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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至高情谊

    毕业在即,多数同学选择走向社会,参与社会主义的建设,还有一部分则选择继续深造。学校今年下达了几个留学的名额,远赴艺术的国度深造,不仅是吴天昊的梦想,也是他父亲的梦想,这个消息再一次点燃了吴天昊的心。公示贴出后,他站在那里接连看了几遍,越看越是激动,在下发的名额中,他的名字赫然在列。他不禁暗想:终于有机会完成父亲所未能完成的梦想,赴欧留学,这是吴家两代人的心愿。在他们的心目中,欧洲是艺术的圣地。达·芬奇、拉斐尔、伦勃朗、米勒、梵高……这一个个光辉的名字闪耀在欧洲的上空。

    吴天昊满怀期望地敲响了教务处的门,几分钟后,他垂头丧气地走了出来,脸上写满了失望与无奈。他是被高额的费用逼退的,留学的费用对于他的家庭而言,可说是天文数字。于是,他不敢再想这件事,只能将这个梦想深深地埋藏在心底,他暗自叹息:这个愿望已经幻灭,也该为自己寻找另外一条出路了。

    陈孟凡则不同,父亲可以包办他的一切费用,陈孟凡自然也希望留学,正好父亲也有这个想法,已经帮他在国外联系了几个大学供他参考,这其中就有大名鼎鼎的汉诺威音乐学院、英国皇家音乐学院以及维也纳音乐学院。万事俱备,陈孟凡只需要按时报到即可。

    如此看来,两位最好的朋友从此将远在天涯两端,等待他们的命运截然不同。一人继续留在文化艺术亟待苏醒的中国,另外一人则将在另一个国度开启新的生活,在艺术的沃土上茁壮成长。

    有时,吴天昊也会想:只要自己的天赋犹在,加上自己超乎常人的付出,无论在哪里,都能有所成就,是金子总会发光。况且父亲行动不便,留下来,恰能好好照顾父亲。这几年,一直都是冯劲松叔叔自愿担负起照顾吴振宏的重担。吴天昊忘了,在偌大一个中国,纵使个人才华出众,成绩斐然,然而如果没有人脉资源或是名家前辈的提携,很难有自己的出头之日,更有甚者,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被打压的现象也是屡见不鲜。更何况,父亲会对自己失望的,父亲宁愿孤独一生,也不愿让儿子步其后尘。但是,没有钱,什么话都是多余的。

    两个好朋友在一起的时候,聊起了留学的事情。陈孟凡侃侃而谈,他提到维也纳、美泉宫,以及在这里留下足迹的伟大的音乐家们,滔滔不绝,为自己的未来描绘了一幅精美的蓝图。不过很快,他就停了下来,发现自己的朋友正低头不语。

    陈孟凡关切地询问道:“你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没什么,你的想法很好,我为你拥有一个光明的前途而感到高兴,当你成功的那一天,我会为你自豪的。”

    “那你呢,你准备到哪里留学?”

    “还能去哪里?我决定了,留下来,哪里也不去!”

    “留下来?”

    “不错,我们所做的一切,说小了是为了自己,为了家庭;说大了,则是为民族的事业贡献自己的一份力。你不要惊讶,这不正是你所灌输给我的吗?留下来,我一样可以成功。”吴天昊的语气,似乎是在跟人较劲,可是连他自己也说不上是跟别人较劲还是跟自己较劲。

    陈孟凡深知,吴天昊是一个心灵高度警戒的人,他非常害怕被人小看,特别是随着年龄的渐长,他不想让别人认为他难有所作为。即便是面对自己最好的朋友,吴天昊也会保持这一份警惕。无论如何,他都不愿在别人面前表现出丝毫的怯懦。而他越是这样,在自己的内心世界中,他则越是怯懦,越是痛苦。他生性敏感,有时候,感情与性情无关,他是最不会安慰自己的那种人。

    陈孟凡不再说什么,他能猜透朋友的心境,他想知道朋友的苦衷,又不便于问,即使问了,吴天昊也不愿意说出来。他知道,吴天昊留学的愿望比谁都要强烈,现在他突然说不愿意去了,究竟是什么原因让朋友却步?陈孟凡自然也想到了钱的问题,带着这样的想法,他来到了天昊的学校,问明了原委,得知天昊正是为钱犯难。这下,轮到陈孟凡犯难了,他想帮朋友一把,但是自己也无计可施,他不能再一次为天昊的事情去求爸爸了,爸爸肯定不会应允,再说,自己也拉不下这个脸。为今之计,便是将自己留学的机会让给朋友。

    陈孟凡决心已定,不再动摇,他来到吴天昊的住所,说明了来意,这令吴天昊大吃一惊,坚决不肯接受。

    吴天昊说道:“不可以,一万个不可以!”

    “为什么不可以?你需要这样的机会,而我却不需要。”

    “你想过没有,你把这个机会让给我,别人会怎么看待?那我成什么人了,这种事情我做不到。”

    “你怎么这么固执,天昊,你太在乎别人的看法了,有些时候,能不能听一下自己心里的声音?你我之间,非得分个你我吗?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计较这些?你可以不去,但我要说的是,我已经下定决心不出国了。你要么放弃这笔钱,做个所谓的‘君子’;要么放下你那一文不值的自尊,接受我的这份诚意。一切由你,只是有一点,如果你不想让你的的父亲失望,不想让他看到两代人一样的命运,不想做个不肖子孙的话,还是听我的话,拿出勇气来,因为,放下尊严也需要勇气。”

    天昊沉默了,在他的印象中,陈孟凡从未说过如此坚决的话语。此刻,陈孟凡犹如屹立在他面前的一位船长,那份坚定的意志不容他人反对。陈孟凡突然之间变得高大起来,看到这威严的形象,吴天昊感觉自己眩晕了。

    天昊问道:“如果真是这样,那你怎么办?这个机会对你而言同样地珍贵,我不明白,你为什么愿意为了我而放弃这一切,我不知道这个世上除了你,还有谁能够做到。”

    “你想知道为什么,那我告诉你,你不仅仅是我的朋友,更是我的恩人。”陈孟凡的表情依然严峻,天昊的内心再一次被震撼了。

    “那你如何向你家人交代?”

    “这个你放心,我会瞒着他们,直到你学成归来之时,纵使瞒不住,他们也不会过多地责怪我,你应该知道我爸爸的性格,他只希望我做一个安分守己的人。你到时候就放心地去吧,不要有思想负担。我留下来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顾婷也要留下来。在这一点上,我要比你幸运很多,你已经失去晓芸,不能再失去大好的前程。罢了,不提这些了,你回去好好准备一下,到时候我会来送你。”

    对于吴天昊而言,交到陈孟凡这样的朋友,可谓生命中的大幸,他知道,一份真挚的友谊具有无与伦比的魅力。可是他不知道,陈孟凡的话也并非没有谎言,那个谎言就是,顾婷并不会留在国内,在此之前,她和陈孟凡已经约好共赴国外。

    当吴天昊将留学的消息告诉父亲时,父亲老泪纵横。父亲只知道儿子可以留洋,但不知道儿子是如何知道儿子是如何得到这个机会的,他喜极而泣。

    天昊不无担心地问道:“爸,您怎么哭了?”

    吴振宏用衣襟擦了一下眼角的泪痕,带着颤抖的声音说道:“我哪是哭啊,我这是高兴啊!多少年了,这是我听到的最高兴的事情。我一直以为,我的愿望在有生之年在难以实现,没想到如今你又重新将它点亮,我为你感到自豪!”

    在天昊的记忆中,父亲从来没有为了自己的事情如此动情过,即便当年自己考上大学,父亲也只是说了几句无关痛痒的话。他明白,父亲之所以如此激动,是因为这个消息唤醒了父亲那颗早已沉睡的心,那颗心在激流勇进的青春年华受到致命摧残,到了现在,整个人已经饱受风霜。他看着父亲失明的双眼,在这双眼中,曾燃烧过多少的激情与愤怒,看到过多少只有卓越的艺术家才能看到的东西。失明对于一名画家而言,便是关闭了整个世界的窗户。很多画家失明以后,往往会选择自杀,活下去对于他们而言语气说是苟且偷生,不如说是丧失了生存的勇气,因为生不如死。吴振宏坚强地活了下来,实属难得,而使他活下来的信念支柱,便是吴天昊——他唯一的亲人!

    吴天昊发现,这几年下来,父亲又老了不少,他真舍不得父亲。这一去,不知要到何年才能归来。有一个念头始终缠绕着他:该不该告诉父亲,这次留学的机会是陈孟凡让给自己的。如果父亲知道了这事,肯定高兴不起来,甚至还会对儿子心生愧疚。

    父亲很安详地睡着了,也许他已经很多年没有睡得这么香甜了。但是吴天昊却是翻来覆去睡不着觉。到底要不要告诉父亲真相?这个问题一直折磨着他,让他与睡眠彻底无缘。思考到凌晨,他决定告诉父亲一切,如果现在不说,要是将来父亲知道了真相,那对于父亲来说将是致命的一击,因为父亲决不能允许儿子在大是大非面前保持缄默。而且,自己的良心也会始终受到无止境地煎熬。

    第二天,他鼓起勇气告诉了爸爸,果然,父亲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脸颊颤抖起来。他由最初的失望,变成了愤怒,他嘴唇发紫,咆哮道:“你为什么答应了他?你到底还有没有底线?他说自己不想去你就相信了?他为我们付出的还不够多吗?我是一个瞎子,生活不能自理。我没有告诉你,正是他,免去了你的后顾之忧,他经常来家里照顾我,一来就是十天半个月的。不错,你是救过他的命,但对于孟凡这样一个孩子,我们还能有什么苛求?”

    爸爸说的事,吴天昊并不完全知情,此刻,羞愧充塞于他的心中,他已经无地自容。

    吴振宏继续说道:“不行,我不能让你丧失基本的做人原则。我宁愿看到你一事无成,也不愿意看到你因为占用了别人的机会而自己飞黄腾达。你现在就去跟他说,你不会再出国了!”

    吴天昊低下了头,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一般。他悄悄地离开了父亲,他不知道告诉父亲真相是不是一个正确的决定。

    愤怒过后,一种前所未有的惭愧与自责包围了吴振宏。他觉得是自己愧对儿子,他没能为儿子创造出一个良好的家庭环境,致使儿子的发展处处受阻。儿子想要出国,还需要有人主动让出机会,这恰恰说明他作为一名父亲的无能。这种想法很容易折磨那些已经步入不惑之年的失败的人们,特别是他们的孩子正需要依靠他们而他们又无能为力之时。于是,他们中的很多人,为了弥补对孩子“亏欠”,拼命地干活,拼命地赚钱。然后分文不剩地交给孩子。有志气的孩子当然会珍惜父母这来之不易的血汗钱,发奋苦读,以改变自己的命运;但也有一些不肖之子,仅仅为了自己微不足道的虚荣心,便心安理得地花着父母的血汗钱,或给自己买高档用品,或大手脚地请同学吃饭,以一时的放纵换取终身的卑微。当然,有钱人不必为这些问题而烦恼,那些富二代则大可视金钱如粪土。社会是不公平的,但是社会也为同一阶级的人提供了相同的机会。

    此刻吴振宏的心中,五味杂陈,往事一一浮现心头,他虽然怒斥了儿子,可是哪个父亲不希望自己的儿子好,希望儿子有一个光明的未来,而且这种愿望在吴振宏那里要比其他的父亲强烈得多。

    他无助地瘫坐在椅子上,暗淡的眼里闪动着泪花。不知过了多久,吴天昊回来了,一起回来的,还有陈孟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