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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信

    山道上方不知何时再次聚集了众多尼姑,为首的是一位面色幼嫩,稚气轻盈的年轻尼姑。从容貌上看也就比止月年长一些,与那两个北禅寺的小和尚年纪相仿。任由外人如何猜测,也猜不出此小尼姑便是南禅庵的庵主。

    她身穿一袭月白色长袍,长发乌黑笔直,如幕帘一般垂至脚踝处。面润唇红,明眸耀目,两边眉骨上光秃秃的,没有一根眉毛。庵主神色悠然,面色神情难以捉摸,似喜非喜,似怒非怒,定睛一看,又是一副淡雅祥和的慈悲浅笑。即使个子娇小,但环绕周身的这股气把四周众人淹没,冲淡。所有目光皆被这股气紧紧攥住。一股不断发散、膨胀的气透着不可逆抗的威严与缥缈莫测的仙气,犹如画中之人,极不真实。庵主身边紧随着一个年轻女子,也是庵主唯一的入室弟子。

    她既无名字,也无法号,庵主唤她“钴”,庵内众人便也跟着这么称呼。

    钴沉默寡言,面无表情,无时无刻伴随在庵主身边,关于她的一切,皆是谜。哪怕是与她交情最深的迦南,也一无所知。

    谁曾想到迦南在南禅庵生活的岁月里是那般的天真活泼,还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捣蛋鬼,一刻不歇。而钴至始至终都是如此。他沉闷少言,不苟言笑,不知为何二人竟能成为好友,兴许是年纪的缘由吧,毕竟钴只比迦南小三岁。

    正值花信年华的钴此时此刻站立在庵主左手边,她身钴蓝长袍,短发齐耳,眼神空洞,冷若坚冰。迦南看到她的表情,心里暗叹真是一点都没变,冷冷冰冰,像个冰雕,迦南不经打了个寒颤。

    以庵主为首,左右两旁各站着两位与皆法师傅一样僧袍的尼姑。迦南按耐住兴奋的心情,投去目光,细细观望。

    秋月至顶,月光倾泻,山道上恍如白昼,只是光亮凄冷,没有半点温度。迦南可不在意这些,她的目光直直盯着庵主身旁两侧身穿黛蓝色僧袍的四位师傅们。

    博览群书,通晓南禅庵所有经书,掌管语殿全部古籍的书痴“皆文师傅”;武学修为极差,但为人亲和,做事严谨有序,掌管庵内香油钱支出与收入的“皆凡师傅”;与皆凡师傅完全相反,武学修为极高,天赋卓越,醉心武学的武痴“皆尘师傅”;口不能言,耳不能闻,全身上下都是谜团,但始终带着笑容的“皆苦师傅”。

    迦南陡然发现除了这四个师傅,还有一位也是身穿黛蓝色僧袍的师傅站在皆苦师傅旁边,迦南并不不认识此人,应该是自己离开之后才来到庵内的。

    她多想出去跟各位师傅打声招呼,闲话家常,可理智告诉她,万万不可,只能躲在这密林的阴影处,远远的望着。

    这对彼此都好。

    皆法师傅转身过来,向庵主恭恭敬敬行一礼,道:“这三个秃驴不但夜闯轻语峰,坏我南禅庵清净门风,还打伤半庵庙的守卫,望庵主定夺。”

    庵主微微点头,语调空灵回荡:“大致情况我已知晓,区区三人不足为虑。”她往皆法师傅身后望去,再次开口道:“我认得这身黑色袈裟,全天下只有北禅寺戒律院的首座才这么穿,那么你们三人是北禅寺的和尚无误了。南禅庵虽不是江湖大门大派,但自有其规矩,尔等三人坏了我派规矩,眼下尔等生死已不在你们手中。话虽如此,南禅庵也并非是不讲道理之地,且容尔等说明缘由,若有半句虚言妄语,今日就是三人圆寂归西之日,这轻语峰便是尔等葬身之地。”

    刀疤和尚虽被皆法师傅困住,行动却不受影响。他行一礼,合十道:“贫僧乃北禅寺戒律院首座,法号:断仇。今日擅闯贵峰实属无奈之举,山腰庙内女施主听闻我等身份,举剑便刺,不由分说。为避免两派再起恩怨,贫僧将其引致山野间,出招封住女施主的穴道,乘机上山而来。说来惭愧,傍晚入夜时分山雾骤起,我等在山间失了方向,遂才拖延至此,绝非有意坏了贵派名声。”

    庵主冷冷道:“早在开宗立派,据峰建庙之始,你我两家仇怨早已天下皆知。隔河对峙已过百年,传到你我这代仇恨虽已淡薄,但历来井水不犯河水。硬闯轻语峰之事暂且不论,尔等如此义无反顾上山而来,究竟所谓何事?”

    断仇和尚抬头目视庵主,面有难色,左右观望,犹豫再三,道:“贫僧受人所托,特来轻语峰交付一物于庵内一师傅。此事机密不宜……”

    庵主拂尘一挥,两旁夜巡队队员一闪而空。先前随皆法师傅而来的那八名队员一时不知是否该放开这两个小和尚,纷纷望向皆法师傅。皆法师傅点点头,八个夜巡队队员也随之一闪,消失在山道树影中。两个小和尚终于恢复自由,跑到断仇和尚身后,震云还顺路扶起跌倒在地的止月,示意她回到庵内。

    哪知止月非但不领情,还狠狠瞪了一眼震云,搞的震云一头雾水,不知所以。

    止月进退维谷,只能硬着头皮往山道上走,刚走两步就被皆法师傅一把抓住,怒道:“你是何人?为何冒充我南禅庵弟子?”

    震云方才恍然大悟,如梦初醒。瞪着双眼,大声道:“你真不是这庵内弟子?刚刚……刚刚全是胡诌欺骗我们。”

    震阳淡定从容,低声道:“只有你被她骗了,我和师叔可至始至终都没相信她的胡言乱语。”

    震云闻言,双目低垂,满面失落,嘟囔着嘴,断仇和尚转头示意他们二人别再说话。

    止月瞥了一眼他们,转头对着山道上众人赔笑道:“小女子福城人士,祖上开钱庄发的家,历经三代生意依旧,安居乐业,人丁兴旺。岂料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在我出嫁当日半路横遭土匪洗劫,金银财宝全被洗劫一空,随行人员全被就地屠杀,尸首遍地,血流成河,如今想来真是惨无人道,可悲,可叹。土匪见我美若天仙,与仙女并无二致,便强迫我这千金小姐做他们的压寨夫人。幸而有位骁勇善战的将军私下爱慕于我多时,听闻小女子遭遇便率领一众人马上山剿匪。历经千辛万苦终于剿灭土匪,带我逃出匪窟。当我以为就此过上太平生活之时,哪知男人的心说变就变。

    “这一战将军声名远播,军威浩荡,军队壮大,当地女子无不倾慕于他。诸般诱惑下就这么轻易变了心,忘了情。小女子当下看破红尘,离他而去,心中了无牵挂,便慕名上山而来。行至山腰处寺庙内,却不见一人,只好继续前行,不料山雾袭来,视野模糊,山道曲折,岔路众多,一不小心便迷了路。心中默念南禅庵的名头,终于又回到大道上,还没来得及高兴,就被那三个好色秃驴给抓了去。

    “我要是不自称是南禅庵的弟子,恐怕早已没了清白之身。我这花容月貌,千金小姐,人生最灿烂的豆蔻年华,岂能……岂能让这三个臭秃驴给糟蹋了。可这三个秃驴丧心病狂,威逼利诱,誓要从我口中问出南禅庵的方向。我原本做好誓死捍卫南禅庵的觉悟,可转念一想,若这三个秃驴狗急跳墙,逼急了痛下杀手,我死了不要紧,可这血染山峰,尸首腐臭,坏了轻语峰的清雅环境,可就罪无可恕。无奈只好假意答应他们,将他们带至山野之间,再寻求逃生之法,而后向各位师傅禀告此事。”

    止月声泪俱下地诉说着自己坎坷的经历,说到悲惨之时泪水决堤,痛哭不已。念至南禅庵之时,则慷慨激昂,义不容辞,已然把自己视为南禅庵的一员。

    迦南听的真切,看的清楚,心中对止月的佩服之情更上一层楼。

    两个小和尚听闻止月这番说辞,气得咬牙切齿,尤其是震云,几欲争辩,全被断仇和尚给拦住。

    皆法师傅面无表情,听完止月长篇大论之后冷冷说道:“既然如此,现下已无危险,你下山去吧。”

    止月瞠目结舌,急道:“天下山峰何其多,而我偏偏上了这轻语峰,这不就说明我与南禅庵有缘吗?况且这个时辰,让我这貌美如花的少女独自一人下山,万一浓雾升起迷了路,或是遇到猛兽毒蛇袭击,再不然又遇到几个臭秃驴拦路劫色,那可如何是好?我既看破红尘,南禅庵便是我家,天下之大,已无我容身之所。这一切都是上天的注定,各位师傅就收我为徒吧。”

    说完止月“噗通”一声下跪叩首。

    “此乃佛门清净之地,不是你这种巧言轻浮之人待的地方,速速下山去吧。”皆法师傅说的客气,但语调中隐隐透着不耐烦。

    止月一肚子辩词正欲出口,山道上方传来一句温柔的话语。

    “你叫什么名字?”

    止月抬头循声望去,只见在庵主身后走出一位身穿茶白色僧袍,面容慈祥的女人。

    止月呆呆地看着她,这面容,好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一时又想不起来。止月不确定她是否是尼姑,她留着一头长发,身上穿着僧袍,可颜色却跟任何一个尼姑都不一样。

    良久,她才晃过神来,道:“止月。”

    此人不是迦南的母亲又会是谁?

    迦南母亲转过头来,向庵主微微一笑,道:“此女子虽然谎话连篇,但其心地不坏,若能正确指引,定能走上正道。我一人也闲的发慌,如若可以,让她跟着我修炼,定不会影响到各位师傅。”

    庵主微微一怔,似乎对她这个要求感到些许意外,但并没有拒绝,淡淡回道:“好。”

    止月大喜,一路小跑往山道上跑去,还不时回头对着三个和尚做着鬼脸,跑到迦南母亲跟前,假模假样行一礼,便乖乖站到迦南母亲身后。神气活现地瞪着山道下的三个和尚,断仇和尚至始至终就没正眼看过她,震阳也权当没看见,只有震云气不打一处来,又不能发作,强行忍着。

    止月看在眼里,乐在心里,坠言师傅转身欲走,伸手招呼她随行,她做一个鬼脸,便不再理会他们,随坠言师傅走去,徒留震云站在原地,兀自生着闷气。

    见此事已告一段落,断仇和尚慢慢从怀里取出一封信,往前两步道:“贫僧受师兄所托,务必要把此信亲手交付到南禅庵‘坠言师傅’手中。”

    此话一出,刚转身的迦南母亲愣在原地,庵主适时伸手抓住她的手,把她引到身边,止月随之。庵主举起左手,五位师傅心领神会,行礼退下,仅留钴站在庵主身边。

    “师妹你也退下吧。”庵主对着山道下方的皆法师傅说道。

    皆法师傅怒气未消,拂尘依旧缠着刀疤和尚,但她对庵主十分敬重。庵主话音刚落,她逆势一转,收回拂尘,对断仇和尚不屑一顾,仿佛没有他这个人一样。

    她对庵主行礼,道:“半庵庙的守卫受了伤,我这就重新部署一番。”

    庵主点头准许,皆法师傅招呼几个夜巡队的成员,往山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