

    傍晚,我见加央他们从林子里回来时,一无所获。说周围除了各种鸟儿和松鼠,看不到其他动物。我觉得,他们从小生长在山林之间,对野生动物应该是异常的熟悉,不要说是用眼睛看,就是闻也能够知道附近有什么动物。我坚信他俩对山野的识别能力,由此我断定这里没有伤人的野兽和猛禽,想去外面走走。

    我在林子里独自散步。这里白天就很安静,到了这深夜,更加显得异常幽深,脚踩在草叶上都能听到震耳欲聋的嚓嚓声,如爆竹一般。我不像以前那样的小心,是我身上出现的这些奇特现象给了我一定的心理支持。

    突地,从草丛中窜出一条长长的黑影,带出一股淡淡的腥风,向我扑来。我本能地向上一跃,不觉间已沿着高大的树干到了离地十几米的地方。

    惊喜让我早已不在意刚才所受的惊吓。既然伤不到我,我又何必关注出来的是什么东西。我来了兴趣,又一使劲,那些大树早在我脚下很远的地方了。

    月光很亮,凉风吹得我快要把握不住自己的身体了。我不敢再用力,怕被高空强大的气流带走。但是也不想白白地辜负了这一奇特的能力,向前一附身,像鸟儿一样向远处飘飞而去。

    看到下面的山洼里有一位老人,正独自坐在火堆边悠闲地喝着茶:

    “下来吧!茶刚刚好,你总是这么有口幅!”

    声音非常清晰,仿佛就在我耳边。看看周围根本没有别人,是啊,这样的高空怎么会有别人呢?疑心是不是下面的老人在说话,心里正要否定,却又一次听到了这个声音:

    “还看什么?难道这里还有别人吗?”

    我刚一动下去的心念,身子已经站在了火堆旁边。

    老人大约有七八十岁的光景,但是看上去却非常地康健精神。觉得好面生,我敢断定,以前我们绝对没有过会面。可是,看这老人的样子,完全是把我当作老熟人了。

    “你终于来了!”

    老人边说边把一杯热茶送到我面前:

    “来,这是你最爱喝的茶!”

    我惊讶地望着那杯茶,觉得这老人肯定是认错人了。先不说我们不认识,就说这茶吧,我都不清楚自己喜欢喝什么?其实他哪里知道,我们河西人是不讲究茶道的,是茶就能行,根本谈不上爱与不爱。正要问个明白,又转念一想,算了,不能凡事都较真,无论怎样,这是他的一份心意。认识也罢,不认识也好,将计就计吧!也许老人有什么解不开的心结,是故意寄情于糊涂来排遣不快罢了,我又何必一定要捅破这张纸呢!为了不伤害老人的心情,我何不来一个糊涂对糊涂。

    端起茶杯,轻轻呷了一口,感到入口温凉有度,味道浓淡适中。有一种清香,似茉莉,象菊花……一时很难给出结论。反正感觉很爽快。

    “怎么样?以前的那味道还在吧!”

    老人看着我,仿佛是一对久别重逢后的老友。面对我茫然的样子,继而又仰头深深地叹了口气:

    “看,我一时高兴,竟然忘了……”

    老人站起身,向前走了几步,在一块大石前停下,将手里的火把向前一伸:

    “来,看看这个,我想你一定还记得它吧!”

    借助火把闪烁不定的光亮,我隐约看到这是一块兰色玛瑙石,和蛇灵谷中的如出一家。这兰玛瑙石与我有太多的纠葛,让我难免心里一紧。稍稍平稳了一下心绪,才看清楚兰玛瑙石上还有一首五绝诗——草木岁枯荣,本心当自空;人若遇轮回,前后不想闻。

    这首写得太质朴了,一看就懂,没有什么苦涩的味道。行笔有力舒畅,却略显得有些潦草。我总觉得在哪里曾经见过,而且是越看越熟悉。

    “好像见过的,一时想不起来。”

    我若有所悟地说着。不知道是有感而发,还是在回应着老人的话,或者是两者皆有吧!

    老人一听,显得很高兴:

    “这么说来,你对以前的事,多少还是有些印象的。即使是十分的模糊,也实属可贵。已经是出于我的期望之外了。来吧!坐下来,让我慢慢告诉你。”

    我不自觉地向火堆靠近了一点,徐徐地品着茶,听老人讲述了一个神秘而又遥远的故事。

    老人说,我和他在前世就相识,而且关系极佳。后来,他看破世道的欺诈和红尘的苦难,随即离开了纷乱的尘世,去了祁连山中的云庄石寺修心,终究完成了从魂游太虚到灵肉归一,脱离了世事轮回之苦。今天,他是得知我为解除诅咒而身显异象,特意来这里等我的。我有些被说迷惑了,问他是怎么知道我要来这里?他没有回答,而是侧目看了看那块石头上刻着的诗,说是这个问题,还得从这首五绝诗说起……

    八百多年前,有两只白色的小狼被人从祁连山的冷龙岭带到凉州的集市冒充狗出售。它们的样子非常可爱,在整个狗市上十分抢眼。最后,被一个小孩以一块银币的价格带走了。

    这个小孩的祖辈历任凉州武官,虽然到了他父亲这一辈已经不做官了,可留下的产业和名望足能够荫及子孙。他家的宅院很大,就处在河西名刹海藏寺的旁边,三进的院落各个青砖碧瓦,雕龙画栋。还有一个硕大的花园,其中的名石奇葩兼有,南花北树共色。

    小孩只和两只小白狼逗玩了两天时间就去了私塾学堂,再也没有回来。把两只小白狼丢在这个大花园里,由一个老花工喂养着。

    没有人打扰,两只小白狼过得倒也很自在。白天,它们喜欢在幽静的花枝间打闹,高大的古树边追逐,奇特的假山后捉迷藏。偶尔扑倒清澈的池塘,抓一条红色的鲤鱼,经不住食欲的诱惑,大口地吞食起来。

    几个月过去了,两只小白狼的体格发育得很快,已近乎有一尺高了。

    那天,花园里又送来了一头漂亮的小梅花鹿。听说是在祁连山中捕到的一只祥瑞,要进贡皇帝的,暂且寄养在这里。

    冬天的凉州很冷,百花早已调零,只剩下光秃秃的干枝条,在寒风中不停地抖动着。积雪很厚,在一些背阳的地方早已化作了坚冰,只有待到来年春末才会消溶。面对这萧萧的环境,小白狼只能盘伏在一处假山的石洞里,躲避着寒风的吹袭,整天望着周围的山石树木发呆。

    白天它们很少去享受外面温和的日光浴,总是感到有一种说不清的没法抗拒的睡意,迫使它们沉沉睡去。每到夜里,特别是有一轮皎洁月光的夜晚,它们就觉得有一股来自体内的召唤,激发起亢奋,顾不得夜风刺骨,望着那轮明月,忍不住轻轻地低嚎几声。纵然是那么的难听,它们依旧是乐此不彼,感觉爽心舒骨的享受。它们从来不去老花工那里进食,一直以来,都是老花工一天一次地把食物送到这个假山旁边。老花工也从来不管它们吃与不吃,按部就班,放下就走。

    又是一个晴朗的月夜,不知道为什么,那头小梅花鹿却一反常态地出现在了假山前,不断地用前蹄敲打着地面,明显带着焦躁不安的情绪。两只小白狼天性突起,那种与生俱来的捕猎欲望一次一次地撞击着它们的心境,小白狼终于再也抵御不住冲动的撞击,突地窜出洞去,还没等小梅花鹿反应过来,就已经变成了两只小白狼的美餐。这种进食的方法,让它们感到更加精神,更加具有激情,产生出一股奔放原野的强烈欲望。

    围墙太高了,两只小狼爬了几次都没能成功,只是在围墙上留下了一道道深浅不同的抓痕,在清冷的月光下,如同伤心人的泪迹一般。它们已经累得精疲力竭了,才失望的躲进假山的石洞。

    今天,不知道为什么,小白狼没法消受饱食后的酣睡,有一丝没名的恐惧萦绕在它们的心间,始终不肯消退……

    两只小白狼被一阵吵闹声从迷糊中惊醒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阳光照在洁白的积雪上,反射出一串串彩色的光球。

    一群强悍的男人,拿着刀棍绳索围住了洞口,每一个人脸上都露着仇恨。小白狼从来没有见过这个阵势,它们不知道为什么,只是感觉到这些人是针对它们来的,危险的信号让它们不安起来。

    小白狼很聪明,这是天性。骚动了一阵后,又突然静了下来。它们在观察如何逃脱这个困境。

    眼看着人群在渐渐地向洞口逼近,两只小白狼突地跃起,只见两道白光一闪,从人头顶一一飞过。就在它们转过假山扑入林中时,才发现自己错了,这里的树与树之间都布了网子。由于速度太快,根本收不住身子,被重重地摔了进去。看着它们被卷作一团,高高地吊在空中,那些人一边围观一边发出嘲弄的畅笑。

    整整一天过去了,又冷又饿,小白狼的四肢已麻木得不能自觉,现在即使将它们放开,它们也只能躺在原地,不能够有丝毫的行动。

    又是一个月夜到来了,两只小白狼被人装上马车,一路驶向南边的祁连山深处……

    冷龙岭到了,到处都是森林,还有动物们的叫声。两只小白狼感觉特别的亲切,这应该就是它们梦想中的地方。它们的颓丧情绪在一点点地消失,代之而起的是兴奋。心想,终于回到自己向往的地方了。

    马车停了下来,人们在一处山崖下燃起了一堆大火,火光照得周围通亮,能够清楚地看到地上的干草枯枝。

    两只小白狼被人们高高地抬起,摔进了烈火之中。眼睛什么都看不见了,钻心的疼痛掩盖了它们的一切思维。意识越来越模糊,隐约觉得身体在不断地往下沉,进入了一片黑暗……

    有一个低沉的声音在召唤,它们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压制着,慢慢地向前走。说得确切一点,那不是走,而是在漂移。

    前面出现了一点亮光,在这无边的黑暗里显得十分诱人。

    光点越来越大,它们漂移的速度也越来越快,最后被一股强大的吸力拖入了无边的白光之中。

    瞬间的模糊过后,两只小白狼发现转眼之间自己变成了刚出生的小梅花鹿。觉得四肢极不灵巧,没法随心所欲地奔跑。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看着眼前的一切,心想,刚刚吃了一头梅花鹿,转眼自己就投生为梅花鹿了,说不清是公平还是一种讽刺。也许这就是所谓的天意,是报应吧!

    两头梅花鹿,依旧保存着狼的记忆。虽然它们觉得作为梅花鹿,和狼比起来威风少了许多。但是很庆幸,依然能身处于广袤的草原上,在向往的环境里,任意飞奔,不受任何羁绊的约束。

    在这水草丰美的祁连山草原上,两头小鹿长得很快。和其他鹿不同,它们的胆子极大,没有丝毫的害怕,心里始终还是把自己当作是狼,依然认为自己是草原的霸主。

    其他的鹿远远地看到狼,准会没命地四散而逃,而它们却敢望着那些可能会随时扑过来的狼对峙。说来也怪,它们的不畏举动,还真的不至一次地让草原狼产生疑虑而退却了。

    可是,不符合常规的事情做多了,总会有过不去的时候。也许今天遇到的这匹狼也是一个不信邪的主吧!硬是跟它们较劲。当两相缠绕在一起的时候,天赋的本能,让双方立时就有了分晓。它们在狼面前除了有一点点自卫本能,根本没有丝毫攻击的可能。最终的结局只能是倒在血泊中,变成了狼的食物。

    就在它们看这个世界最后一眼的时候,竟然发现紧紧咬住它们喉咙的那匹白狼的眼神是那么的熟悉,就是喷出的气息都很亲切。它们的心一下子泰然了,一松劲。意识象一团烟气飘向空中。回头,能够清楚地看到那匹白狼召唤来几只小狼崽,在欢快地吞食着它们留在草地上的那两具小鹿的尸体。

    它们好像已经厌倦了投生和死亡。就这样不断地拥有形体,又被它们自个儿不吃不喝地很快放弃。在它们看来,每次投生都是一场痛苦,最终,除了留下一连串的悲伤和牵挂,再没有任何一点收获。心想,既然灵是终极形态,还不如做一个游灵好了。虽然显得单调和寂寞一些,但总比痛苦要好出许多。

    可是,事实上,轮回并不会因为它们的想法而停止,仍然在按部就班地继续着,只不过是它们的主动放弃而缩短了在世为生的时间。

    当这两只小狼的灵魂再次为结束了一次轮回而感到轻松的时候,突然被一股强力吸引着,不由自主地随风而行,越过山峰、越过草原……一片白光袭来,眩晕、迷惑……

    这自然又是一次轮回的开始,不同的是这次他们被分开了。其中的一个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拥有了一个五六岁男孩的身体,睡着一张宽大的黑红色木雕床上,锦衣绣被。床边还站着一个中年女人,见男孩醒来,急急冲了出去,边跑边喊着少爷醒了少爷醒了。他自然明白,自己现在已经投生到了一个已死的男孩身上。

    没错,这家是骊靬县城里有名的富商,专做昆冈玉(昆仑山玉,即和田玉)生意。在骊靬县拥有四个商铺兼当铺,分别座落在县城的东西南北四条大街上。

    这家人虽然财运亨通,但是人丁不旺。生了七个女儿后才得一子,不想竟然是个半傻子。走路前颠后摆,平日鼻涕满面。这家夫妇望着总是哀叹不止,自己已年过半百,实在是担心这样一个儿子怎么能够撑起这份厚重的家业。无奈之余,只能盼着这孩子能平安地快快长大成人。不管怎么说,凭靠这份家资,娶一房媳妇,能生个孙子出来,在他们有生之年抚养成人,来一个隔代养育也不失为下策中的上上之策啊!所以,这孩子即便傻呆,也还是被视为宝贝对待。

    不料,就在几天前,这个傻孩子趁人不注意,偷偷地跑到了大街上,伸手去抓拴在路边的一匹马的尾巴,被马当胸给了一蹄,飞出一丈多远,气息全无,只有身体温暖不凉。所有请来的郎中看过后,都摇头走了。那夫妇俩哭了一场又一场,泪流干了,也慢慢地冷静了下来。想着,这就是命啊!不认怎么行呢?只好将孩子放在屋里,让下人细心地照料着,不抱任何希望地等着料理后事。

    中年女仆人带着年过五旬的主人夫妇和一群家人走进屋里的时候,眼前的情景让所有的人都呆在了原地,忘了迈动步子,静静地远远看着。

    男孩早已自己走下床,正在拿着一块布巾沾水擦洗脸上的污垢。

    女仆人试探着问男孩在干什么,男孩转过脸,有些腼腆地说是脸弄脏了,表情上带着明显的歉意。也许是中年女仆觉得男孩的语言举止和平时的反差过于大了吧!回头惊喜地望着主人夫妇,一言也不曾发出来。其实,此时主人夫妇的惊喜早已远远胜过了在场的任何一个人……

    从此,小男孩不但不傻,反而变得异常聪慧。

    小男孩就这样一天天地长大了。虽然学富五车,文名远扬整个河西走廊,但是他却对功名并不感兴趣。对于年迈的主人夫妇来说,觉得不能苛求太多,既然后继有人,也就不在意功名不功名了。

    多年过去了,老主人夫妇早已仙去,这家人比先前更加兴旺。就在儿孙满堂,家业不断拓展时,那个曾经的小男孩也已经是不惑之年。那天,他突然告别家人,去了祁连山中的南山石寺清修。自此,如人间蒸发,不见了踪影。因为在他的心中还留着前几世的印迹,他要去寻找另一个小白狼的灵。

    说来也许真是天意吧!那一年的冬天好像是比往年来得早了一些。祁连山的群峰个个早早地将头埋在皑皑白雪之中,凌冽的寒风吹得人彻骨冰凉。透过纷飞的雪花,能够隐约看到一个中年男人在南山石寺后面的山林中劈柴。看来,这个人是经常在这里,因为这堆柴已经磊得很高了。

    他突然感到这个劈柴的中年男人体内的灵就是自己寻找的另一个小白狼。兴奋得让他忘了唐突,冒雪来到了这个劈柴的中年男人面前。结果,让他有些失望,劈柴的中年男人似乎对前世的事情已经不怎么清楚了,只有如梦如幻的一点淡淡的印迹。而且是有妻有子,父母在堂。继承了父亲砍柴的营生,为南山石寺供柴,以此来养家糊口。无论他怎么说劝,劈柴的男人对于离家修心坚决不同意。

    “百善孝为先”嘛!他也不能够再说什么,只能人各有志,随其去了。

    他相约这个劈柴的中年男人再见一面,算是最后的规劝,或者说是告别。地点正是在这里,在这块兰玛瑙石前。他们谈得很投机,但却没有结果。临别时,他给那个劈柴的中年男人讲述了关于灵和肉的事情。他穷其所悟,尽可能将道理压缩,用最简捷的话讲述。一再告诉劈柴的中年男人,灵是永恒的,肉体是暂时的,在每一个时空具有不同的肉体形态。灵源于无形太虚,犹如虚拟,似一团气,一旦离开肉体,就标志着一世轮回的终结,象是随风而去了,无踪无跡;而对肉体来说,是那个时空的就永远要留在那个时空中,任何肉体都是靠大地生出的万物供养,源于土,自然是要回归土的。道家很早就说“灵入风,肉入土”。轮回只能带给灵一世一世的痛苦和牵挂……

    劈柴的中年男人默默站起身,仰头望着天际,表情极是超然淡定,突然提起柴刀,在兰玛瑙石上刻下一首五绝诗后,恭手远去了。

    他至此才发现自己实在是多余了,劈柴的中年男人,也就是那另一只小白狼的灵,看来什么都知道。反而让他顿悟,轮回之苦也是修心的必由之路……

    老人说到这里,突然停住了话题,静静地看着那轮明月。

    我不免猜疑,他对我说这些干什么?莫非是……

    心里想着,竟然不小心问了出来:

    “你说的那个劈柴的中年男人……”

    老人依旧那样站着:

    “你说呢?”

    我听着这声音,怎么觉得那么的熟悉,这语气、这音调,多象是另一个人……

    我想起来了,怪不得这一路过来,我所有的记忆和遇到的事情,时不时地会出现狼的影子。还有那个“三生石”,也在显示我与狼有着很大的关联。也许老人说的是真的,可是这些都是没法验证的事情。不知道他对我说这些的目的是什么?是让我留下来,和他一起修心吗?不,绝对不可能。

    虽然心里在不断地否定着,嘴上却说:

    “我找兰色玛瑙石,不意间知道了骊靬县和南山石寺的事情,这可是千古之谜啊!引得我来探寻。仅此而已,没有别的意思。我还要回家,还要工作和生活……”

    我还在喋喋不休地说着,老人突然转身看着我,表情极为严肃:

    “难道你没有什么异样的感觉吗?”

    “异样?自从我进入祁连山的蛇灵谷以来,每天都好像是处在异样之中,异样多了,反而不觉得是什么异样了!”

    老人的样子越来越变得冷峻:

    “看来,你还是不愿意离开啊!离开尘世,就等于掐断了宿缘,三生归一,也就没有了后面的纷扰。”

    我感觉到了一丝潜在于内心深处的害怕,不愿在这里再待下去了,希望着能够赶快离开,越快越好。

    倏地,记起了自己身轻如风的异能,恐惧不觉褪去了一大半。于是向老人直言告辞:

    “我该回去了,太久了,两个同伴恐怕是等急了吧!”

    “同伴同伴,似真似幻;时候未到,一切枉然;迷如大海,岂见彼岸……”

    老人自言自语地说着偈语,缓缓走入月光。随之,旁边原本燃烧正旺的火堆也在瞬间不知了去向。

    我正想着回去,突觉有一丝恍惚闪过,一看,已经身在帐篷里面了。加央睡得正香。多吉不在,也许是在外面的树上值夜哨吧!

    刚刚疑心这是不是又一场幻觉,低头一看,发现手里还拿着和老人说话时拨弄火堆的那半段木棍……

    一觉醒来,太阳已升出很高了,快要爬到了树梢的位置。昨天说好了要休息,加央和多吉也没收拾行包,不知道去了哪里。

    我心里着急,不知道怎么才能恢复原来的状态。在狭小的帐篷里来回地走动着。看来我确实没有当年的曹植聪明,莫说是七步,现在恐怕至少也走七十步过了吧!还是没有想出一个办法。只好暂时放下这沉重的思索,出了帐篷。

    多吉拿着自己临时制作的渔具走了过来,调皮地对我戏言:

    “怎么样,有没有心思去渔猎?”

    原想放下心中的这些事情,可是越想越放不下了。我没有回应多吉,只是跟在他身后,缓缓走着,有心无心地看着两边的景色。

    这是一个很大的池塘。能够看得出来,它没有明显的水源补给。是靠不定期从山上流下的雨水,还是池塘底下有泉,说不清楚。

    水很清纯,清风过处,水面顿时叠起一层层细碎的连波。

    隐隐看到水中有鱼儿在游动,我随手拿起一张小得不能再小的渔网撒了过去,也不管网到没有,将纲绳在旁边的石头上一系,然后在塘边的石板上躺下,静静地望着天上的白云发呆,感觉自己似乎又回到了那无拘无束的快乐童年。那时候,无所藉靠而好奇的心,也常常促使自己这样看天的。

    渐渐地,我感到自己已身在白云中了。心里并不觉得紧张,因为我总能在这个时候找到一个释疑的理由,安慰自己——认为这是幻觉或者梦境吧!

    伸出手臂,能够真切地看到流动着漫过手臂的缕缕云气。两腿轻轻一用力,发现身体早已离开了原先所处的那团云雾,在云层之上了。

    向下看去,山林片片,还有我们的那顶白色的帐篷。加央正在帐篷外的一棵大树下忙碌着,极是认真自得,似乎正在制作一件倾心的艺术品。更远处,也就是在水塘的另一边,多吉举着砍刀,正追赶一头拖着套绳的小野猪。看来,多吉没有把套绳系牢。

    我正看得有趣,心里预想着多吉会怎样对待这头小野猪。看来,小野猪已经渐渐力竭,口里不断地喷着白沫,速度越来越慢,被一根横在地上的枯树枝一绊,差一点摔倒。多吉和它的距离越来越小,几次,若不是它用力向前一纵,多吉的刀尖就会划过它的身子,结束这场追逐。

    突然,随着一声刺耳的吼叫,一头黑色的大野猪出现在了多吉的前面,等到多吉收住脚步的时候,已经是距离野猪很近了,最多不过两三米。大黑野猪静静地立在原地,紧紧盯着多吉,从鼻腔里发出沉闷的声音。可以看出,它是在鼓足了劲,准备向多吉发出凶猛的一击。

    距离实在是有点太近了,怎么能让多吉去冒这样的险呢!我轻轻抽出匕首,悄没声息地漂移到大黑野猪的上方,下降的心念动处,那头野猪还没弄清楚是怎么回事,就已经身首分离了。笨重的身子向前冲了一段距离,撞在一棵大树上,轰然倒地了。带着浓重腥味的血水随之汩汩地流出。

    我的突然出现,不要说是野猪,就是多吉也不曾有丝毫的知觉。其中的原由,只有我自己心里清楚。

    危险已经过去,多吉在惊恐稍稍减退后,睁着怀疑的眼睛望着我:

    “你是怎么来的?”

    我一边轻松地擦拭着匕首上的血迹,一边泰然地撒谎说我早在他之前来到了这里,在这棵大树后面休息。多吉也许感到再也没有任何一个理由来解释眼前发生的事实吧!只能相信了。

    不管怎么说,多吉就是为了狩猎而来的,这头大野猪足以能够让他高兴而忘记过程中的这惊险一幕。

    多吉开始在就地熟练地操刀剔骨刮肉。我帮不上什么忙,再说,我也真的不愿意做这些。我最讨厌动物腹腔里散发出来的那股腥臭味,感觉真有点受不了。我借故池塘里还撒有网,匆匆离开了。

    其实对我来说,能不能网到鱼都无所谓,心思压根儿就不在这些上。只是为了转移一下自己的注意,不去再想那些沉重的烦心事罢了。

    无聊地试着拉动纲绳,感到有点沉。难道真是应着了“无意插柳柳成荫”这句话,确实有鱼儿钻进了网中。

    在网被拉出水面的那一刻,我彻底惊呆了。网中哪里有鱼,分明就是两根紫色水晶六棱锥形柱。柱身规整,足有十公分粗,三十公分长,质地极为纯净,颜色浓艳均匀,实属罕见的极品。不知道这池塘里还有多少这样的宝贝?虽然心动异常,可是毕竟生命安全高于一切,不敢冒然下水。

    心想,算了吧!漂亮的兰色玛瑙、娘娘坟的金银财宝、精美的的石窟壁画,还有这些紫色水晶,哪一样不是价格不菲的宝贝。结果还不是一个个过眼的烟云。

    虽然心里明白,但是人的这好奇心,说到底也是一种可怕的贪婪。

    我找来了一根长长的树枝,试探着慢慢走进了池塘……

    池塘的边缘水并不怎么深,不过一米二三的光景。但池水很凉,有种透骨的感觉。水下有许多象刚才网上来的这种水晶柱,试着拔了几下,不能动得分毫。我不敢继续向前走了,怕池塘底下有变,掉进深水中,更怕被这些坚硬的水晶柱刺伤了腿脚。

    本来打算把两根紫晶柱带回去的。但转念一想,还是不带为好,放回原处去吧!因为我们回家的路飘忽不定,经验告诉我,过分的贪心总是会让人付出担价的。

    也许是昨天夜里没有睡好吧!竟然躺在池塘边的那块石板上睡着了。这一觉睡得真踏实,等我回去的时候,太阳早已没入了西面的群山之中。加央的清煮野猪肉刚刚做好,他这是把猪肉当作草原的羊肉来做的,我真怀疑能不能吃得下去。

    多吉说是去池塘找过我,看到我睡得很香甜,就没有打扰。我完全相信,有许多别人看起来有点欠缺考虑的事情,在多吉这里是很合理的。

    实在有点不怎么好吃,再说我自己本身也没有什么胃口,只勉强应付着吃了几口,转身出了帐篷。

    突然,觉得我这样做是不是会影响加央他们的心情。回头一看,果然,多吉和加央都停下了筷子,在望着我。这时候,我还能怎么样?只有勉强地笑笑,告诉他们,我真的不想吃,打算自个儿出去散散心。

    每个人都会有心烦的时候,特别是像我们这些离家较长的人来说,就更会是这样。对这一点,加央和多吉的感受比我还要深。我的这个解释,自然是很快被加央他俩认可了。

    这里的时差好像和我们以前所处地方的稍稍不同,虽然太阳早已落下,但是夜幕并不会马上垂下来,还有一段近两个多小时的明亮黄昏。

    傍晚的气温感觉刚刚好,非常宜人。我顺着一条细细的林间小溪蜿蜒而行,哗哗的水声十分悦耳,如童音般清脆。我的思绪不觉又飞得很远很远了,想收都收不回来。

    似乎有一丝淡淡的芳香扑入了鼻息。我慢慢地抬起头,睁大眼睛细看,一下子被眼前的情形镇住了。我只顾低头走路,不知道什么时候误入了一个很大的梅花林中,那些粉红色和白色的花朵开得正艳。

    一个念头象流星一样,划过了我的脑际现在不应该是梅花盛开的季节?可是,马上又觉得自己的这个想法有点好笑,这是哪里?是一个绝对生疏的时空。现在我都“不知今夕是何年”了,这些梅花的盛开又何足为奇。

    不管怎么说,这置身于梅海中,倒也真让人有了几分舒爽的醉意。

    一转眼,从梅花丛中缓步走出一头鹿。虽然有点模糊,但我能够感觉得出来,就是到通天门一路指引我的那头梅花鹿。她那走路的优雅,那慈祥的眼神,我是到什么时候都不会忘记的。我不由想到应该是好事来了,因为以前每次梅花鹿出现,都能够帮我解决难题。

    我想问问梅花鹿一些紧迫的问题,可是自从进入通天门后,积攒了很多难解的困惑,感到千头万绪,又不知道该从那件说起。想一想,觉得还是算了吧!按照以往的经验来看,她什么都清楚,该让我知道的,即使不问,她也会主动告诉我的;如果是不该我知道的事情,再怎么问,她也是不会吐露半个字的。

    梅花鹿在离我五六米的一棵梅花树下,用前蹄轻轻地敲了几下地面。这个动作已不是第一次了,对此,我并不觉得新奇。看来,这是她的一个习惯吧!

    她终于开口说话了,那声音依然像是从非常遥远的地方传来的一样:

    “你听说过九色鹿的故事吧?”

    我虽然知道她在问我,但还是不自觉地看了看周围。结果,自然是没有发现有第三位存在。

    说实话,我不但知道九色鹿的故事,还知道流传于日本的另一个版本。只不过,那不叫九色鹿,而是叫作五色鹿。其实人们对九色鹿还是五色鹿并不看重,重要的是事情本身的内涵。

    我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

    耳边又出现了梅花鹿那舒缓的声音:

    “真正的九色鹿并不是被它救的那个负心人出卖的,而是自己走出了大山。那位皇帝也不大度,虽然不杀九色鹿为皇后治病,却要带九色鹿入宫,养在御花园里供他玩赏。”

    我觉得九色鹿或者是五色鹿都和我没有丝毫的关系,想婉转地提醒她:

    “这,只不过是一则故事,情节也是人们编出来的,没必要认真去追究……”

    那个声音打断了我的话:

    “不,这不是一个虚假的传说,是一件真是的事情。是世人为了掩盖自己的本性缺陷而故意曲解九色鹿的本意。”

    我突然感到梅花鹿提到这个故事,并不是无缘无故的。抬头看去,梅花鹿依然站在那里,只不过看起来更加真切了。

    “真相是”

    话刚一出口,我就觉得有些唐突了。

    果然,梅花鹿的的话透着不容质疑的坚定:

    “真相,真相,真相是要靠自己去问,别人传给你,不就成了一个传说吗?正如你刚才所说的那样,还有什么看重的必要。”

    是啊!我怎么老是犯这样的错误,总是记不住。听别人说的话,不管对与不对,已经是变成了一个掺杂有别人情感的传闻,并不是原来的真相。就像是《三国演义》这些故事,甚至是象《三国志》、《史记》等此类公认的史志,不也是和真相有着很大的出入吗!看来,要想知道真相,除了问当事人,是别无选择了。

    我感到心中一亮,难道梅花鹿的意思是让我去找九色鹿,它能够帮我解开心中的迷惑,指引我回家?

    本想证实一下自己的猜想,一抬眼,哪里还有梅花鹿啊!只见一片片梅花落红在微风中飘零……

    不觉间,竟然下起了雨,云层压得很低,仿佛势必要摧毁这些梅花才肯罢休。

    我早已变成了赤足的一个落汤鸡,眼前除了丝丝不断地细雨,别的什么也看不见。该是回去的时候了。

    真是奇怪了,相距不到三四百米,我们宿营的地方却依然是一片明亮的黄昏。

    多吉看到我的样子,是免不了要调侃一番的。我自然也就无话可说,只能默认是自己不小心掉进了水里。当然肯定不能承认象多吉说的那样是在和衣游泳了。

    从多吉口里得知,刚才从西边飘来了几团黑云,稍稍驻足后,很快又随风而去了。大概的位置,好像就是那处梅花林的地方。

    我觉得这一切就像是安排好的一个场景,如同拍戏一样,那情节衔接得天衣无缝,发展也顺理成章。在看似轻描淡写的无所谓现象里面蕴含着难以捉摸的深邃之意。

    感到有点饿了,也不在挑剔什么肥腻不肥腻,抓起一块熟野猪肉大吃了起来。甚至有一种等不及嚼的急迫感。

    “哎呀坏了!”

    多吉扑了过来,把我手里的猪肉一下夺了过去,紧张地翻乱起来,像是在寻找着什么。

    我有些不解,更有些生气,哪有这么取乐的?举着一双油腻腻的手,狠狠地瞪视着多吉:

    “干什么吗?”

    也不清楚是我生气的样子过于难看,还是我轻易不发脾气的缘故,多吉稍稍后退了几步:

    “我是担心你吃下紫色水晶。看,果然不见了嘛!”

    我吃惊地看着多吉:

    “你是说紫水晶?”

    多吉可能认为自己闯了大祸吧,嘴动了几下,却没有发出声音,只是微微点点头。那幅度小得若不是我在盯着他看,根本看不清。

    原来,多吉去找我,在池塘边发现到了一颗比吃饭的筷子头还要小大半的紫色水晶,在阳光下反射出美妙的灿光,十分惹眼。拿在手上,感觉有一种透心的寒气直入体内。祁连山也产水晶,他早就听说水晶能够防腐,打算拿回来放在野猪肉盆里,用来降温。

    我一听,坏了!难道这块紫晶真的被我吃了?我和多吉找遍了盆里的每一块肉和周围地上的每一寸地方,就是不见那粒紫晶的影子。看来真是在我肚子里无疑了。

    多吉像是在面对一个临危不治的病人,俯身关切地问我:

    “是不是感到肚子里很冷啊?”

    我仔细感受了一下,并没有什么异样。心想,算了吧!不就是一颗小石子吗!有什么大不了的,何必这样大惊小怪。

    这一天过得真快,不知不觉又一个傍晚来临了。在夕阳的余晖里,能够清晰地看到空气中漂浮着无数的尘埃,天边的火烧云正浓。无疑,明天又是一个大好的晴天。

    两只红色的鸟儿,在绿色的枝叶间鸣叫着飞窜,好一副祥和的图画。细看之下,才发现两只鸟儿并非在快乐地嬉戏,这里的环境也并不祥和。一条大蛇缠绕在树上,正在慢慢地接近上面的鸟窝,窝里的小鸟不时探出头来,轻微地乱叫几声,好像一点儿都没有感知到危险在靠近。

    我突然感觉有一份责任,仿佛是接到了一个无声的命令,促使我不用多想,欲跃起抓住那条大蛇。可是试了几次都没能够奏效,身子并没有和我预料的那样飞上树梢,而是依旧的稳稳地站在原地。

    正疑惑和无计可施的时候,哗啦啦,上面的枝叶一阵响动,从天上直冲下一只不大的黑鹰,以极快的速度抓起那条蛇,抖动着翅膀,灵巧地在树枝间穿行,飞向高空。

    我呆在原地好半天没有反应过来。吃惊的当然不是鹰抓了蛇,而是我那轻飘飘的异象竟然就这么在不知觉中消失了,恢复如常。我细细地回顾着,这一天并没有遇到什么,不得不猜疑昨晚的那粒紫色水晶。

    不管怎么说,这都是我所希望的,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心情在瞬间变得十分舒畅。

    我语气肯定,并且带着浓浓的喜悦:

    “多吉,加央,明天我们就去问道回家的路!”

    加央停下手里的活:

    “去哪里问嘛?”

    我一甩手,又划出了一道美丽而无迹的弧线:

    “九色神鹿!”

    多吉一听,呵呵地笑了起来:

    “那不就是一个故事吗?”

    “是啊!我们现在不就是在一个神话故事里吗?”

    我幽默地说了一句。虽然自己也觉得并不怎么搞笑,却是引得三人都畅笑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