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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致自己的信

    “信箱里有你的信。”

    “啊,好的。”

    碧君出门打开楼栋外的信箱,里面是一张淡蓝的信封,信封上收件人的位置用水笔写着‘林碧君’的名字,那是一封寄给她的信。

    回到房间,她仔细将信封裁开,取出了里面的信纸。

    在这个年代还会使用纸质信件的大概也没有几人了吧?但她还是喜欢这种手触着信纸的感觉。

    阅读着,心里有种别样的感受。

    信纸上是熟悉的笔迹,她甚至很清楚信上的内容,因为字迹本就属于她自己。

    是的,这是一封她几日前亲自投进附近的邮筒寄出的信,收件和寄件的都是她本人。

    也不记得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习惯,她偶尔会给自己写封信,每当遇到一些不确定的选择时,将这些写在信纸上,询问未来的自己。不用挂号,不用加急,就这么放进邮筒里,耐心等待一些时间。

    偶尔会延迟,甚至遇到丢件也没关系,这本就是个小游戏而已。

    让信纸在外面漂泊几天,可以漫想一下它经历了哪些、去过哪里,一场小小的漫游。

    待收到时再打开,信上是几天前的自己留给现在自己的问题,当时自己做的对不对呢?认真去考虑一下再回答,或许会有别样的感悟。而她每次也会认真的写一封回信,与原信放在一起收藏起来。偶尔心血来潮拿出来看看,那厚厚一叠,已经放了满满的抽屉。

    有时候会一连几天每天都寄一封,有时候十天半个月也不动笔,这些都没关系,只在乎她的心情。这其实就是另类的日记,但就像时间胶囊一样,很有趣的小游戏。

    文字是有魔力的,我们的记忆轻易就忘却的,文字却保留了下来。当时的疑惑和不安,当时的欣喜和快乐,都会随着信纸传递过来。

    今天的她面对过去的自己又会怎么回答呢?就像在和另一个人对话一样。

    “本来就是在和另一个人对话呀。”

    太阳花园里,看着碧君又在给自己写信,一旁的孙若涵说道。

    今天的气温骤然下降,已经接近零度线,咖啡厅也终于开了暖空调。苏州的气候总是这样,一年近乎只有两个季节,春和秋都特别短,从烈日炎炎到寒风瑟瑟或许只要短短一两周,让人恍惚间觉得是否丢失了一季的时间。

    孙若涵饶有兴致的看着碧君给自己回信,女孩却不愿给他看到信的内容。

    她或许已经忘记,这是他们小时候一起提议做的游戏,曾经他也给自己写过几封,不过后来嫌麻烦就停了,倒是碧君一直坚持到现在。或许男孩和女孩本身就不一样,坚持一件事的毅力,碧君总能从一而终。不像他,兴致来的快,去的也快。

    “人的细胞每天都会新陈代谢,今天的自己本来就不是过去的自己。所以和你寄信的本来就是另一个人。”

    “那怎么能一样呢?”

    说到这个,孙若涵也有了些兴致,“人类一直想要永生,有个方法是定时克隆一个自己,然后将大脑的记忆输入给对方,一直将记忆传递下去,这样是不是就永生了呢?”

    “那当然不是。”只转移记忆,这算什么永生呀?原本的自己不是依然被抛下了吗?

    “但是呢,科学家告诉我们:人全身的细胞每120天至200天就要全部代谢更新一次。也就是说,半年后的自己和现在的自己就物质上完全是换了个人,没有任何的联系,相同的也就是记忆而已。所以你看,这和克隆一个自己再输入记忆又有什么不同呢?”

    这么一说碧君就回答不上来了。又来了,从小时候就这样。

    那句“科学家告诉我们”是她早就熟悉的句式,孙若涵总是这样,会说一些诡辩的话,虽然心里明白肯定有什么不对劲,可是让她立刻反驳又找不到借口。毕竟对于“科学家的话”,她懂的总是没有孙若涵多。

    那个时代的孩子对于“科学家”都是有敬畏的,经常喜欢谈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UFO也好,百慕大三角也好,还有尼斯湖水怪、麦田怪圈,只要后面拖一句“科学家也研究不清楚。”,那就会让他们觉得整个话题得到了升华,仿佛自己也和未来终极梦想职业的“科学家”站在了同一高度,可以自鸣得意一会儿。

    想了半天没有反驳的话,碧君干脆生气不理了——这是女孩特有的权利,也永远能够获得胜利。

    果然,孙若涵只能投降。

    “好吧,我只是开玩笑。人的细胞有‘可再生’和‘不可再生’,大脑细胞从出生起就只会死亡而不可再生,所以不存在代谢。自己永远是自己——至少大脑是。”

    所以说,只有大脑才能代表真正的自己吗?碧君思考着孙若涵的话,又觉得有些无法理解。那么大脑又是什么呢,思想?记忆?灵魂?

    她想着,又有些恍惚了。就像人不能自己举起自己,用大脑去思考大脑本身大概也是徒劳的吧。但想不通也没关系,在思考中消磨一些时间,这本身也很有趣。也只有在这咖啡屋中,她会放纵自己的思绪,随便思考一些毫无意义的事。

    休息了两天,明天又有带队的工作了。依然是个一日团,预定的行程是拙政园。

    对于现在的工作碧君并不觉得是负担,跟陆姐搭伴是一件很有趣的事。不过自己也确实应该继续“充充电”了,拙政园啊,那是苏州园林的桂冠,与留园、承德避暑山庄、BJ颐和园一起,被称为中国四大园林。不说后两者,仅同为苏州园林的拙政园和留园相比,无论是规模还是精巧,拙政园都是略胜一筹的,在苏州入册的108座园林中它是无可争议的百园之首,这样的地方自己总不该辜负。

    这么想着,她走到书架旁,意外看到了一本苏州园林的书,取下发现大概是这两天才买的,封膜还没拆,孙若涵总在这些地方很细心。

    他不用开口说,而她也很快能够知道,知道他默默做的‘小动作’,感受到那份心意。

    这大概就是灵犀相通吧?

    夜幕降临。

    孙若涵关上了店门。因为明天还有工作,碧君借了那本苏州园林的书早早就回家了。下午的时候咖啡厅营业了几个小时,到刚刚送走了最后一位客人。

    这样的生活孙若涵很享受,没有什么负担,不用把什么传承文化的责任、烹饪界的未来抗在肩上,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咖啡店老板,仅此而已。

    关上了大厅的灯,他上了楼,那里布置了他的卧室。

    经营场所和居住场所放在一起,这种‘三合一’在未来几年新消防法修订后大概要被取缔了,现在是没关系。不过过段时间他也该买一套住房了,过几年,那里应该是他和碧君的新家吧?不用着急,需要好好计划一下。

    曾经他们金鸡湖畔的别墅虽然宽敞,但并没有什么人情味,再来一次,他要细细琢磨一下。就像这太阳花园一样,那应该是个温馨的地方。

    这么想着,他步入了自己的卧室。孙若涵没有立刻休息,而是拿出了口袋里的那颗‘光珠’,那是谢婉蓉的‘思念’。他们的缘,或许也就在这思念中结束了吧?

    孙若涵并不觉得可惜,只是有些歉意。这份思念他原本有生出留念的想法,但转念又想,这或许是对两人的亵渎,还是算了。还是用掉吧,看看这份思念又会诞生怎样的秘境。

    这么想着,他把光珠放在了枕头下,安静地躺了下去。

    ——

    明·正德四年(公元1509年)

    紫禁城

    19岁的当朝天子朱厚照坐在御书房里,玩味的看着手里的一封奏折,不过说是‘看’,更像是在玩弄。这并不是一封正式的公文,而是一张‘小报告’,就在今天早上一个小太监神秘兮兮的递给自己。

    匿名举报,嘿,有趣。

    朱厚照是4年前,也就是15岁的时候继位的,玩心很重。如今明朝正在鼎盛时期,他也不太爱理朝政,一般会由他的玩伴大公公刘瑾替他当家。若是寻常的奏折都会经过刘瑾的手,如今费心思走了个小太监的门路匿名投到了自己的御书房,定然是故意为了绕开刘瑾了。

    说实话,他对刘瑾是有些偏心的。朝堂上的那些大臣,特别是被先帝托孤的内阁大臣谢迁、李东阳他们整天对自己耳提面命,哪有刘瑾好玩?刘瑾什么都听自己的,从不会还嘴,而且斗鸡走马样样精通。

    这位大公公爱权、爱钱,这些他都知道,但太监的一身荣华都在皇帝身上,太监能有什么坏心思?反而比那些大臣要单纯的多。

    这么想着,他叫来了刘瑾,手指点了点桌上的这份奏折。

    刘瑾也是个极聪明的,稍一琢磨就明白了皇帝的意思,所以那又是举报自己的?刘瑾心里并不怕,反而有点玩味。

    李东阳他们也就会这点手段了,且不知只要自己在皇帝面前越‘弱’,他们越‘强’,帝心就越发会偏向自己?争权夺利这种事,在官场上可能要拉关系、比力气,可一旦上升到紫禁城里,就早已不再看谁有理、谁拳头大了,只在于皇帝一人的心思而已。

    这种事情他早就通透,该弱的时候,他就撒泼打滚一把鼻涕一把泪,该强的时候也顺着皇帝脾气来,刘东阳那群木鱼脑袋怎么斗得过他?这不,前不久刘健、谢迁这一个先帝帝师、一个内阁阁老就被他赶出朝堂了。顺便把摇旗呐喊膈应人的戴铣、蒋钦给揍死在了东厂。

    这么想着他有点得意,告罪一声走上前,扫了一眼奏折,却有点愣了。

    “陛下,这个王献臣又是谁?”

    “哈?”这让朱厚照有些摸不着头脑了,所以,这个被举报的王献臣不是刘瑾的人?不是他的‘八虎’、‘八猫’的?

    不对啊,那写这信的干嘛这么神神秘秘的递给自己,给小太监走门路不花钱啊?有这功夫,正常流程奏上来就是了。

    要说这个王献臣,正德皇帝还是有点印象的,吏部的御史,算是监察部门的最高长官——虽然那也只是个清水衙门。明朝本身也没有什么正规的监察部门,东厂、西厂就足够了。让朱厚照有印象的,是这个王献臣之前也跟着李东阳他们一起上奏劝过自己。

    自己喜欢外面的野花,不爱后宫怎么了,管他们什么事?普通士绅官员都能和画舫的书寓名家来点风流韵事,自己这个皇帝怎么就不行了?至于晚上不爱住寝宫,造了个‘豹房’就更不是个事了,自己就喜欢狼蛇虎豹。喜欢野生动物怎么了,犯法了吗?对,之前是有个老虎差点咬了自己,但那不是没咬到么?

    所以说,你自己收受边疆大吏的贿赂,还收美女,有什么资格劝我好好做皇帝?

    贪财没什么,做大臣的本来就应该贪一点——这是朱厚照的心里话,不然,不爱财、不爱权,那爱什么?肯定是觊觎自己的皇位了呗。但让正德皇帝心里嘀咕的是王献臣嘴上一套、背后一套,看,这次不是栽自己手上了?下次还敢劝阻自己出宫采花、玩虎捉豹?想到这里,他心里是有点得意的。

    “大伴,你让人去见见这个王献臣,把这事给朕问问明白……不,这事你亲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