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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血月

    震云脑袋一片空白,呆呆站着,望着眼前这片墓地,一时不知所措。

    时间分秒度过,不受任何东西左右。在震云心中像是度过了漫长的时光,却又像是一瞬间被无限拉长。

    终于,他缓过神来,转动脑袋,四处张望。

    一切如故,唯独师叔凭空消失了。

    “断仇师叔……”

    震云高声呼喊,喊声一声高过一声,一声急过一声。呼喊声层层叠叠,杂糅到一起,到最后甚至听不出喊的是什么。

    四下寂静,除了震云混乱层叠的呼喊声和粗重的喘息声之外没有其他任何声响。

    震云额上汗水涔涔,急得咬牙挠头,一度消失的恐惧瞬间回袭,其势有增无减,直刺震云内心深处。他心中混乱,气息全乱,脑海中浮出无数困惑,却没有半点主意。

    混沌中升起一个念头——震阳师兄。

    师兄隐在暗处,为我们指明方向,发现潜在的危险,并时刻保护着我们,适才也是师兄用菩提子向我们示警的。

    对!师兄一定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无论如何,师兄一定看到了,知晓了。

    若是师兄,一定没问题的。

    一念至此,震云心中的恐惧便消退了大半。

    震云震阳二人同是被遗弃的孤儿,二人自小便在北禅寺内长大。

    震阳虽然没有震云那般高大魁梧,但他心思缜密,为人稳重,从小到大都是他在照顾着震云,二人亲密无间,宛如亲兄弟一般。此刻震云脑海中下意识地念起震阳,这是他自己都未曾注意到的。

    师兄隐匿在暗处,刚刚的战斗他一定全看到了。

    震云抬头向上方望去,目光在树影之间找寻师兄的身影。

    头顶上方是大片大片模糊的黑,边缘泛着猩红的光。苍天古树高耸挺立,一眼望不到边,灰蒙蒙的叶片一层叠着一层。别说是震阳的身影,目光所及就连半个活物都没有。

    震云把双手弯成筒状放到嘴边,向着头顶上方大声喊道:“师兄,震阳师兄,你在哪?”

    寂静,或者说是死寂,但却有一丝长鸣声在耳中久久不散。

    震云发疯似地四处找寻,目光无意间扫过一旁溪水水面,心中登时一紧,暗道不好,一个疾步向溪流那儿跑去。

    他在溪流前停住,呆呆地站着。溪流水面上没有半点水花,往溪水里一看,霎时间吓得脸色煞白。这溪流里哪还有什么鱼儿,整条溪流空空荡荡,没有半点生气。不知是震云心中混乱,还是他眼花错觉,在他眼里溪水似乎停滞不动,不再流动,活像一滩死水。但可以肯定的是这溪水颜色比之先前更为艳丽,猩红如血,黏腻浓稠。

    此时此刻,震云竟开始怀念起先前溪流里的怪鱼,脑海中怪鱼的形象也不再那么可怖、古怪。

    震云把脑袋摇得比拨浪鼓都要猛,赶忙打消了这个奇怪的念头。

    四下死寂,目光所及,无半点活物。震云心中焦躁不安,心烦意乱,一切烦闷不解化作一声歇斯底里的大吼:“师叔,师兄,你们在哪?!”

    没有回应,连回声都没有。连先前那扰人的长鸣声也不知何时消失了。

    真真正正的死寂。

    镇定,震云,镇定点。就像自己的法号一样,如云一般不急不躁,随心而行,随意而动。震云心中这般念叨,便默默闭上双眼,深吸一口气,屏住呼吸,而后慢慢一点一点地呼出来。

    震云盘腿坐下,双手合十,配合着有序的吐纳嘴里小声诵起佛经。周身微风拂动,微弱的佛光跃动起来,佛经环绕周身,把他与外界分隔开来。震云终于静下心来,气脉平稳,吐纳有序,眉宇之间是登高而视的开阔与坦然。

    他再次睁开双眼,站起身来,双手握紧武僧棍,目光坚定。纵使心有所备,在环顾一周之后他还是陷入了困境,只是不再像先前那般慌乱。

    四周依旧,溪水墓碑,枯叶青苔,古树倒影,树须低垂,还有散落一地的利齿。利齿?

    震云猛地一惊,目光死死盯着地上。地上空空如也,哪还有什么利齿?与此同时,震云身后响起“沙沙”的声响,他急转过头来,恐惧瞬间爬满他的脸庞,遍布他的每一根经脉,通过血液流遍周身。

    墓地底下泥土如雨夜海面般暗涌起伏,海浪翻腾汹涌,破败的墓碑如一叶叶孤舟,几经挣扎最终还是淹没在黑色浪涌之下,黑色泥土下残肢破布若隐若现。

    天幕上阴云聚拢,挡住大半个秋月,月光陡然变暗,四下昏暗模糊。

    翻腾的泥土下爬出一具又一具的死尸,死尸张着血盆大口匍匐着向震云爬来。

    死尸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却都残缺不全,不是烂眼无耳,就是缺鼻断腿,甚至还有已化作森森白骨的骷髅。蛆虫在它们的口鼻之间嬉闹,猩红粘液从它们嘴里流淌出来,腥臭味扑面而来。

    见此情景,震云完全慌了神,什么呼吸吐纳、运气理脉,早都糊成一团,脑海如溪流一般,空空荡荡。

    他何曾见过这等骇人场景,要知道两天前他还只是一个单纯如纸、未曾沾染一丝一毫凡尘俗世的北禅寺的小和尚。这尸骨沼泽本就处处透着诡谲、古怪,突遭暗器奇袭,虽成功击落暗器,可同行师叔却莫名消失不见。

    现如今眼前这一幕,又是什么?

    死尸复活?

    复活!

    这怎么可能!

    对他这个自小就在北禅寺长大,耳濡目染佛经礼法数十载的小和尚来说,眼前这一幕完全违背他的认知。

    他的世界开始崩塌,一切都停滞不前,却又飞速转动。

    无论是刀剑拳脚,还是内功精气,他都能竭尽全力抵挡反击,哪怕是暗器偷袭,亦能有迹可循,有力可使。可眼前发生的这一幕完全击溃了他的内心的根基,刹那间绝望遍体,身子的劲一散,犹如洪水过迹,一切瞬间土崩瓦解,无力地瘫坐在地上。

    此刻他就像在狂风中不知该往哪飘的云,孤独与绝望缠身,被名为恐惧的狂风牵着鼻子走。

    就在他不知所措之际,一具死尸已经爬到他的跟前并伸手抓住了他的一只脚,死尸张开黑洞洞流着猩红粘液的嘴,张嘴就咬。

    眼看着死尸的一口烂牙就要咬到自己的左脚,震云惊觉回神,本能地双手一撑,往后一跃起,死尸的双臂便硬生生从它身上撕扯下来,就像烤得过火的叫花鸡,轻轻一扯便把整个鸡腿全扯了下来。

    猩红粘液在死尸精骨分裂处喷溅出来,猩红汁水喷出两丈高来。

    死尸好似完全没有痛感,眼里竟泛起微光,贪婪得舔舐起落在地上的猩红粘液,那些从他自己撕裂的双臂处喷溅出来的液体!

    震云大惊,甚至忘记死尸的双手还紧紧抓着自己的左脚。

    而接下来的这一幕把震云最后残存的一丝理智给彻底击溃。

    后方的死尸仿佛嗅到了猩红粘液的气味,全都像饿疯的野狗一样,一个接一个地猛扑上来,他们争抢着舔舐地上的猩红粘液,地上粘液被舔的一干二净,死尸们却还不尽兴,它们亮起红色的瞳仁,四处嗅探,很快便找到了腥味的源头——那具因震云闪躲而被撕扯下双臂的死尸。这具死尸的双臂正源源不断地往外流淌着腥臭的粘液。

    群尸嘴里发出低沉的吼叫,舞动残破的四肢,疯狂病态般爬向那具死尸,一哄而上便把那断了两臂的死尸给活剥生吞了。

    震云目睹眼前这一幕,肚中一阵翻江倒海,“哇”的一声呕吐起来,他几乎要把胃里的一切全都吐了出来。他头晕眼花,心力交瘁,勉强睁开双眼,却见刚刚那具死尸的双手还紧紧抓着自己的脚。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却见自己呕吐之物竟也是粘腻腥臭的猩红粘液,刹那间脑袋“嗡”的一声彻底炸裂开。

    他无意识地抓起身旁的武僧棍一通乱舞,那两条手臂被他打飞,立马有死尸爬过去把那两只手臂塞进嘴巴里。

    震云脸色发白,武僧棍握在手上抖个不停,他一步一步往后退去,直到手掌触碰到冰冷的溪水方才止住。

    溪中那些如厉鬼一样的鱼儿们早已不知踪影,水中倒映着秋月。震云捧起溪水往自己脸上泼,冰冷的溪水让他稍稍恢复心智,他望着溪水,时间再次变得古怪起来,随着水波的晃动,水面上映照的秋月也逐渐变成了猩红色。震云不可思议地望着水中倒影,瞪大双眼,看看水面,再抬头望向天空,反复确认无疑后瘫倒在地。

    月亮真变成了猩红色。

    藏青色的天空中万里无云,点点星光散落在天空中,头顶正上方挂着一轮猩红色的血月。

    震云就这么呆呆的望着。一阵晚风袭来,阴云随风而去,猩红色的月亮完全呈现在震云面前。又圆又红的血月悬挂在头顶,持续散发出耀眼夺魄的红光,一切开始变得轻飘飘,肆意扭动,一点都不真实。

    血月由内而外溃烂开来,一个个脓包鼓鼓囊囊地肿胀起来,脓包渐渐胀大,撑破表皮爆裂开来,脓汁喷溅到藏青色的天幕上就像墨汁喷在宣纸上那般慢慢流淌下来,拉出长长的轨迹。

    脓包相继爆裂,血月便像漏了气的气球一样瘪了下去,一旁的星星见状也悄悄躲到天幕后面。

    黑暗侵袭,恐惧缠身,眼前一切变得模糊。震云感觉到身后的死尸已经近在咫尺,他有心反抗,却提不起劲,一动也动不了。混乱、恐惧与绝望把这个初出茅庐的小和尚给逼到了崩溃的边缘。

    他妥协,不再思考,不在挣扎,他顺从一切,眼前一切开始土崩消散,身体也随之变得轻飘飘。

    恍惚间他再次回到婴儿时期,一双温柔的大手抚摸着他的背脊,一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围绕着自己,朦朦胧胧间一个妇人把他抱在怀中,他在怀抱中慢慢睡去。妇人满面是笑,爱意汹涌,耳垂下一个绿色的光芒在不断闪动。

    这是我的记忆吗?

    不是又何妨呢?

    突然他感到一阵寒意侵袭,四周渐渐发白,转眼间一切都结霜成冰,一片银装素裹的凛冬景致。震云早已无心反抗,寒意已经入骨。

    罢了,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