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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一百三十三章 棒喝(三)

    京都这地界,三品以上官员,半数都有爵位,即便官员本人没有,家中长辈也有。

    打个比方说,哪天青瓦台门口掉个树枝,砸着的不是公爷、侯爷,也得是世子、世孙。

    秦王提到的谭相、成相,与洪亮一样,也有国公爵位。

    当年帮助皇帝荣登大宝的谭相和成相,早早被皇帝封官加爵;洪亮则是以赫赫战功换来的爵位。

    别看洪亮这个国公爵位算是“终身成就奖”,目前无实职,只担兵部顾问之虚职,但若起战事,洪亮依旧有掌兵权的机会。

    所有爵位中,唯楚清的“永安公”有名无实。

    其实当初的“临洋侯”也是有名无实。

    因为楚清把费力不讨好的那点儿实职都给辞掉了,只有职、而无权,留着干什么?

    所以说现在楚清的国公爵位,约等于无:连房子都要自己张罗,封地内人口尚且不足,又多是饥民,何来食邑?

    不过是自费帮皇帝建城、兴城罢了。

    名头给了,却啥实惠都没有,这就相当于把人闷在被子里打,你挨揍了,可谁也看不出伤。

    皇帝说道:“她不还有个儿子吗?她儿子不是挺能耐吗?

    朕听说,如今学子之间都在传那个楚懂,是科举的无冕之王,若他参加春闱,状元没准就是他的?

    那就让他儿子当個庶吉士,毕竟没有参加春闱;

    再说他家不愁钱财,去个清贵之地反倒是抬举了身份。”

    哎哟喂!

    秦王真想薅着皇帝的头发、把他脑瓜子里的水分控一控。

    “皇上,万万不可!”秦王说道。

    “皇叔!”皇帝声音带着怒意和警告。

    朕说一句你就顶一句、朕再说一句你又顶一句,现在都“万万不可”了,怎地,朕这皇帝让给你当呗?!

    “臣该死!臣有罪,臣要向皇上禀奏臣的失职之罪,请皇上屏退他人!”秦王一个头叩在地上。

    叔叔给侄子磕头,就算是君臣,却非重大场合,这等礼数也有些过了。

    皇帝不知秦王这般作态是为何,但想必这个叔叔是有什么话要说,暂且压了压火气:“你跟朕去御书房。”

    御书房里,秦王依旧跪在地上。

    李公公退至门外守着,一脸肃然,让想过来报告请求调休的小太监愣是不敢靠前。

    “皇上,臣有罪!”秦王说道:“早在十二年前,永安公上交高炉图纸,臣就该提醒皇上重赏;

    想当年先皇封一位民间兽医为侯爵,只因他治好了军营马瘟;

    先皇还曾认下一个义妹,封为义公主,只因那年地动,她及时通报下游村落,躲过因堰塞湖泄流造成村毁人亡的危险;

    当年永安公的高炉图纸,直接提高大宣冶铁水平,其贡献不比前者小,臣应该建议皇上按先皇的做法予以奖励;

    一来可以起到鼓励百姓多思多想、革旧出新,以利生产之作用;

    二则可以昭显皇家对有功之士不分贵贱的重视;

    可臣却因那女子乃一介乡野村妇而未加理睬,没有给皇上应有的建议;

    后来,永安公在朝廷灭掉东伦的战争中贡献极大,后又将棉花普及大宣各地;

    按说,以前没有好好奖赏,这时候臣应该提醒皇上重赏以作补救;

    可臣看那妇人要样没样要貌无貌、行止也丝毫不成体统,认为此人难登大雅之堂;

    皇上赐官与她,臣还觉得皇上实在是小题大做;

    一个妇人,碰巧做对了件事,而事情本身又不是她亲力亲为,她不过是动动嘴皮子而已;

    臣是犯了以貌取人之过啊!

    可到这时,臣依然没有意识到这是错误;

    再后来,百官对此人进行质疑、甚至攻讦,臣也对其有所怀疑,认为她恃宠而骄,皇上给予她的太多了,让她滋生了不臣之心;

    臣认为这极有可能,因为人心总是贪婪的,得到一便想二,得到二便想一切,这才是人之常情;

    尤其是当她上朝自辩、与朝臣唇枪舌剑,臣更认为是无知妇人的撒泼之举;

    要知道秀才遇见兵还有理说不清,众朝臣都是知书明理之人,哪能抵得过下里巴人撒泼胡闹;

    到此时臣对她的印象坏透了!”

    随着秦王话语,皇帝也细细回忆了楚清的履历,她是如何一步步站到朝堂之上的,全都历历在目。

    别人站到朝堂之上,是靠着多年寒窗苦读、一朝考取功名,得授官职;再靠着多年打熬,从地方逐步调入京都、最后才迈入朝堂。

    而楚清却是因为不停被弹劾,不得不站到朝堂上,与一群人争,而这群人,全是大宣的肱骨、大宣的栋梁。

    这些所谓的弹劾,究竟有多少是真正以江山社稷、以朝廷前途为目的,又有多少是为各自所属的利益集团效力?

    当时因“谋反”二字太过敏感,挑动皇帝神经,所以不觉这些弹劾过分,但现在想来,可恶至极。

    想到这里,皇帝说道:“她只有一个人、一张嘴,若不牙尖嘴利,怎能为自己辩白?”

    秦王露出崇拜神情,赞道:“皇上圣明!皇上从一开始就力排众议、任用女子为官,不止是慧眼识珠,更是皇上的君王魄力!”

    心里却道:皇上,你是不是觉得给她个官做已然是皇恩浩荡了?

    你到底听没听出来,我口口声声说是自己的错误,那是我的错吗?我是在指责你哪。

    算了,明摆着你是没听出来啊!

    秦王继续说道:“直到沃斯国送来求婚书,臣才意识到,臣一向没看得上眼的乡野村妇,竟是如此被看重!

    臣就纳闷儿了,沃斯王是眼瞎吗,我大宣无数德才兼备、才貌双全的妙龄女子他看不上,独独看上这么一个无姿无色的寡妇?

    臣这时候才重新审视此人,才发现,单是当年一张高炉图纸,便足以抵得上一个侯爵、一个义公主的名分!

    治好军营的马瘟,解的是一时所需,最多是一战所需;

    而那一战,也仅是先皇早年打压东伦国的一次战役,目的是让其安分,即便失利,也不会造成太大损失;

    地动时及时通报下游村落避险、弥补官府指挥的不足,也只是救了一村一屯之人,其人数远抵不过当年葬身灾难的人数;

    可一张高炉图纸,改良的却是沿袭千百年的冶炼之法,看上去提高的仅是炼铁的用时和成色;

    但产生的却是对军事、农业、建筑等多方面的深远影响,而且她还率先发现了迄今为止,大宣最大的铁矿脉;

    使得短期内军队的武器装备都得以更新,农具更是由北往南迅速派发,让百姓对朝廷信心更足;

    这些深远意义,足以值得一个公主名分,或是公侯爵位!

    若臣早能意识到这些,早早为皇上提供建议,也不至于如今让皇上这般为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