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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

    那天之后,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超市成了那家早餐店。如果她要去超市的话,她都是在相同的时间点去,而这个时间点,我正在下班回家的路上。我会停下车,走进去,希望她这天会来超市。我不想她又从这里突然消失。

    阴晴不定的天气,雨水的冰凉,春风袭来的凉意,毫无预料的偶遇,是我对那天的记忆。第一次在超市遇到她的画面仍历历在目,它已经过去了蛮长一段时间了。时间匆匆的让人难以置信。

    这段时间以来,我们时常碰面,最终彼此成为了朋友。开始时,我们在那里偶遇了几次,会随便搭上几句话;后来,我们似乎都觉得可以一起走一走、聊一聊。通过交谈,我们对彼此更加了解了。这段时间之前,我们还是陌生人,而现在,我们对彼此的了解让我们变成了朋友。我不用再担心会因像搬家之类的原因,而突然就再也见不到她了,我们互留了联系方式。

    这段时间里,我常常想起我和她待在一起的画面。阳光洒向地面的时候,我的影子不再是孤影,隔了一段距离,有另一个影子与它为伴。

    一天下午,我们沿着海岸线的步行道漫步,她走在我前面。我一只手搭在栏杆上,一边走一边不时看向海平面。翻腾的海水让我感到一丝窒息,我想到了溺水的感觉。虽然我从来没溺过水,我不会游泳,从来没下过对我而言太深的水。

    我们默默地走着,看着周围的景色。我们的影子拖得老长。我看着我们的影子。她影子的头上有东西在有节奏地飘动,我很快明白那是她的头发。开始时,我们是一起的,后来不知怎么的,我们之间就出现了距离。不知是她太快了,还是我太慢了。我能看出来,她看着周围,但心里想着其他事,我也在想着其他事。那个我日思夜想、魂牵梦绕的她还是没有在线,难道她永远都不会再上线了吗?她怎么了?

    我们就这样走着,周围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风吹过的呼呼声,海水撞击防水墙的哗哗声,偶尔一辆汽车从大道上飞快驶过时,轮胎与地面接触时发出的巨大摩擦声,灌木丛里有虫子在叫。她还在我前面,我没有试图赶上她。我想,或许到我们在无意间同步的时候,我们就会开始交谈了。

    她和我一样,每年的年末都要经过比较远的路途回到自己的家乡。

    “我很烦这样。”她曾这样抱怨。

    “为什么?”

    “心烦意乱的。你难道不觉得坐大客车是一件痛苦的事?”

    “你晕车?”

    “你晕吗?”她反问。

    “我以前晕,现在应该不了。我已经好久没有坐过大客车了。”

    “我也不晕车。只是你坐一次的话会要很长的时间来忘掉那种感受,这段时间里你绝对不想再坐一次。”

    我告诉她我完全理解,然后我试着让那种感受重新回到我的记忆里。

    我将后脑勺用力贴在椅背上,好让脑子不那么沉重。我将四肢随意地搭在任何地方,只求能感到舒服。空气是混浊的,吸一口就会感到胃在翻滚。我嘴巴紧闭,是为了防止空气进入,但口水一直流到口腔里。我无法控制。不一会儿,口腔里便全是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口水,我不敢吞咽,那会让我更难受。我的腮帮子慢慢鼓起来,直到极限,那时,口水会从嘴角挤出来,这时,我就不得不把它吐进黑色的袋子里了,即使我一点都不想动一下。我将头重新放回刚刚的姿势,等着腮帮子再次鼓到极限。我的口腔里总是溢满口水,但我的喉咙却非常干涩,胃中有苦味不停地溢上来。我无法思考,也不想思考,脑子里完全是晕荡荡的。我身心疲惫,即使身体都没怎么动,即使脑子根本没在想事情。我身体的所有关节似乎已经僵直。我不敢动,也不想动,只在腿麻或手麻的时候勉强抽动一下。我不敢看向车内,即使是眼睛看到的,内心也会升起一股艰难之感。我微闭着眼睛,总是看着窗外,从未见过的景物飞快消失在视野里。我一直瘫在座椅里,所有人都一样。我就那么躺着,身体似乎已经失去了触感。

    回想到这一切,我打了个哆嗦。

    至今,我陆陆续续坐过好几次的大客车。现在,我已经好久没坐过了,也不用再坐了,但那种感觉还是没有忘记。坐在里面的每时每刻,我都觉得死简直就是一种解脱。好在,人不是总处于那种状态。

    她的影子扭动了一下。她转过身看着我,似乎在确定我是否跟上来了。我对她笑了笑。

    “你为什么这么慢?”她笑着抱怨道。

    “你为什么这么快?”

    她在等我,我快步走上去,开始与她同步。

    她比我小三岁,在她过生日的时候,我们的年龄差距会瞬间缩短到两岁。似乎谁都知道,问一个女孩的年龄是不对的,好像这代表了一种冒犯。我感到难以理解,但我决定遵循。我没有询问她,她只是在我坦白自己的年龄后,她告诉我,她比我小三岁。我第一次遇到她的时候,就觉得她比我小。三岁的差距有时很大,有时也很小。当我即将去读高一的时候,她还只是个即将去上初一的小学生。简直难以想象。但现在,这样的差距并不那么明显,至少,在我们都知道这种差距的时候,我们都没太在意。这种差距完全不会阻碍我们的友谊继续下去。

    “在这里我没什么朋友。”她曾说。

    我又何尝不是呢。

    “你同事呢?”我问道。

    “有几个,我们是一个组的,但他们都比我大一点,好多都是已经结婚了的。”

    我表示理解。

    “你呢?”她问。

    “我很少和别人讲话,我是个沉默寡言的人。”

    “完全看不出来啊。”

    “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觉得你是那种有很多朋友的人,但今天你说你没什么朋友。所以啊,光通过看是不行的。”

    “我觉得在这里交不到朋友。”她说。

    大家都太忙了,忙得已经失去了交流的能力,也就失去了交友的机会。我想了想,除了我在学校里的那些朋友外,在我步入社会的这些日子里,我没有深交到任何朋友。

    夕阳快落入远处的海平面了,我们都停了下来,扶在栏杆上。

    “真美。”她评价。

    我点头表示赞成。

    有一次我跟她讲了一件事,她为此感到震惊。

    “你真那么做啦?”她简直不敢相信。

    我告诉她如果有必要的话,我可以发誓。

    “为什么?你怎么想的?”

    “我什么都没想,只是看能不能在那里再遇到你。”

    我跟她讲了她突然消失后,我试图在公交车上找到她。

    “你这么在意我?”

    她看着我,笑着。我有两种选择,但这不是选择题,我任选其一都是正确答案。

    我摇了摇头。“当然不是。”我说。

    她笑了起来,我也笑着。

    夕阳完全没入了海平面,仅剩的余晖印在远处的天边。

    从海边回来,天已暗了下来。在超市外面的路边,我将车停了下来。

    “拜拜。”她下车后,朝我招了招手。

    我微笑着点点头。

    她拐进巷道,我将车开了出去。

    我还跟她讲过那个选择彻底离开了这里的人,他曾为爱痴狂,最终也抵不过生活对理想的冲击。生活中不能只要理想,人有太多的考虑。

    跟她讲这个故事的时候,我们正站在超市门口,那时,雨连续下了好几天,但都没有我们第一次在那里遇到时的大。我们默默站了一会儿,看着外面的飘雨。

    “我跟你讲个故事。你想不想听?”我扭头看向她,打破沉默。

    “什么故事?”她好奇地问。

    “算是一个朋友的故事。”

    “好啊。”

    我们不可能一直站在这里,所以我决定粗略讲一下,只是在有转折点的地方进行细致描述。因为简约,所以并不完整。我一边讲,她有时会突然发出疑问,然后我就得重新回去补充没有讲到的重点。

    “真的有那么像的人?”她问。

    很难解释。事实上,世界上不存在两片相同的叶子,自然人也一样。但在这里,爱可能会让人产生错觉。而且他最后也意识到他们并不完全像。

    “他怎么进学校的?”

    我曾保证过,所以我得信守诺言。

    “这是他的办法。”我只能这样解释。

    我接着讲,她便越发的觉得不可思议,她的面部表情完全表现了出来。

    “有点恐怖吧。”

    “嗯?”

    或许是我讲得不够完整,让她产生了错觉。而且,我所知道的,也是由他讲给我听的。我对她所说的恐怖二字在脑海里进行联想。

    “这个是有那么一点。”我承认。但我很快解释说:“的确有那种人,但他不是那种人。”

    我让她别急,我会用剩下的事件来说明的。我开始继续讲。他们开始靠近,开始接触,开始一同走出校门口。他们很聊得来。某天,爱已溢满,他决定说出自己的心里话。

    “他是自愿放弃的。他彻底离开,绝对是因为他认识到了一些事。”我最后说。

    我本以为会很快讲完,但我们在那里站了很久。故事并不长,但故事产生的内容有很多,她有许多疑问。有些事我无法跟她解释清楚,因为我也只是讲述他跟我讲述的,没人能真正的知道别人的想法。我们离开的时候,她还是对某些细节感到不可思议。

    我们曾好几次一起去饭店吃饭。我们第一次一起吃饭是在一个阴沉天的傍晚。我们并没有谁提出邀请,似乎本就该如此。我们的友谊已然达到了这个阶段。

    我们商量着去吃什么。我并没有太多建议,我对吃并不太在意。我告诉她,由她决定就好了,我完全服从。

    她说我们去吃火锅,气温正好事宜,过段时间就不能吃了。我表示赞同。她知道一家不错的店,就在附近。

    我的车停在路边。我们从那家超市走过,沿着人行道继续向前。天上一片灰幕,霓虹灯照亮整片街道。人行道上,有人与我们同行,也有人朝我们迎面走来。

    二楼的餐厅里只有四张桌子上坐了人。我们靠窗而坐,能看到对面的人行道和马路上挪动的车流。

    我们一边吃着,一边聊着,但说的大多都是些无意识的话语,只为消磨时间,敢走胡思乱想。

    “怎么样?”

    她在问我味道怎么样,我表示很不错。

    我们下来的时候,天空在飘毛毛雨,人行道上只有几个人在走。我们原路返回。

    我们聊到了自己的儿时,对那时的无比怀念产生了共鸣。我们一个劲地讲记忆中的那些趣事,笑得合不拢嘴,笑声一直在周围回荡,幸好周围没什么人。我一点也不想被他人注意。

    “曾经有个男生向我表白。”她说。

    “你拒绝了他?”

    “嗯。”她突然笑了起来,“那时候我才读三年级啊,我什么也不懂诶。”

    “你过后是怎么想的?”

    “我现在都忘了。不过我想是高兴的吧,毕竟被人喜欢是件开心的事。”

    “你应该有喜欢过别人吧。”

    “当然有啦。不过,现在想想都觉得遗憾啊。”

    雨似乎停了。

    “你呢?”她问。

    “嗯?”

    “你向喜欢的人表白过吗?”

    “有一次。”

    “就一次?”

    “至今就一次。”

    “未来就说不定了,对不对?”

    我会意地点点头。

    我唯一一次的告白,是在五年级的时候,我喜欢上了我的同桌。那时候,我们彼此都有对方的记忆。

    “跟我讲讲吧,当时怎么发生的?她有没有拒绝你?”

    “她没有。”我说。

    她突然瞪大了眼睛,好像看到了什么难以置信的东西一样。

    “当时什么情况?”她问。

    这时,我们已经经过了超市,我停在路边的车就在几步之遥。天也晚了,而且,这个故事很长,长得可能会让我感伤。

    “有机会我在跟你讲吧。”我朝汽车使了使眼色。

    “好吧。”

    但接下来我们虽然都遇到过,并且还聊了天,但似乎都称不上是机会,我们有很多事情可以聊。

    这段时间以来,我们一起见证了天空的阴晴不定,一起见证了春天的痕迹留存在嫩叶和鲜花上,我相信,我们会释怀春天的离去,迎接明天的到来。她的来到,同时也带来了她独有的魅力,她赶走了长久伴随着我的孤单,我为能拥有她这个朋友而感到高兴。

    我很难形容她,因为世间没有什么言语能准确的概括一个人。我对我们遇到之前的她一无所知,就像她对我的过去一样。我们只能通过彼此对过往的简单提及,在脑海中试着拼凑一些画面。有时候我在想,除了自己了解自己的过往以外,完全不会有其他人真正知道,即使是最亲近的人。

    我觉得她藏着一些事,这是一种直觉。我也有一些不便跟她讲述的事,至少在现在是不行的。但这些深藏的秘密并不会对我们有丝毫的影响。

    我回忆着这段时间以来我们之间的点点滴滴,我意识到,宛念是个值得深交的朋友。

    就在这段时间后的今天,那个我日思夜想、魂牵梦绕的她突然在线了。她没有离开,她依然还在。她以这样的方式再次出现,仿佛就像突然站到了我的面前。我感到一股希望涌上心头。

    我还在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