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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朋友的另一个身份

    兄弟相见,和几年前相比时又是另外一番景象。只是吴天昊还不知道眼前的这个人是自己的哥哥,他依然将陈孟凡视为自己最宝贵的朋友,却也只是朋友而已。

    两双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吴天昊面对这位知己,热泪盈眶。如果没有眼前这个人所作出的牺牲,没有此人十年如一日地照顾自己的父亲,自己就绝不可能达到今天的高度。

    此刻两人站在一起,反差之大,恐怕他们自己还没有察觉。然而从司机的角度来看,这两人犹如两个时代的人,从外表上看,陈孟凡身形矮小,脸色蜡黄,衣着灰白的外套和长裤,一副中年老农的样貌。而吴天昊则西装笔挺,油光粉面,气度非凡。

    如果此时告诉司机:那名农夫只比画家大一岁,司机是万万不会相信的,他觉得这两人至少相差十岁。

    确实,岁月已经改变了陈孟凡的面容,而长期艰苦的劳动则压迫着他的身躯,致使他未老先衰。此时,在灰蒙蒙的天空下,两人站在一起,更显得陈孟凡的矮小。对比他成长的家庭,此时看到他的模样,会让人产生一种莫可名状的酸楚。不过,这一切并未改变陈孟凡那颗纯真的心,也为改变他对理想的执着。谁也不会想到,在这幅柔弱的外表下,始终埋藏着一份坚定的信念。

    一阵寒暄之后,两人进了屋,阴暗潮湿的屋里,摆放着

    一台破旧的钢琴,钢琴如同一名行将就木的老者,瘸了一条腿,柱着两块青砖,外表已经没有原初的一丝颜色,有些地方,弹簧张牙舞爪地抓破了琴箱,手指按在琴键上,钢琴便痛苦地发出含混不清的哀嚎声。陈孟凡就是靠着这台钢琴坚持自己的理想,如今,这台钢琴即将履行完自己的使命。

    在墙角,吴天昊发现了半个木箱,另一半早已不知所踪,通过残存的手柄,他认出这是母亲的遗物,当初艾琳就是从这个箱子中孵化出来的。

    房子里的家具大多已经破旧不堪,好在陈孟凡规整得当,才使得房子里的情景没那么惨烈。

    但是这一切却深深地刺激了吴天昊,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的好友和父亲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中生活的。虽然这是他从小生长的地方,然此刻置身于其中,吴天昊的内心还是深深被刺痛了。他的良心受到了谴责,他意识到,自己不是一个合格的儿子,也不是一名合格的朋友。如果在品格上自己已经是个侏儒,那么即便取得再大的成就,又有什么意义呢?

    陈孟凡告诉吴天昊,老人家生前比较喜欢房子本来的面貌,所以才没有添置新的家具。但是吴天昊已经不关心这一切了,他终于注意到了陈孟凡的身形和面容,他是在一面镜子中无意看到两人相对而坐的照片的,镜子里的画面给了他的心灵新的冲击。他直到此刻才切身体会到:为了成全自己,陈孟凡吃了多少的苦,那种苦不是一朝一夕,而是十年之间,从不间断。

    吴天昊终于意识到:此刻,自己所拥有的一切都应该是陈孟凡的,自己就应该蜗居在这山间的老房子中,遥遥地望着那个受万人景仰的人。可是,他们再也回不到过去了,人生最宝贵的十年一去不复返。两人之间的身份再也无法调换了。

    在这再熟悉不过的房子里,吴天昊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过的压抑感,他轻声说道:“让我们出去走走吧,我想去看一下我的父母。”

    陈孟凡点头答应了。

    虽然走到外面开阔的空间,但是吴天昊心头的负担却没有完全卸下。

    在父母的坟前,吴天昊的眼泪终于止不住了,上过一轮香,燃过纸钱之后,他跪在地上痛哭起来。

    陈孟凡看在眼里,也忍不住默默流泪。他没有安慰自己的弟弟,因为他知道此时安慰是没用的。

    待吴天昊的情绪稍有缓和,他点燃了一根烟,他开始回忆起往事。

    吴天昊说道:“小时候,父亲不在身边,许多人嘲笑我,欺负我。当父亲回来的时候,我已几乎告别童年,也就在那时,父亲将我领上了美术的道路。可以说,我走上美术的道路,与父亲的言传身教密不可分,虽然他并不指望我成为一名画家,他最担心的事情,乃是我有一天会步他后尘,好在我没有让他失望。但是,他却没有等到我回来,他受了一辈子的苦,却没能享清福,更没有享受儿孙相伴的天伦之乐,这种缺憾,我是永远无法弥补了。”

    陈孟凡劝道:“你不用自责,他从来都是以你为傲,我了解他老人家,你的事业和幸福在他看来才是高于一切的,最重要的是,你没有让他失望,在他生前,你以父子的名义举办的那场画展,已是对他最大的宽慰。”陈孟凡有几次想告诉他两人之间兄弟的事实,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吴天昊转向陈孟凡说道:“其实,这十年来,我真正亏欠的人,是你啊!”

    陈孟凡惊道:“天昊,快别这么说,你我之间何欠之有?”

    吴天昊说道:“为了我,你错过了自己的黄金岁月,整整十年哪,除了你,这世间还有谁还会为我吴天昊做出这样的牺牲?你身负不世之天赋,却甘愿为了我这么一个小人物埋藏自己,如果不是因为我,你今天必定已经取得杰出的成就。你吃过的苦,遭过的罪,也许只有你自己才能清楚,但是你却从来不计较这些。我父亲双目失明,如果没有你的悉心照顾和满腔的精神支撑,也许他早就丧失对生活的勇气和信心。所以,从今往后,我将尽我最大的努力,帮你实现理想,我要带你去欧洲,去认识那些世界著名的音乐大师……”

    陈孟凡打断了吴天昊:“不,天昊,你不要觉得亏欠了我,这十年来,我只不过是尽了一个儿子该尽的义务而已。”

    吴天昊感叹道:“那是因为你有一颗金子般的心,你从来没把自己当成外人,所以我的父亲才能在黑夜中度过这艰难的十年,也才能如你所说的,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他是安然而逝的。”

    “不,不是我没把自己当做外人,而是我从来就不是外人。”陈孟凡纠正道,“因为,躺在地下的那个人,既是你的父亲,也是我的父亲!”

    “你说什么,我父亲也是你的父亲?”吴天昊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没错,他是我的父亲,而你我,则是真正的兄弟!”陈孟凡说道。

    吴天昊感觉眼前一片昏黑,他用颤抖的声音问道:“有什么证据?”问这话的时候,吴天昊的胸中似乎藏着一座火山,即将爆发出来。

    陈孟凡并未注意到吴天昊神情的转变,于是,他将所有的真相,包括他所听到的吴振宏与自己母亲的对话,都向吴天昊坦白,末了,他说道:“让我们勇敢地接受这一切吧,弟弟!”

    吴天昊听到这个称谓,来不及作任何回应,他气血上涌,当场昏厥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