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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十指

    几阵寒风吹过,一片片枯败的焦叶从黑叶镇入口旁的大树上落下,像是要掩盖住那倒挂在树干中一大一小的身影,仔细望去,两人的双手都已被砍掉了,逐渐腐烂的手腕随着风晃悠在痛苦而狰狞的面目下,而落叶已经几乎将地上干涸的鲜血掩埋。

    莱安坐在马背上,呆呆地看着眼前这骇人的场景,若不是有温热的呼气从马鼻中不时地喷出,轻微的动作让马背上的人稍稍晃动,还以为这一切都已在冰冷的空气中停驻了。

    再仔细看去,莱安的身体在不停的颤抖,他的双手紧紧地握着缰绳,指甲都已经嵌入了手掌,有几滴鲜血渗出,将缰绳侵染出几片红色的斑点。此时的莱安充满着对自己的愤恨,因为自己的莽撞和不计后果的冲动才导致了眼前的局面。

    在三人赶来黑叶镇的路上,苏跟他们大致讲述了这几天发生的事情。

    在莱安离开的第二天,就有一队坎贝尔家族的士兵来到了黑叶镇,扬言要抓捕前一天闹事的人。这才知道,原来当天大腹便便的男人是坎贝尔家主的表弟。

    他们首先抓住了当天的父子两人,让他们交代出其他几人的下落。然而,那父子两人虽然认出了苏和南斯,但却不愿意供出他们,最终被坎贝尔家族的士兵砍掉了双手,吊死在了黑叶镇的门口。

    “那你们是怎么暴露的?”赫拉提出了疑问,既然那父子两人到死都没有招供,他们又是如何被发现的?

    “是我们救助过的一个孩子,当天他也在现场,为了悬赏金......”苏从未想过,他们帮助过的人竟然会为了悬赏金而背叛他们,甚至他们与那孩子相识已有四五年了,平时常有往来,那孩子也总是帮助他们分发食物给其他孤儿。

    昨天夜里,苏去黑叶镇门口,想将父子两人放下好好安葬,可是当时仍有好几名士兵守在那边,她只好先行回来,准备另做打算。可当她刚拐进家门口那条道路上时,就看到那孩子带着一队士兵进去了,没一会南斯便被拖拽了出来,身体像是没有任何力气反抗,可能是那孩子提前下了药。

    苏一路跟着他们想找到机会救下南斯,但对方至少有近三十人,而且戒备森严,不像是一般的小士兵。最终南斯被带到了黑叶镇常用来关押重犯的地牢中,那里只有一个出入口,找不到其他破绽。万般考虑下,她只好来找莱安。

    “都怪我......”莱安身体抖动愈发的剧烈。

    “莱安,这不是你的错。”赫拉第一次看到这样的莱安,他眼中的愤怒的火焰不停地倾泻而出,光是看着似乎就会被灼伤。

    “先进去吧。”不能浪费时间在这些无谓的对错问题,苏不知道,更不敢去想象南斯会遭受怎样的迫害。

    三人进入黑叶镇,果然到处都有坎贝尔家族的士兵,不过莱安与赫拉两人身着贵族的服装,苏跟在两人身侧低着头,装做他们的贴身侍从,所以并没有引起巡查士兵的注意。

    没过多久,几人便来到黑叶镇的地牢入口不远处的一个巷子中,在观察了门口的情况后,赫拉正想与莱安商量接下来的对策,才发现此时的莱安已经手持链,准备直接闯入了。

    “我们不能就这样冲进去。”赫拉赶忙将莱安拦住。

    “为什么不能?再拖下去南斯说不定会有危险。”莱安急切地朝着赫拉喊道。

    “你真的不懂吗?如果让人们知道五大家族内部为了平民斗争,那就不仅是我们几个人的事情了,你忘记前几天宴会上的事情了吗?”赫拉担心拦不住他,甚至都带着一丝恳求在劝说着莱安。

    莱安回想起那天宴会上血腥的气息,这才稍微冷静了下来,这几天在成林的他也渐渐感受到了权域目前的处境。

    苏在一旁看着两人犹豫不决的样子,她没办法再等待下去了,就算只有她一人,也要冲破这层层的障碍,即使这将是最后一面。

    赫拉也看出了苏的意图,于是她开口对两人继续说道:“我们虽然不能直接靠打架去劫狱,但是可以把人提前支开。”

    赫拉向两人详细说明了她的计划,由赫拉先上前表明身份,因为赫拉不仅身为权域联盟军的长官,更是联盟军耀征的审判长之一,许多各家族报名参加过耀征的人都认得出她的面容,不会遭到怀疑。她会找个借口支开绝大部分的士兵,然后由莱安和苏乘机将南斯带出来。

    “你们尽快进入希尔族域,记住千万不要走主路,一路乘马车不要露面,同时注意不要留下任何印记,坎贝尔家族的士兵都很擅长追踪。”

    “我知道了。”莱安看着她,突然想起了小时候,他们跟随奈登、乔安两位家住一同去打猎。莱安看到腿部中箭的小鹿挣扎在地上,想要努力站起来,便于心不忍地询问父亲是否可以放了它,可只得到了奈登的拒绝。后来,是赫拉偷偷把小鹿放走的。

    “谢谢你。”在赫拉起身时,苏拉住了她对她说道,那声音听上去虽然很平淡,赫拉却也能体会到其中的感激之情,便回应似的拍了拍苏的手。触碰到苏的皮肤时,赫拉感受到了那些粗糙的触感和细小的伤疤,感受到了这个女孩挣扎在这个残酷的世界中的坚强。

    “行动吧。”说完,赫拉便转身而去。

    赫拉装做急冲冲的样子跑到地牢入口。“赫拉小姐?”还没报出身份,便有人已经认出了赫拉,目前看来比想象中还要顺利。

    “快整队!黑叶镇南侧有一支可疑的小队,可能是凯斯国潜入的士兵!”赫拉装作事态紧急的样子对那些士兵命令道。

    士兵们听后面面相觑,一时拿不定主意。赫拉不给他们思考的机会,严厉地说道:“即使不是联盟军的战士,你们也有义务保护权域的安全!三分钟,所有人整顿好跟我出发。”

    “是!”那些士兵们不敢再犹豫,立刻调动了几乎全部的士兵们。

    莱安和苏看到绝大部分的士兵都已经整顿好,跟着赫拉离开了,两人也准备开始行动。

    莱安从地牢后方登上了楼顶,悄悄地来到了大门两名看守的上方,给苏打了个准备好的手势,苏便装做颤颤巍巍的样子直径走向地牢门口。

    守卫的士兵们看到有人突然出现,便警觉的上前准备询问,此时莱安抓住机会,从上方一跃而下,直接将其中的一人踹晕在地,而在另一名士兵回头的瞬间,苏也上前一掌击晕了他。

    莱安和苏把两名看守拖到角落以免被人发现,接着便潜入了地牢,此时地牢里昏昏暗暗的,只有两三个巡逻的士兵,也很快被两人放倒了。

    “苏?咳咳咳......”南斯在最深处的一间牢房中听到了外面的动静,第一反应便是苏来救他了。不过此时的他浑身是伤,刚一开口就忍不住地咳嗽,吐出了大片的血,因为太过虚弱,他的声音也很小,不过还是被苏准确地捕捉到了。

    两人从晕倒的士兵手中拿到了钥匙,赶紧将门打开,只见南斯满身是血,虚弱的靠在墙上,看到他们进来还用力的扯出一个微笑。

    不过目前顾及不了太多,他们只能尽快搀扶着南斯先离开这里。三人沿着小巷一路向镇子的北门走去,坐上事前准备好的马车后,两人这才仔细的看清楚南斯的伤势。

    他的身上有许多鞭子抽打过的痕迹,几处重叠的地方皮肉都已经绽开,像是几道深红色的沟壑,而他的双手满是已经凝固的鲜血,十指的指甲已经全部被拔掉了。

    苏沉默着,只是一直看着南斯的手。从昨夜事发到现在,她没有一刻不提心吊胆,生怕再见到南斯时,他已经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还好,他还活着,即使满身疮痍,但只要他还有一丝气息,自己就能救回他。

    坚持了这么久,苏最终还是浸湿了眼角,头也越来越低。即使已经有些意识不清了,南斯还是注意到了苏低落的样子。

    “苏姐姐......偷偷......抹眼泪呢?”即使自己已经身心俱疲,南斯还是尽力去安慰苏,用自己平时那欠揍的语气逗她,故意喊她姐姐,只是话语间多了一丝力不从心。

    苏虽然身材娇弱,长相上看起来甚至只有十五六岁的模样,但实际上,她今年冬季就要十九岁了,比莱安还大几个月。南斯第一次见到她是在八年前,那时他刚流浪到黑叶镇,实在饿的不得了,偷了店里的面包填肚子,但被人发现了,在几个成年男人对他拳打脚踢时,是苏救了他。

    从那以后,两人便一起生活,相互扶持到今天,如同亲兄妹一般。

    莱安在一旁更是沉默,他心中不比苏好受,毕竟莱安自己认定,这一切都是因他而起。他作为希尔家族的小少爷,从小到大都是所得及所想,从来不存在任何的无能为力。

    而最近经历的这些事情,完全脱离了他的掌控。他这才发现,脱离了家族的光环,只凭自己的能力不仅什么事情都做不到,还会因为自己的不成熟的行为让他人受到伤害,甚至失去生命。就连弥补过错的机会,都是靠着赫拉才能成功。

    远处的晨光已经微微亮起,他们顺利的过了地界,踏入了希尔族域。这意味着他们已经安全了,因为各家族的士兵是不能私自进入其他族域的。为了停下来先让南斯养伤,三人找了一个较偏远的旅馆先住了下来。

    莱安和南斯住在同一间房,方便夜里有情况可以及时照顾到他。

    “从来没想到自己有一天还会被贵族小少爷伺候呢。”南斯看莱安低落又自责的样子,便想打趣打趣他,让他心里舒服一点。可是莱安一点都笑不出来,他知道南斯是在安慰他,可他心中因自责而产生裂缝,就如同南斯身上那些真实可怖的伤痕,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因几句话而痊愈的。

    “我去附近买点药。”莱安像是听不得这些安慰他的话了,找了个借口便匆匆离开了。

    “真是没想到......那些贵族里还能养出这么善良的孩子啊。”南斯看着莱安离开的方向,嘀咕道。苏把他身上的被子又往上搭了搭,说道:“休息吧。”

    南斯微笑了一下,见这会儿的苏情绪已经平稳,莱安也已经出门了,他也放下心来,不再忍耐着疼痛和疲惫安慰两个“小朋友”了,不一会儿便沉沉的睡着了。

    确认南斯已经睡去,苏将自己的手掌割破,举在南斯脸前。一滴滴鲜血随着重力落下,沿着南斯的唇纹,流进了他的口中。

    片刻间,那些原本还在渗血的伤痕仿佛加快了时间,已经开始明显的结痂了。

    ——

    深灰色的天空洒落着一阵阵的雨水,不远处的地方微微透着一丝洁白的光亮,南斯站在一颗满是黑色树叶的参天巨树下,他看着那光亮,像是被吸引了一般,慢慢地走出了树叶遮挡住雨水的范围。

    可是无论他怎么向前走,那丝光亮像躲避他似的越走越远。慢慢的,南斯愈发觉得眼前的场景越来越模糊,他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才发现满是鲜血,天空中掉落雨水全都变成了鲜红的血水,淹没了他。

    南斯突然睁开眼睛,坐了起来,像是缺氧似的大口地喘着气,神情紧张的观察着四周,看清了自己所处的环境后,他的呼吸才逐渐平稳下来,原来刚才发生的一切只是一场梦。

    “你没事吧?是哪里比较疼吗?”莱安刚才去餐厅拿了点吃的回来,一进门就看到南斯已经醒来了,有些僵硬的坐在床上,表情也像是不太舒服的样子。

    “没事。”南斯看着自己的双手,十指都被包扎了起来,不过两只手纱布的包扎方法明显不太一样,右手要粗糙一些。莱安看着南斯盯着自己的右手,很不好意思的说道:“对不起...我不太会做这些。”

    “哪有?小少爷包扎的,我这一辈子都不舍得取下来了。”南斯这满嘴跑火车的习惯,就算是受了这么严重的伤也丝毫不受影响,何况他醒来后发觉,自己身上的伤口没那么痛了。

    “你......你快吃点东西吧。”莱安更加不好意思了,他这个人从小经不住别人打趣,脸皮特别薄,也许是他的反应让人觉得非常有趣,所以一直以来认识他的人都爱没事逗逗他,尤其是派恩和汉特。

    想到两个哥哥,莱安也不知道自己再一次的突然消失,他们会不会生气或者担心?不过还好有赫拉在成林,至少能给汉特一个解释,这让他安心了许多。

    他们三人在这里休息了一周,关系渐渐熟络起来,南斯的伤也以惊人的速度在恢复着。正当他们开始商量并决定接下来该如何行动时,一个出乎莱安意料的人先找到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