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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6)

    原来邹家弟兄是山东人烟台人,因为政策开放了,想把烟台的苹果贩到包头,走了几趟,觉得还行,就决定邹大常住包头,邹二负责路上押运,家里人专门负责收货。

    来包头后租了宿军的院子和房子。邹二有个上初一的闺女,自然要随老爹来包头上学,就求到了宿军。宿军似乎过去就跟杜朋义惯熟,找杜朋义,安排到了辛怀玉的班。

    邹二闺女叫邹小妹。

    辛怀玉是知道邹小妹的,只是不知道里面有这么多曲曲弯弯。过去也从未听杜朋义提起过。至于背后如何交易的辛怀玉就不知道了。

    等菜上来后杜朋义先干了一杯,说了一顿客套话,然后指着辛怀玉向邹家弟兄俩介绍:“辛老师是邹小妹的班主任,带语文。这可是我们学校唯一的本科大学毕业。”

    “知道。知道。”弟兄俩同时站了起来,手里端着酒杯,恭敬的说道,“辛老师辛苦了,邹小妹就拜托辛老师了。”

    说完一仰脖全干了。

    辛怀玉只好边客套边跟着干了。干完了酒心里想,原来自己才是今天的主角啊。

    接下来杜朋义开始逐一,每介绍一位老师自己先干一杯,老师则站起来先同各位握手,握完手碰杯,弟兄俩就不往下坐了,站着听介绍,听完握手,碰杯,然后互相恭敬一番,再干了杯中的酒。

    这一巡下来杜朋义已是满脸潮红,情绪激昂,说话声也是分外响亮了。

    辛怀玉喝酒少,看杜朋义,似乎很享受这种状态。

    辛怀玉忽想到《史记》里的“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不由得笑了。这个老杜,忙利,忙酒,为酒奔波,大约就是寻求这酒席的状态吧。现在把自已也用上了,自己却懵然不知。

    酒酣之际,辛怀玉正挟起一块中华鲟要吃,杜朋义凑过脸来,在他耳边悄声道:

    “这家伙贩苹果的,有的是钱。”

    辛怀玉一时没有明白杜朋义说这话的意思,挟着的鲟肉就停在了嘴边。杜朋义却哈哈一笑,站了起来,对着全桌大声道:“今天沾辛老师的光了。来!大家一起敬辛老师一杯。”

    说完一口干了。

    众人纷纷站了起来,你敬我干的。

    辛怀玉只得随了一杯一杯的干。那口鲟肉也顾不上吃,放到了碟子里。

    干完后,杜朋义又同邹家兄弟俩干杯去了。坐在辛怀玉旁边的张旻嬉皮笑脸的看着辛怀玉。

    “辛老师,我们是沾了您的光。”

    他说着用眼神示意碟子中的鲟肉道:“中华鲟可是难得的上品,辛老师还不快吃?”

    辛怀玉推了张旻一下,笑道:“别这样行不?大酒大肉堵不住你这张臭嘴?”

    张旻笑得很奸诈:“辛老师,今天让你小子逃了。你等着,非得敲你一顿不可。”

    他说着转头隔着宿军问孙澄邈:“你说呢,老孙。”

    孙澄邈不置可否的只是笑。

    旁边的李军不知就里,却很知趣。

    “记得到时候别丢下我。”

    出门的时候杜朋义照例醉得摇摇晃晃。

    邹家兄弟不知从哪里提出两个袋子,一个袋子里面装着两瓶酒,另一个袋子里面装着两条烟。死活要塞给辛怀玉。辛怀玉说不能,哪有吃了饭再拿东西的道理,再说平日也不抽烟,也不喝酒,这东西不能要。

    旁边的宿军说这是兄弟俩点意思,就拿起吧。辛怀玉还是坚持不要。杜朋义摇晃着身子,嘴里含混不清的骂道:“麻球烦,不就两瓶酒?我先给辛老师拿着。”

    说着顺手接了过去,扔在自己的自行车篓里。

    兄弟俩转身回了饭馆。宿军招呼道:“各位老师稍等一下。老邹点儿心意,给各位老师准备了点烟台苹果,尝个鲜。”

    说话间邹家兄弟已从饭馆出来,手里提着几袋苹果。众人推却不过,都喜滋滋的一人一袋提在手上,嘴上还在推托。辛怀玉见众人都拿了,只得也接下来,心里却不是滋味。

    邹家兄弟最后走到辛怀玉跟前,握着手一个劲的感谢,弄得辛怀玉也不知道再说什么,只好不断的重复道:“应该的。应该的。”未了歉意的说:“让你们破费了,真是不好意思。其实……”

    邹大打断辛怀玉的话,迭声道:“孩子就拜托辛老师了。有什么需要辛老师尽管说。”

    辛怀玉忙说:“不需要!不需要!邹老哥多心了。”

    回到宿舍,辛怀玉恼恨道:“这顿饭吃的。”

    张旻取笑:“我们可是沾你的光,你这么恼恨,我和老孙吃下的饭如何消化?”

    辛怀玉忽然想到之前张旻的话,得意道:“老张,还有老孙。你们不是说要好好敲我一顿吗?今天没敲着吧!”

    “你也别高兴的太早了。”孙澄邈淡淡的说,“今天是因为邹家兄弟不得不请,才逃了你,等下次老杜再叫到你的时候就是你乖乖掏腰包的时候了。”

    想到今天的饭局,辛怀玉恨声道:“老杜别说吃我的了,是算他八抬大轿请我我也不去了。我看这顿饭分明是他逼着人家请的。什么玩意!”

    “那个邹小妹好像不是借读生吧?”张旻暗示道。

    “这个我不知道。”辛怀玉有些茫然。

    “你回头问一下政教处不就知道了。”孙澄邈说。

    “问这有啥用?”

    “把你卖了你还帮人家数钱呢!”张旻笑着说,“这还不明白,不是借读生就不收借读费了呗。”

    “那不挺好,六百块钱的借读费快顶我们一年的工资了。我看邹家兄弟贩点水果也不容易,沿路上拿卡要就够他们受的。”

    “你傻呀!”张旻不屑道,“你以为老杜真的那么好心?学校不要了,他能不要?不过是比六百少点,互利呗。家长少掏点,老杜少挣点。”

    “还有这事?”辛怀玉惊讶道。

    “你以为呢?”

    “可是……”

    “别可是可否的了。看你就跟个傻子似的。”

    辛怀玉还是没有弄明白。

    “学校咋能免了这部分钱呢?”

    “你呀!”张旻拿出恨铁不成钢的语气说道:“这也不懂,每天在学校混啥呢?你们班有没有减免指标?你们班的减免指标谁占了?”

    “……”

    辛怀玉一头雾水,这些事情他听也没听说过,哪里能知道?

    孙澄邈说话了。

    “这还不懂?老杜先跟政教处私下说好了,说是老师的关系,不就放进来了。至于借读费,你用脚后跟也能想到了吧。”

    辛怀玉还是没有明白过来。

    张旻不耐烦了,骂道:“榆木脑袋,这还不明白,意思是老杜和陆天福打着你的幌子偷吃了借读费了。你小子就知道教书,叫人涮了也不知道。睡吧!”

    说完倒头睡去了。

    孙澄邈沉思了一会儿,说:“老杜和陆主任也够狠的。连口汤也不给你喝啊!”

    辛怀玉这才总算弄清楚了里面的曲曲绕,心里不免悲凉。

    他倒不是悲凉自己没有拿到钱,而是悲凉自己被人利用了还不知道,更是悲凉好端端的一块净土被杜朋义和陆主任他们糟蹋成了名利场。

    想到陆主任,辛怀玉更是不能接受。

    陆天福主任是学校的政教主任,四十多岁。在辛怀玉的印象里是个正气凛然的人,对学生永远是一副严厉的面孔。个子算不得高,但身材魁梧,镇得住学生。

    每天清晨,别的老师还没有来就站在了操场上;晚上,其他老师都走了,还在校园巡视。全校几百个学生,十二个班主任,没有不佩服他的,没有不听他话的。

    这么一个人堂堂正正的人,竟然背地里做这种事。

    辛怀玉像吃了苍蝇般恶心。心里堵得慌,想说什么,又实在不知道要说什么,不说,又憋得难受,好像喉咙里堵着个什么东西。回头看孙澄邈,已经躺下了。张旻发出了轻微的鼾声。自己再无可倾诉,只得也躺下。却翻烙饼似的在床上折腾了一个多小时才渐渐睡去……

    第二天醒来时孙澄邈和张旻已人去床空。

    辛怀玉知道孙澄邈家近,每逢周末都要回家;张旻是个闲不住的人,到了周末总要到外面,不是同学家,就是老乡家,拉关系,套近乎,身子活着呢。听说最近拉呱上一个区里的干部,老家是巴盟的,算老乡吧。人家未必知道张旻,张旻已是当亲人了。

    幸得清静,辛怀玉赖在床上不想起。

    躺着,不由又想起昨晚的事。

    当杜朋义的形象浮现在他脑海时,辛怀玉心中充满了鄙夷。但对陆天福他似乎还有些拿不准。如果张旻和孙澄邈描述的是事实的话,那么陆天福在他心中就不是打折扣的事了。

    那么,他和杜朋义合谋侵吞学校钱财是否构成了违法?

    辛怀玉心中有些吃不准。

    如果真的构成违法,事情可就大了。自己该不该向学校反映?反映了后果会是怎样?辛怀玉一时拿不定主意。最后他决定先从侧面了解清楚情况再说。

    这时他想起了董晓君的事。跟吴天硕说董晓君的事已过了一个多月了,眼看着要放寒假了,连一点音信也没有,原来班里的减免指标早在开学初就被杜朋义和陆天福倒腾给了邹小妹。

    想来想去,辛怀玉还是没个主意。陆天福现在已经是副校长了。看来这事最好还是不要过问,就当没有发生好了。万一真的问出问题,得罪人是小事,触了法就没法收场了。

    静心想想,杜朋义也好,陆天福也好,无非工资以外刨闹几个钱,补贴点家用,给自己留点活钱。现在工资这么低,度日这么紧。工厂的工人还能拿个螺丝废铁什么的换钱,老师只能拿几根粉笔。这么想着,辛怀玉似乎又理解了。

    辛怀玉现在开始恼恨起杜朋义。

    杜朋义架着自己的名义,竟然瞒自己死死的。

    转念间又觉得尽管杜朋义为了多弄点钱把自己当傻子踢出局,毕竟杜朋义真挑明了,给他他也不会要。

    他辛怀玉不是那样的人。

    回到事情的原点,辛怀玉终于犹豫了。要是因为这点事毁了杜朋义,再毁了陆天福,实在有点不值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