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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一百七十章 旧燕归巢(四)

    既然黄忠问了,谢先生自然会回答:“是啊,我就是连灯都点不起的人家;

    我家几辈人都是单传,没什么亲戚,到我这儿,爹娘都没了,也指望不上亲戚;

    村里一开始还能照顾我,可也不能管我每一顿饭,有时候一天一顿,有时候两天一餐,饭都吃不上,还点什么灯油?

    村里也不是不想管我,但是大家都穷,半大小子,吃穷老子,谁家能供得起个半大孩子的饭量?

    而我也不愿意为了一餐饭去瞧别人脸色,便出了村,想去县城找营生,可一个十岁的孩子,没人介绍,连当个学徒都没人要我;

    后来我跟着一个修道之人走了,他是个落魄秀才,双亲亡故,靠村人把田地挂在他名下免赋税给的一点钱勉强维持生计;

    因为没有考中举人,原本资助他、并准备他中举后把女儿嫁给他的商人取消了女儿与他的亲事;

    他变得和我一样,没有父母没有亲人,但他好在有秀才功名,多少能有些进项,不够维持学业,但好歹能吃上饭,看我可怜,便收留了我;

    我为了不白吃他的饭,便学着做事,帮他洗衣做饭,他看我老实,便教我读书识字;

    日子久了,我们便像亲人一样,我劝他既然有学问,为什么不谋個事情做,为何总要沉浸在失意中;

    他说他没学问,若有,怎会考不中呢?他也什么都不会,除了读书,可读书又考不出来;

    不过他看我也爱读书,便教我读,他说若能把我教出来,也算他这辈子做成一件事;

    可我想,我都能学会干那些家务,什么事只要肯学,便能学出来,他那么大个人怎么就不行?

    于是我便带他一起上山砍柴、一起割松脂做蜡烛,然后一起读书,就这样一起过了七年。”

    许是因为陷入回忆,谢先生的面上浮现飘忽的笑容:“可他只会坐着,根本提不动砍刀;

    他就比我大十岁,可身子骨却极弱,而且越来越弱,后来竟弱到连茶杯都端不起来;

    后来我才知道,真有人手无缚鸡之力……那是种怪病,大夫也看不出所以然;

    他怕他活不久,便把我迁到他的户籍上,给他当弟弟,这样他死后,我还能活下去;

    有一次,我们又去割松脂,他已经不太走得动路了,是我背他上山的,他就坐在石头上看我干活;

    他那天突然念叨:天当被盖地为床,松油熬蜡读书忙,一朝落榜万念灰,无烛无助无新娘;

    从那之后,他的身体愈发虚弱,最后连喘气都没力气……”

    谢先生又呷了口酒,把情绪整理好,也示意大家喝酒吃菜:“好了,故事讲完了,人各有命,你们也不要跟着伤心;

    对了,我那老婆子,便是那时候看上我的,因为秀才能动时我跟着他,不能动了我还跟着他,一直到秀才过世,也是我借了钱,给他风光大葬。”

    说到这儿,谢先生突然嘿嘿一笑:“嘿嘿,钱是跟我那老婆子家借的……

    我抄书换钱,攒够一两银子就去还,再攒够一两再还,还到还差二两银子的时候,我那老丈人突然不叫还了……”

    这一说,大家都愣了:“为什么?”

    二两银子也不少啊,那可是几十年前呢。

    可大家一下子又反应过来了,都笑了起来。

    黄忠也听明白了:“让你永远还不完,以身相许?”

    以身相许这个词用在男人身上,就变得诙谐起来,大伙就笑得更厉害了。

    “是啊,以身相许。”谢先生也笑:“我比干哥哥的命好,先娶到媳妇,后来又考上秀才,又考上举人;

    我凭自己本事也能用得起灯油、用得起蜡烛了,这都是我那干哥哥和岳丈的帮助啊;不过……”

    谢先生点了点桌子上的蜡烛和煤油灯,说道:“咱五棵树村可是不一般,早早就点上了豆油当灯油!”

    这话可一下子就把大家的话题给带动了。

    因为楚清搞出豆油来,不但让村民们有了打工赚钱的地方,连带着灯油钱也省了,直接舀两勺豆油就能用上很久。

    这一开头就刹不住闸,话题重又变得轻松,纷纷说起楚清的好。

    炼铁、榨油、烧砖,可是让村里人都富裕起来,直夸得小宝无比自豪:“我娘亲就是厉害”。

    小宝是真的自豪,因为以前的他从没想到学习竟是如此有用。

    孩子总是只关注自身感受,难以理解父母的苦心。

    对于父母的督促和教导,经常会觉得啰嗦、麻烦,让他们心情不好,却很少会想父母因何如此注重他们的学业。

    也想不到他们所学的知识将会起到什么作用。

    现在小宝知道了,他妈妈搞出这些东西所用的知识,基本都没超过高中阶段。

    仲秋之夜,别人赏月,楚家吃饭聊天,并没有人去欣赏皎皎明月。

    待晚饭散时,已近亥时。

    楚清把黄忠接到自己的房子里住,不让他回楚家小子们那片工人房,依旧和小宝一起陪着黄忠住一个屋,方便贴身照顾。

    黄老三这次没有任何反对,以前在临洋县就是这么住的,再说,楚清照顾黄忠,比他这个亲儿子还周到。

    黄忠却抱着煤油灯不撒手,不肯睡:“丫头,老大回家说,你不但弄出彩色印刷,还从石漆里熬出煤油?

    你是怎么做到同时印出好几种颜色的?

    又是如何将石漆熬出油的?

    为何石漆里熬出的油不叫石油?”

    “啊哦~”楚清都不知道该回答哪个问题好了,但是很高兴,因为黄忠现在脑子一点儿也不糊涂。

    “老爹,我用了八天半从永安府赶回来,好累啊!”楚清撒了个娇,同时诱惑黄忠:“你要是现在乖乖睡觉,明儿一早我就教你印刷;

    要是明天中午之前你能学会,我就教你熬石漆,怎么样?”

    黄忠是什么样的人啊,有问题想让他憋到第二天,那会让他难受死!

    可他又心疼楚清远途奔波劳累,只好妥协:“好吧,那你至少回答一个问题,要不我睡不着。”

    楚清:“哪个也回答不了啊,都得做给你看才能明白。”

    黄忠:“那就说说为何石漆里熬出来的,不叫石油?”

    哇哇哇哇,这才是最难回答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