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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4)

    四个人出了校园,沿着土路走了十多分钟的路,走的鞋上和裤腿上全是尘土,到了先前辛怀玉坐三轮车来学校时经过的小街。杜朋义领着进了一家叫“铁西排骨”的小饭馆。饭馆里摆了五张长条桌,有两张已坐满了人,正在吆五喝六的喝着呢。柜台后面站着个胖胖乎乎的中年妇女,见杜朋义进来,眼睛笑得眯成了缝,热情的招呼道:“哟,杜老师来了。快坐。”杜朋义随便打了个招呼,叫辛怀玉和另外两人找了张桌子坐下。胖女人已端上了茶水。

    “拼两凉菜,三个排骨。两瓶红皮。”

    红皮是当时包头地区比较流行的一种廉价白酒,因商标是红色,喝酒人为叫着爽口、亲切,叫红皮。1.29元一瓶。

    进了饭馆,仰着脖子,吊着嗓子,自在而悠长的一声“红皮”,豪气和幸福全在里面了。喝高了更是一声吆喝:“老板,红皮。”牛逼而狂浪,把压在心底的郁闷烦恼全喊出去了。

    辛怀玉注意到跟过来的两个老师始终没怎么跟自己说话,好像两个人有甚秘密似的,说话时头挨着头,声音压得低。可没有一句是辛怀玉听不到的。说的也是些学校里的普通事。偶尔会抬起头看着辛怀玉笑一笑又低下头说他们的话。

    辛怀玉平时话就少,喜静,陌生场面很少去,再加上对方陌生对待,就觉得有些尴尬。幸好杜朋义忙活的给每个人倒上水,用牙咬开瓶盖,给每个人倒上酒后对两个人嚷开了:“别说了,有球甚说上的了。”

    两个人笑着停了低语。

    “介绍一下。”杜朋义指着对面两人对辛怀玉说,“石子谦,石大人。”

    石子谦伸过手来,同辛怀玉握手。辛怀玉忙站起来,边握手边说:“石老师好!”

    石子谦的手很快缩了回去,顺手端起水喝了一口。辛怀玉注意到石子谦脸上笑得并不爽快,好像在生谁的气似的。

    杜朋义指着另一个老师道:“张永刚。”

    张永刚伸手过来时脸上灿烂着笑容。

    “以后就是同事了。别拘谨。”

    张永刚友好的说。

    “来,来。喝一口。”

    杜朋义说着举起酒杯。

    石子谦和张永刚都端起了酒杯。

    辛怀玉第一天来,本来不想喝,上了酒桌,不喝也不行了,只得也端起酒杯。

    “干了。”

    杜朋义说着主动在三个人的酒杯上碰了一圈,一仰脖子,一杯酒全倒进嘴里。

    “慢点哇们。”

    张永刚说着也干了。

    “我干不了,分两口。”

    石子谦说完真的只喝了半杯就放下了。

    辛怀玉犹豫间杜朋义叫上了:“干了,干了。你再不干还行。”

    辛怀玉只得干了。

    杜朋义似乎有些惧怕石子谦,第二杯时石子谦还是半杯半杯喝,杜朋义没说啥。张永刚愁着眉头说:“半杯吧。”杜朋义不干了,说:“麻球烦,喝杯酒这么费劲。干了!”说“干了”两字时故意恼着脸。“干了”两字像是气冲冲的从嘴里冲出来的。张永刚无奈,只得仰头干了。辛怀玉见这阵势,也不用说话了,直接干了。

    “看辛老师。”杜朋义夸道。

    一两的杯连干三杯,辛怀玉已有些上头。杜朋义这才说:“今天是辛老师第一天到学校,来,我单独跟辛老师干一杯。”说完举起杯要跟辛怀玉碰杯。辛怀玉感激的忙端起杯。“谢谢杜老师。”说完了觉得少了点甚,又把杯端到石子谦和张永刚面前“谢谢石老师。谢谢张老师。”说完才把杯端回来。杜朋义早就干完了杯中酒,正端着空杯,杯口斜向辛怀玉。辛怀玉知道意思,双手端着,恭敬的再说一遍:“谢谢杜老师。”说完一口干了。杜朋义爽朗的笑着对张永刚说:“看人家辛老师。”张永刚笑道:“行啦,别把辛老师给灌醉了。”这时辛怀玉已喝了四杯,确实有些醉了。可人就是这样,尤其是男人,让酒一烧,豪气就上来了。

    “没事。”辛怀玉竟然笑着表态。

    接下来的酒就顺畅多了。推杯换盏间四人热烈起来,刚进饭馆时的拘谨和陌生此时被酒精烧得一干二净。四个人像多年的老朋友,无所不谈。借着酒劲辛怀玉混熟了石子谦和张永刚。杜朋义自不必说,因为招呼吃饭的缘故,先就有了份认同感和亲切感。

    交谈过程中辛怀玉发现石子谦说话少,脸上表情变化也少,总是略有所思,心不在焉的样子,即使酒到尽兴处也是含着笑,完全不似张永刚尽情开怀,神情振奋。辛怀玉还发现石子谦对自己已流露出欣赏的眼神,而辛怀玉也开始对石子谦有了格外的好感。辛怀玉想可能是自己和石子谦都属于爱安静的人。在闹闹的酒桌上寻一份安静,确实有种大隐隐于市的感觉。张永刚则豪气冲天,指点江山,评点时政,纵论古今,显示出满肚子经伦。但在辛怀玉听来总有种浮在水面上的感觉,甚至听到后来辛怀玉简直觉得张永刚的纵论就像蜻蜓的屁股。但初次相识,辛怀玉既不便戳穿这层,更不能把自己肚里的东西拿出来炫耀,心里就看轻了张永刚。特别是当辛怀玉明显感觉到张永刚表现出来的热情好客行侠仗义背后充斥着虚伪和俗气时,心里更是看轻了。

    酒到酣处,辛怀玉忽然觉得杜朋义叫自己吃饭喝酒并不是为了欢迎自己的到来,直白点说,自己只是个借口,满足的是杜朋义的口腹之欲。想到这层,辛怀玉再往下咽酒时酒没了酒的雄性,变得辛辣难咽。饭也吃得索然无趣。沉闷了片刻后,又觉得无论如何自己第一天到学校报道就有人招呼吃饭喝酒,省了自己的孤寂和落寞,再说了自己一个人来到这个城市,啥样的人不交行呢?这样一想,情绪好了不少,兴致也重新回到脸上。再看杜朋义已经喝得五迷三道,眼睛也睁不开了。手里晃着酒杯,正嫌张永刚瞎掰乎①呢。

    “掰乎球了。”杜朋义晃着身子,像是要从椅子上掉下去似的,可一个晃身,又坐正了。声音含混的骂道:“坐两个大学生能轮到你瞎球掰乎?喝酒。”说着往张永刚跟前伸了伸酒杯,也就意思那么一下,跟没伸似的,收回来,动作夸张的仰脖把酒倒进了向空中张开的嘴里。

    张永刚听了也不恼,笑着用手指指点着杜朋义骂:“你个隔胞。②”

    杜朋义迷离着眼睛看着张永刚,先从嘴里吐出点残留在嘴里的饭渣,这才骂:“快喝你妈逼哇。净说点卖片汤话③。”

    张永刚脸上有点挂不住了,对着辛怀玉说:“别听他的,咱们喝。”

    说着端起杯跟辛怀玉碰杯。

    “欢迎啊!以后就是弟兄了。”

    辛怀玉感激的说:“谢谢张哥。”

    旁边的石子谦斜瞅着杜朋义,不满道:“杜哥喝多了,净骂人。”

    张永刚拍了石子谦大腿,低声说:“别理他。就这球相。”

    杜朋义已经喝的爬在了桌子上。

    辛怀玉三人别聊别喝,酒明显下的慢了,话却越来越多,越来越长。辛怀玉从聊天中了解到石子谦也是内师大毕业的,学的是数学,比自己高两届。辛怀玉就叫石子谦师哥。石子谦友好的叫辛怀玉师弟。辛怀玉发现自从杜朋义爬在桌子上不参与他们三个谈话后石子谦脸色温和了许多,话也多了,笑容也舒展了。辛怀玉心里猜测石子谦定是对杜朋义有诸多不满。但究竟是咋回事,辛怀玉也不便乱猜。看石子谦这个人,应该是很有教养的个人,说话温温和和,话里透着真知和素养,既不像杜朋义野夫似的,也不似张永刚外表精致内里粗砺。辛怀玉本是个温文尔雅之人,心里自然喜欢有文心和文性的人,三个人中,石子谦留给他的印象最深刻。张永刚高中毕业后正赶上最后一批教师子女接班。张永刚母亲是东河区某小学老师,为了张永刚,未到退休年龄就提前退休了。张永刚接班当上老师后,市教育局统一安排这批接班的教师子女到包头市教育学院进修,今年刚完成修业,拿着大专毕业证回到学校。暂时安排在后勤上,管理学籍。张永刚没正经读过大学,心里觉得低人一等,处处要强,处处要争个高低。好在张永刚爱读书。书读的多了,嘴里的东西也就多了。爱掰乎。上到天文,下到地理,为人处事,行走江湖,没有不知道的。说是自卑心导致的,其实是让读书给害了,说到根儿上是让学校给害了。这话咋说呢?要是不来学校,张永刚绝对是社会上的精英,混社会精明着呢。来了学校,全是些读书人——虽然大多数是考学出来的读书人,但中国高考录取制度下报考师范的已经是第三批次的人了,这些人大多志向不高,学性不足,离开大学就离开了读书,称为读书人实在有些名不副实,不如叫半吊子读书人,文雅点也可叫半个读书人——相对于学校来说,张永刚出身不正,读书不够,在学校难免被人瞧不上。张永刚要强,使劲读书,知道点事后就掰乎,让人知道他张永刚不是没文化的人。可书到底没读透,张嘴露怯,更让人笑。你说张永刚是不是让读书给害了?是不是让学校给害了?

    三个人聊了一会儿喝了一会儿,石子谦一看时间,已是下午三点,说:“差不多了,走吧。”说着伸出手在杜朋义爬着脸的桌面上敲了敲。杜朋义哼了一声,迷糊的抬了一下头,又侧过脸爬在了桌子上。张永刚按了按石子谦伸在桌子上的胳膊说:“算了。我来吧!”说着招呼胖女人:“老板,结账。”

    辛怀玉不好意思,说:“我来吧!”

    石子谦说:“别!哪能让你掏呢。”

    张永刚也说:“不能让你掏,成甚事了。我来!”

    辛怀玉见张永刚坚决,也就不再虚伪。

    胖女人拿着单子过来说:“十三块五毛钱。吃好了,各位老师?”

    张永刚边往出掏钱,边看着胖女人说:“别叫老师。”

    等结了账,张永刚推了杜朋义一把,大声说:“走哇!”

    杜朋义这才睁开眼,晃晃悠悠的站了起来,冲着柜台嚷嚷:“结账!”

    “早结了。”石子谦生气的说。

    “结了?”杜朋义摇晃着身子,“说好的我请客。”

    “算球了。”石子谦不满的低声嘟囔。

    辛怀玉顾不得他们的情绪,紧贴着杜朋义的身子,连搀带扶,趔趔趄趄出了饭馆。

    注释:

    ①掰乎:北京俚语,读音:bǎihuò,特能聊,特能侃。一般指说话没谱儿或说话不着调的人。

    ②隔胞:内蒙、山西北部方言,读音:gěpáo,本意是指杂种,非法生子,内蒙地区特指爬灰生子,即公公和儿媳妇乱伦生下的孩子。但在语言习惯中,含义仅指次等人,没人性,傻子等意思,过去常用于对骂中贬低对方,现在常用于贬义的第三人称或亲密关系的第二人称。

    ③净说片汤话:北京一带俚语,意思主要是:说某人很虚,不实

    在,做面子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