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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4)

    江梦寒却不是探究前世今生的人。

    小时候的江梦寒天真活泼,容貌秀丽,特别是一双会说话的大眼睛,灵动间乖巧可人,活脱一个美人胚子。长到十三岁时已出跳成了一个端庄、恬静,略带羞涩小美人。

    升到高中时,虽穿得朴素,却再掩不住出众的青春美丽。极具古典美的瓜子脸,白皙的皮肤透出淡淡的红粉;清澈明丽的一双大眼睛,长长的睫毛微微地颤动,似乎眸子里有清波荡漾;薄薄的双唇如玫瑰花瓣娇嫩欲滴;柔美的乌亮长发,随便那么一绾,随着身体在脑后跃动。

    亭亭的站在哪里,真是有美一人,清扬婉兮。

    男孩子见了,总要多看几眼。看着看着就喜欢上了。如痴如醉,神魂颠倒者有之;心生敬畏,远观不亵者有之。还有的眼睛里不屑,仿佛视若无睹,心里早爱得痒痒。

    初时,江梦寒专心学习,没有充分意识到自己的美。可那浑不自知,成天噘着似嗔非嗔的小嘴,时而神情专注,时而灿若桃花的美越发撩逗起了少年的春心。给她写情书的不知道有多少。她这才开始有意识的关注起自己。

    一天夜里,乘父母去姥姥家,家里只有她一个人的时候,江梦寒脱去了冗沉的外衣,只穿了极少的内衣,害羞的站在了立柜的镜子前。镜子里呈现出一个连她自己都有些感动的女子。一张脸秀丽绝俗,一双纤手皓肤如玉,婷婷的身材。十六七岁年纪,满脸都是温柔,满身尽是秀气。

    她抿着嘴,笑吟吟的瞅着自己。肤白如新剥鲜荔,修长的腿更衬出完美的身材。一颦一笑之间,幽娴贞静。秀发轻柔,用一根粉色丝带轻轻挽住。

    似有烟霞轻笼,宛如宋代仕女。

    她才知道原来自己真的是美。也就看不上那些粗俗的小子了。

    江梦寒的美得自母亲,而她的气质则得自父亲。

    江梦寒的母亲在江梦寒这个年龄时就是出了名的美女。鹅蛋脸,嘴角微翘,不经意间流露出丝丝娇嗔。眼珠灵动,别有一股动人气韵,仿佛在勾你的魂,可转瞬间又冷了,冷得你不敢靠近。个子高,腿长,身材近乎完美,随便穿什么衣服都漂亮,像是把衣服给救活了似的。即使穿上一身沾满油腻的工装,也会给人一种清秀脱俗的心动。

    初中毕业就进了包钢厂。

    一个如此令人怜惜的女孩,却与世间最坚硬的钢铁打交道,身边全是油脂污身,浑身散发着臭汗味的男人。

    许是读书少的缘故,她性格直爽,说话口无遮拦,心里想什么嘴里就能说出什么。混在工人堆里,跟着大老爷们儿爆粗口,张口就来。说起爆粗口,差不多是工人们的专利。读书人斯文,少爆粗口,也就少了那份做人的爽快劲。车间工人们不管斯文,想什么说什么,嫌说不带劲儿,就骂。啥叫痛快?这就叫痛快。口无遮拦,想骂啥骂啥。但骂不是真骂。真骂就恼了,成了另一回事。

    江梦寒母亲对待生活心里明镜似的。知道自己没念过几天书,没啥本事,能有这份工作就不错了。倒是有点安贫乐道的味道,但跟安贫乐道没有半毛钱关系,说白了,就是不跟命运抗争,随遇而安。混在男人堆里,江梦寒母亲知道自己漂亮,天生丽质,浪费了可惜。男人们也懂怜香惜玉,生怕她受了苦。嬉笑怒骂之间她的活男人们全给干完了。连车间主任也乐得给她最轻的活,否则净让车间里那帮小子们夺了风头。江梦寒母亲充分发挥了自己的优势,就没有了其他女过的自怨自艾,叫苦叫累。女工们全都嫉妒她。私底下骂她贱,也骂那些个男人们贱。她听了反而更欢乐了。车间里总能听到她的娇笑声,至于抛个媚眼,撒个娇,女工们听不到,全在男人们心里呢。为她奔波的男人像工蜂一样勤劳得嗡嗡乱飞。

    但她从来没有打心眼儿里看得上身边的男人。身边这些浑身散发臭汗味和油脂味的男人,只是她工作时间嬉笑怒骂打情骂俏帮她干活的玩偶。她虽没读过几天书,心却向往着文静儒雅的男人。她知道美的分量,她相信一定能找到一个儒雅的男人。车间里的男人们也知道她不是他们草窝里的鸡,可他们就愿意这样在她身边飞来飞去,做她的工蜂。

    她的自信带给了她好运。她遇见了江梦寒的父亲。

    江梦寒的父亲是包钢职工子弟学校的一名高中物理老师。第一次见江梦寒的母亲就被她的美丽惊呆了。两人很快结了婚,生了江梦寒。

    后来的事说起来有些冤枉江梦寒的母亲。她在车间惯了,回到生活中改不了。江梦寒的父亲是文人脾性,说话慢腾腾文诌诌的,有条有理,慢条斯理。喜欢安静。江梦寒母亲喜欢闹,家里太寂了坐不住。吃完晚饭喜欢溜到街坊里跟坐在树荫下的男人女人们打情骂俏。时间长了不免有些风言风语。有些话就传到了江梦寒父亲的耳朵里了。江梦寒父亲是小知识分子,虽然小,脸面还是很重要的。受不得这些刺激。回来就跟江梦寒母亲闹。不明闹,整天恼恨恨的,脸拉得老长,想让江梦寒母亲自己悟。这就是小知识分子的德性。江梦寒母亲哪里能悟到这些,见老公整天苦着个脸,心里来气,家里就吼开了。先是吼,后来开始摔盘子打碗。可愣是没唤醒老公。家里不痛快,到外面的时候就更多了。回来了要么不吱声,要么冲着老公破口骂,什么损说什么,把江梦寒的父亲贬得一无是处,好像连下面也不行。这些话深深刺激了江梦寒的父亲。

    江梦寒的父亲越来越受不了他老婆了。就提出了离婚。

    江梦寒的母亲一口就给否了。说:“门儿都没有。老娘就是死了也要把你拉进坟墓。”

    江梦寒的父亲这时才知道原来美也是一种毒药。

    他是知道自己的老婆的,老婆要是不同意离婚,他这辈子就别想这事了。

    江梦寒一天天长大了,从长相上大有超过她母亲的趋势。江梦寒的父亲怕江梦寒步老婆的后尘,管教上极为严厉。他要把江梦寒培养成一个淑女,一个有教养的美人。江梦寒在父亲的控制下,几乎断了与同学的来往。升入高中后又在父亲教书的学校上学,每天在父亲的眼皮底下学习生活,稍有点风吹草动就会被父亲发觉。再加上父亲把从母亲身上受到的所有伤害都化成了经验,又上升到理性,天天谆谆教导。

    管控和教导简直要把江梦寒逼疯了。原本活泼的她变得像一阵乱风,忽而喜,忽而悲。有人跟她父亲说你女儿好像有问题了。江梦寒的父亲这才意识到女儿不是这么管的。这个从小读书,受了很多教育又教育了很多人的男人差点崩溃了。生活的全部希望里先是管不了老婆,后来又差点把女儿逼疯。现在成了老婆管不了,女儿不敢管。江梦寒的父亲顿时失去了生活的方向。

    不久学校传出绯闻。说江梦寒的父亲跟一个教音乐的女教师好上了。这些传闻最先从学生中间传出来,后来才传到老师们中间。等领导们知道的时候已经是公开的实事了。女教师长得仍然是个美人。有人就戏言:“老江一辈子喜欢美色。”

    弄到满校风雨的程度时女教师吃了铁坨,铁了心要跟江梦寒父亲在一起。回家跟老公摊牌,差点没让老公打死。回头找江梦寒父亲,江梦寒父亲躲得半个月没有上班。这事就不了了之了。

    因为这事,江梦寒恨透了父亲。

    事有蹊跷,受了这么大的事情,江梦寒反而清醒了,只是神情一下子变得冷若冰霜。江梦寒很快发现,自从父亲出事后,她在学校反而越发受欢迎了。周围总有乱蝶飞舞,好像她是一朵带蜜的花朵。江梦寒恼恨这些轻浮就家伙,却从来不拒绝。但谁想占她半点便宜,连门儿都没有。这点到颇有她母亲的风范。她把这些扑火的飞蛾、弄蕊的花蝶用忽冷忽热的方法尽情调戏。直到她觉得玩够了,才弃之如敝履。从此,连她的味也别想再闻。男孩子们恨她。恨便恨。她根本不当回事。喜欢她的男孩子前仆后继,不缺那么三个五个。

    她变成了一个冰冷如霜,善戏诸侯的美人。

    她恨父亲,同时也讨厌母亲。

    她恨父亲用搞“破鞋”的方式伤害母亲,从此生出了对男人的憎恨(戏弄不过是对憎恨的宣泄);她讨厌母亲粗鄙烂俗,在男人面前没有一点尊严的厮混取巧(可她却继承了母亲善弄风情的本事)。

    父亲高大的形象轰然倒塌之后,多年来严厉管控和谆谆教导一下子腐烂开来,在她的心里散发着恶臭。男人的世界变得陌生而恐惧。她希望她身边的男人是曾经的父亲,却害怕男人变成现在的父亲。对母亲的讨厌使得她没有像母亲那样用烂俗践踏自己的美貌,她小心的用高冷包装了自己绝不亚于母亲的容颜。对父亲的憎恨让她不敢相信任何一个男人。

    可恰恰是由此形成的气质深深的迷醉了辛怀玉。

    江梦寒喜欢辛怀玉,却不敢大胆追求。她像小孩围着炉火似的,想用细嫩的手指触摸跳跃的火焰,却又极度害怕。小心伸出去,还没有触摸到又迅速收回来。

    只是,在戏弄的路上走得太远,忘掉了最初的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