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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王》原来的样子(中篇之十.终章)

    收拾了白凡,牧人发出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那笑声高亢而诡异。此时天空中忽然暗了下来,牧人看了一眼天上,大声说道:“时间刚刚好。”

    日食到了,百年一遇的日食终于还是到了。我走到牧人的面前,把匕首抛在地上,说道:“现在你满意了,可以把魔力还我了吧。”

    “嗯,当然可以,”牧人点头,然后指着地面问我,“不过还有一个小问题;你留意到这副画了吗?”

    刚才我一直没有在意,被何伟这么一说,才注意到地上确实有许多不同的色彩,不过碍于视野,我没能看出他画的是什么狗屁玩意。

    “没看到。”我说。

    牧人啧着嘴,双臂一展,说道:“真是可惜,这么伟大的画卷你竟然没看到。告诉你吧,我在整个天台上画了一副巨大的画。”

    “画的什么?”我问。

    “一个新的世界。”牧人淡然道,“一个没有仇恨,没有罪恶,没有黑暗的完美世界。”

    “扯淡,这世上就没有什么东西是完美的。”我说。

    “这个世界也许没有。不过在我所创造的新世界里,一切都是完美的。”牧人说道。

    “你还真有闲情逸致。对付我和冥王还不够你忙的,居然还能抽出空来追求什么完美。”我说。

    “呵呵……其实跟你想象的可能不太一样。我的绝大多数的时间和精力都用在创作这幅画上了,对付你根本没费我什么事,用那个女孩就已经把你牢牢栓住了。至于冥王那个老头子,他一直在做缩头乌龟,除了偶尔跟我耍点小手段之外,他甚至连面都不敢露一下。”

    他居然这样轻视冥王,那他完了。冥王那个老家伙最善于“扮猪吃老虎”,牧人这么小看他,迟早要倒霉。

    “你费了那么大劲画的那幅画,它究竟有什么用?”我问。

    “什么用?当然是有天——大的用处,过不了多久你就知道了。”牧人说道,“不过它现在还够完美,还缺少一样东西,需要你帮了小忙。”

    “缺什么东西。”我问。

    “一种颜色?”牧人诡异一笑。

    “颜色?”

    “对,”牧人向前走了两步来到我身边,小声说道,“是红色。”

    “红色?”我看着不远处玛丽胸前那一抹殷红,黯然说道,“可我已经杀了玛丽,你应该已经得到你想要的颜色了。”

    天空越来越暗,太阳已经明显地缺了一角。

    “你还不明白吗,魔王?”牧人依旧保持着他那诡异的笑容。

    “我明白了。你从未想要还给我魔力,你真正想要的是我的血——一个魔王的血,对吧。”我说道。

    我话一出口,全场的人都大吃一惊。牧人却笑道:

    “不错,但也只说对了一半。玛丽拥有最为纯净的灵魂,而你却杀了她。现的你在已经泯灭了情感,背负上了原罪,成了最为邪恶的魔王。当最为邪恶魔王的血和那个女孩最纯净的血,在日食这一刻同时洒在这幅画卷上,画卷上所描绘的世界就能变成真实的世界。那将是一个新的纪元,而我将成为这个世界的创世主。”

    如果说刚才我的话让在场的人大吃一惊,那么牧人的话则让他们瞠目结舌。不过牧人的话我并不感到意外,这是意料之中的事。

    “早说嘛,不就是想要我的血吗。要多少,给你。”我朝地上啐了一口淡红色的唾沫,“够吗,不够还有。”

    牧人冷笑着说道:“我要全部。”

    “呸!除非你杀了我。”我说,“你能杀死一个魔王吗?”

    “哈哈哈……”牧人狂笑,“我自然会有办法。”

    “休想!你永远都不会得逞。”我平静地说道。

    “啊,你的台词毫无新意。”牧人长叹一声,“而且我从不跟即将谢幕的人争辩。”

    天愈发黑了,太阳被一个巨大的阴影所笼罩。天中只有一条弯弯的亮弧,还在发着微弱的光。

    牧人把手缓缓伸向我。我微笑着看着他,不避不闪。我被他抓在空中。刚才刺向玛丽的匕首,也已被牧人捡到了手里。

    “你用这把刀杀死了那无辜的,纯洁的女孩,这刀上沾满了你的原罪。想要杀死你,同样也需要它。我会用全部的爱来洗涤这把沾满了罪恶的刀,同时也用它来净化你的恶魔之躯。到时你将再不会重生,将归于永寂。”牧人说完,便拿着那匕首对准我了的心口。

    黑暗中,刘小风在哭喊着玛丽的名字,魁斑低吼不已。

    我无言以对,望向天空那即将消逝的最后一抹阳光。

    第二十章第二个“内应”

    天空黑了下来,太阳最后一抹余晖从世界上消失了。

    牧人手持匕首狠狠地刺向了我。匕首的刀锋隐没在我的胸口。牧人放声大笑,笑得是那么得意,那么忘乎所以,仿佛是在通过这笑声来向世界宣布,他已经成为了这一切的主宰。

    “笑够了没有?”阴影渐渐褪去,太阳的第一丝光辉普照大地的时候,我对他眨了眨眼。

    “什么!”牧人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忙把我抛了出去,“你,你怎么没有死!”

    “可是你却快了。”我站稳脚,伸了个懒腰。

    “欧耶!”我身后响起了一声清脆的欢呼,那是玛丽的声音,“怎么样,我演得不赖吧?”

    “什么呀,你演得太过了。”我用极夸张地语调回头对玛丽说道。

    “过吗?”玛丽坐在地上问道。

    “你的感情升华得太快了!我还有词没来得及说呢,你就把刀抢过去了,害得我差点出戏。也就是这家伙傻点,换个鬼点的非‘穿帮’不可。”我笑着说。

    牧人疑惑地看了玛丽一眼,又低头看了一眼手里的匕首。他在自己的手心里试探地刺了一下,匕首的刀锋流畅地从手柄里滑入、弹出,不受半点阻碍。

    “假的!”牧人惊得大张着嘴。

    “什么假的,是魔术道具。我玩牌赢来的。”我走过来从呆若木鸡的牧人手里接过匕首,“这里有一个开关,掰过来就能当真的用。”

    “可那她的血……我分明看到她流了很多的血!”牧人仍不愿相信眼前的一切。

    “那是我来的时候,从那家画廊里偷来的颜料做成的,还用了我半瓶矿泉水。”我把从画廊里“顺来”的那盒颜料从兜里掏出来丢在地上,“还好血是红的,要是别的颜色,我还真认不出来。”

    “可是你们怎么能骗得了我!你们骗不了我!你们骗不了我!……”牧人反复念叨这这句话,五官扭曲,眼神涣散。

    天色越来越亮,太阳已经露出小半边脸来。玛丽走到我身边,揽着我的胳膊,“哎,说真的,我演得这么样,有没有表演天赋?”

    “你是怎么知道我的计划?”我问玛丽。

    “忘了,我不是会读心术吗。”

    “你真的会?”我问玛丽。

    玛丽瞟了我一眼,“废话。你把那装着颜料的塑料袋塞到我手里的时候,我要是还不明白了你的意思,我就是傻瓜了。”

    “你早就知道我的计划,早就做好了准备?”牧人佝偻着身子问。

    “也不算是。就在来这之前半个小时,我才知道你的目的。然后我就决定,要在这个天台干掉你。”我说。

    “哈哈,就凭你们……还不配。”牧人猛地挺直了身子,对我和玛丽缓缓抬起了双手,“既然事已至此,我要杀了你们所有人,为我的计划陪葬!”

    “晚了。我们的帮手已经来了。”我说道。

    “谁?”牧人看了看刘小风。他刚从一人来高的半空掉下来,现在正靠在墙上对揉着脚。他又看了看站在我身后的魁斑。

    “是谁?”牧人惊恐地看向天台入口,入口的铁门被风微微摆动,半晌也不见一个人影。

    “是我。”牧人的身后突然响起一个声音。

    没等他回过头去看是谁,在他的胸前就猛地冒出了三个尖刺。德鲁手握三尖叉站在牧人的身后,三叉尖已刺穿牧人的后心。

    牧人“呃”的闷哼了一声,然后他慢慢地回头了一眼德鲁,用难以置信的语气问道:“怎么会是你?”

    德鲁面沉似水,不慌不忙地从怀里拿出一张纸片样的东西,在牧人眼前晃了晃,“这个是你画的,对吧。”

    德鲁手里拿的就是我从画廊里割下来的“画中画”,画幅虽然不大,但画得很清楚。

    在那画中,一座高楼的楼顶上,一个白衣女孩闭着眼,胸口处汩汩流着鲜血。一个白衣男子被天空中射下一束光照得全身透亮,在他的脚下则是三个牛头恶魔,他们都仰面躺在血泊里。

    当时我看到那幅画时,一眼便认出了那画中的高楼与“宏安大厦”一模一样,所以我立刻就知道了他们的所在。画中的白衣少女无疑就是玛丽,而倒地的三个牛头恶魔就是德鲁、魁斑和我。

    牧人不仅把自己的计划画了出来,还要挂在我们能看到的地方,可见他已狂妄到了何等程度。所谓“骄兵必败”,我能绝地反击,还要感谢他的狂妄和自负。

    来的时候我就打算把这画偷摸塞给德鲁,知道以他的性子,明白真相后定然会反戈一击。可是我一直没有机会,直到德鲁出来和我单挑,我才好不容易找到机会把画给塞给了他。为此我还挨了他一顿胖揍。

    不过,我的付出得到了回报。德鲁看出我这的举动反常,所以并没有马上说破,而是扔下一句“没劲”,退回去找机会把画看了。要不然他才不会良心发现,任凭我和玛丽在他的眼前“演戏”还一言不发。

    “看来你好像不是只想要他的血,连我你也不会放过,是吧。”德鲁把手一扬,那画片便随风飘走了,“我没有他的觉悟,受不了别人背叛我,更何况咱们也没那个交情。”

    “哼哼,真没想到竟然会这样……不过,你怎么还会有另一根三尖叉的?”牧人颤抖着问道。

    “他本就有两根叉子,怎么他没告诉你?”我来到牧人面前,用力把从他胸前透出来的三个尖刺掰成船锚状,“现在你可以安地心走了。”

    德鲁在牧人的身后把三尖叉的柄打了个结,说道:“你再拔一个试试。”

    “要是换做是我就试试,反正也已经够疼了。”魁斑的笑话一如既往地冷。

    牧人单膝跪在地上,双手垂着,凌乱的头发遮住了双眼。听德鲁说完,他竟诡异地笑了,“是我小瞧你们了。没想到我一时大意竟然铸成了如此大错,真是浪费了这么好的机会。”

    “你是不是觉着不服气?”我问道。

    “哈哈哈……”牧人大笑起来,“服气?如果你们觉着我会任人宰割,就太天真了。”

    “不得不说,咱们还是有一个共同点的,那就是:我也不跟快要谢幕的人争辩。”我捡起了他掉在地上的冥王鞭,“我总是一脚把他们踢下台去。”

    “虽然被你们暗算,但是你们也不能把我怎么样。”牧人说着话,身体剧烈的颤抖起来。德鲁在他身后双手握着三尖叉的叉柄,竟然也有些难以控制住他。

    牧人越抖越快,整个人都虚幻起来。我心中升起一丝不祥的预感,赶紧拉着玛丽向后退。

    忽然一阵刺眼的白光从牧人的身体里爆发出来,紧接着“嘭”的一声巨响,一股强大的力量将我们震得东倒西歪。德鲁离何伟最近,竟然被这股巨力震得飞了出去。

    白色的光芒渐渐消散,牧人已变了模样,他又变成了光团中的小人。随着一声沉闷的低吼,那柄插在他身体里的三尖叉迅速变得通体白亮。接着光团中的小人再次怪叫,三尖叉便像是暑天里的冰块,慢慢地熔化掉了。

    三尖叉竟然又被牧人化掉了!可是他也为此付出了极大的代价。他身边耀眼的光团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团浓厚的黑色烟雾。在那团烟雾中,一个身形高大,面目模糊的血红色人形怪物缓缓显露出来。

    “你们这些卑鄙丑陋的生物,竟然用阴谋暗算我。这次就先放过你们,但你们记住:我总有一天会回来的,到那时再跟你们好好算算这笔账!”那高大的人形怪物说道。

    “暗天使!”德鲁惊呼出声道。

    暗天使的声音粗重而沙哑,两道凶恶红光从他那泛着黑气的脸上射出,看得众人皆是一凛。一对巨大的白色翅膀从他的背上忽地展开,他猛地一扇便飞到了空中。

    我心道不好,这家伙要跑!正在这时,一个巨大的黑影忽然出现在暗天使的身后。两道寒光闪过,他的一双翅膀忽地离开了他的身体向地面飘了下来。

    “急什么?我们的账还没有算。”“轰”的一声,魁斑手提巨斧落在地上,随后暗天使也一头从空中栽了下来。

    “你,你……”暗天使在地上手指魁斑说不出话来。

    “难道你忘了答应过要给我一双翅膀?”魁斑从地上捡起那一双巨大的白色翅膀,冷冷地说道,“这双翅膀我收下了,咱们的这笔账算是清了。”

    没人见到他是什么时候爬上的冷却塔,又是什么时候取来的斧子。可能是在暗天使在说话的时候他就已经觉察出来对方要跑,所以提前做好了准备。

    魁斑能隐藏身形和气息,暗天使原本利用他的这项能力来对付我,现在却在关键的时候被魁斑砍断了双翅,也算是自食恶果,报应不爽。

    “你们这些该死的恶魔!我要让你们付出代价!”暗天使歇斯底里地吼着,然后猛然起身扑向了魁斑。

    魁斑单手挥动巨斧,迎着怪物扫去。暗天使矮身躲过巨斧,被魁斑嘭地一脚踢了出去。德鲁冲了过去,和魁斑一起对着他一阵暴风骤雨似的拳打脚踢。

    他们俩都在发泄着心中的怨恨。忍受了这么多的屈辱,付出了荣誉和骄傲,可到最后等来的却是一个这样的结果,换做是谁心中也一定不会舒服。

    我见他们打得解气,禁不住也加入战团,三个人围殴暗天使。面对我们三个的攻击,暗天使根本一点反抗能力都没有。他的脑袋被打得像是“拨浪鼓”一样摇摆不停,甚至连手都已经抬不起来。

    我们三个相互推挤着,像是在争抢礼物的孩子,谁要是比别人少打一拳或是少踢一脚,都觉着自己吃了大亏。

    此时太阳已经从阴影里走出,大地恢复了光明。玛丽和刘小风在远处兴奋地为我们叫着好。我拦住德鲁和魁斑,叫他俩先停下。

    暗天使还真的抗揍,被我们打得摇摇晃晃,可仍旧没有倒下。他嘴里依旧嘟嘟囔囔不停地说着:“我要让你们付出代价,我要让你们付出代价……”

    我们正打得起劲,忽然有件东西从摇摇欲坠的牧人身上掉了下来,正是我的冥王鞭。

    “该让他尝尝这个了。”我从地上捡起冥王鞭,对着德鲁和魁斑晃了晃,他俩都不厚道地点了点头。

    我甩动冥王鞭,狠狠地抽到在暗天使的胸前。“嘭”的一声爆响,暗天使哀嚎一声,整个身子佝偻成一团,而且还在不停地颤抖。

    “原来你也怕疼。”魁斑阴着脸说道。

    见他吃疼,我又猛挥冥王鞭,对着他连连抽去。凄惨的叫声在天台上回响着,对于这样的场景,魁斑和德鲁我们三个并不陌生。火狱中几乎每时每刻都在上演着这样的画面,唯一不同的是地点和对象;我以前做梦都不会想到,能在这世间狂抽一位这样的人物。

    想到这里我有点得意忘形,可是一边的魁斑好像是想到了什么。他皱着眉若有所思。

    “怎么,你也想来两下?”我笑道,随后又是一鞭子抽在暗天使的身上,“我正在爽,你先等等。”

    “不是。我在想你魔力刚才有所恢复,是不是跟你挨了那几鞭子有关。”魁斑沉着脸望问道。

    他的一句话提醒了我。是啊,刚才就是因为何伟用这冥王鞭抽我,才引起了我身体里的魔力觉醒,怎么现在我倒给忘了!

    我这里稍一迟疑,可是晚了,暗天使已经开始行动了。他似乎恢复了些魔力,竟然伸手抓住了冥王鞭的鞭尾。

    我见事情不好,忙把鞭子往回拽。暗天使借力跃起,扑向了站在我身后的玛丽。待我要去追的时候,已经为时已晚,玛丽已经被他卡住脖子挡在身前,而他自己则躲在玛丽的身后,阴沉地向我们冷笑。

    这一变故来得太突然了,所有人都傻了似的怔怔地站原地,不知该如何是好。

    “哼……”暗天使狞笑着,“你这该死的恶魔!这一切都是因为你!是你毁了我的计划!毁了我的希望!我要你付出代价!现在,我就让你眼睁睁地看着这个女孩死在你面前!”

    “不要!”我虽然心急如焚,但也不敢轻举妄动,只能缓缓向他靠近,“咱们的事与她无关,不要伤害她!”

    “与她无关?”暗天使卡着玛丽的脖子慢慢地向后退。他的眼中放出血色的光,身上的黑气更盛。

    “有什么你可以冲着我来。”我一步一步向前逼近。

    “要不是你舍不得她,我的新纪元已经开始了。既然你舍不得,那就让我来帮你这个忙,用她来给我陪葬!”

    他和玛丽已经退到了天台的护墙边上,暗天使回头向楼下看了一眼,“这一切都是你的错,别忘了她是因为你才死的。”

    玛丽惊恐地瞪着眼睛望向我,嘴巴张开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不要!”我向前猛冲过去。

    “和你爱人说再见吧!”暗天使喊道。

    说着,他抱起玛丽转身跳到了楼顶的围栏上。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刘小风却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他像箭一样冲过去,趴在围栏上抓住了玛丽的手,将她从暗天使的怀里拉了出来。

    暗天使已然跃起,身体在空中正往下坠。他见玛丽被人救走忙回手去抓。可是他的手却被刘小风死死挡住,在最后一刻他抓住了刘小风的手,带着刘小风向地面坠去。

    他们的身影刚一消失我便赶到了。看见玛丽已经落到了天台里边时,我心中稍稍宽慰。可刘小风已经掉下去了,我来不及安慰玛丽,连忙飞身越过围栏向楼下坠去。

    刘小风和暗天使在空中犹在纠缠,这让他们下降的速度稍慢了些。我一头撞进了他俩中间,一手抓住刘小风,另一手推开了暗天使。

    地面离我们越来越近,地上的景物也越来越清楚。我憋足了劲奋力张开双翅。这时,暗天使的脸却又出现在了我的面前。他对我摇了摇手指,一条泛着红光的手臂化为剑锋,直接刺进了我的胸膛。

    “恶魔不该在白天飞翔。”暗天使说。

    汹涌而混乱的魔力随着他的胳膊潮水般冲进了我的身体。我一手抓着刘小风,伸出另一只手也刺进了他的身体。

    “没有翅膀的天使也会下地狱吧。”我对他说。

    暗天使一声怪叫,将另一只手也插进我的胸口,然后猛地用力将我的胸膛撕裂。滚红的岩浆瞬间飞溅开去,将暗天使也染得一片血红。

    “我不会去地狱!而且,你也别想再回去!”暗天使恶狠狠地说。

    一时间,我身体里的魔力像是脱了缰的野马,他们彻底摆脱了三尖叉的压制,随着我胸口处喷溅的岩浆,向外狂泻着。我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将狂泻的魔力通过手臂导入到暗天使的身体里,让他们在那里与另一种截然不同的魔力不停地激发碰撞,毁灭那里的一切。

    我和暗天使俱都吼叫着,相互摧毁着。在我们的身边笼罩着耀眼的火和光。我越来越虚弱,意识也越来越模糊。忽然,我觉着身体猛地一震。一个念头出现在我脑海里:我们落地了。

    当我醒来的时候,我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床上,身上插满了各种管子,床边都是各种医疗仪器;一双夹在手术帽和口罩之间陌生的眼睛,正惊奇地盯着我。

    “他醒了!他醒过来了!”那眼睛的主人应该是个年轻的女人,她见我睁开眼兴奋地叫喊起来。

    刺鼻的药水味让我很难受。我想挪动一下身子,可是刺骨的疼痛马上从全身各处袭来,很快我又昏了过去。

    我似梦似醒,浑浑噩噩。一幅一幅荒诞怪异的场景,走马灯似的在我脑海里浮现。

    那些场景断断续续,朦胧却又真实。场景中我步履蹒跚,摇摇晃晃地扑向一双对我张开的手……在学校里,我因为忘记带作业,被一个恶眉瞪眼的老太太罚到走廊里面壁……市场上人来人往,我摆的小摊被人一把掀起,随后一个硕大的拳头占据了整个画面……我美滋滋地开着车,忍不住偷偷看坐在后面的玛丽,她安静地伏在车窗上,任风吹乱她的头发……

    就这样稀里糊涂的又不知过了多久,我再次醒了过来。这次感觉要比上次好很多,起码不会再被疼痛弄得昏死过去,而且我也摆脱了那些奇怪的梦。护士们把我从原来那个地方推出来,来到了一间宽敞明亮的病房里。

    我几乎全身都缠着绷带,脑袋缠得像个“线球”,只露出口鼻和眼睛。我的左腿上打着厚重的石膏,脖子上带着护颈,身上还插着好多管子,整个人像是个散了架的提线木偶。他们把我安顿好就都离开了,房间里只留我一个人。

    房间里很安静。升得老高的太阳被半拉着的窗帘遮住,只能照到床尾洁白的床单。屋里的药水味道依旧让我难以适应,我想打开窗子透透气,却发现自己根本做不到。我想叫人,可是发出的声音微小而陌生,仿佛只有我自己才能听得到。这时,我忽然听到房门外有人在说话。

    “你们都是干什么的,怎么乱闯啊?”一个尖细的女声说道。

    “哦,我们是病人的朋友,现在想来看看病人。”一个浑厚的中年声音说道;我听出那是雷斌的声音。

    “病人醒了为什么还不让见!我都来多少次了,你们讲不讲道理。”那是一个我再熟悉不过的声音了,玛丽来了。我心中暖暖的,好像一下子精神了很多。

    “不行不行!”那人严词拒绝道,“现在病人情况刚稳定下来,只接受家属的探望。”

    “我跟你们主任都是朋友,通融一下吧……”雷斌说。

    “那你让主任跟我说。”那人还在坚持。

    “哎,他是刘小风他爹,他总可以让他进去吧。”我听见玛丽说。

    刘小风他爹!刘老爷子也来了说明刘小风还活着!我长出了一口气,这么高摔下来都没摔死他。这家伙的命还不是一般的硬啊!外面的人还在七嘴八舌地吵着,也听不出谁在说些什么。

    这时,门吱嘎一声被推开了。一个肥头大耳、满脸猥琐模样的胖老头探头探脑地走了进来。

    是冥王!没想到这个“老骗子”竟然来了!而且他居然还戴着一个方框眼镜,弄得像是很有文化的样子,真是太不要脸了。

    他推了一把鼻梁上的大眼镜,笑嘻嘻走到床前,“咋整的,这才几天的功夫你就长能耐了?用的是啥招啊,能把自个儿‘祸祸’成这样?”

    我使劲“剜”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忍着痛把头扭向窗户这边。

    “哎呀,还跟我俩玩冷战,出息了是不?”冥王说着坐到了床上,肥大的屁股正坐在我胳膊上。我疼得一激灵,本能地想把手抽回来,这一动可好,全身上下都跟针扎似的那么疼,汗水顺透过纱布滴进看眼睛。

    冥王坐到了床上,扭头看见我龇牙咧嘴,眼泪汪汪的样子,问道:“咋的了小子,还哭了?”

    我顾不上疼,一把将他推了出去,“我哭什么,你压着我了!给我滚一边去!”

    这是我第一次对冥王这么无礼。原本我对他是既敬且畏,心中即使有不满也从未这么直白地表露过。可我想经历了这么多事,都是因他而起,便觉着有资本对他粗暴一些。

    “哎呀,对不起啊,没瞅着。”他对我的不敬毫不在意,站起身拉过来一把椅子,又重新坐回到床边。

    “咱能不能好好说话?”我特烦他这轻浮样,还冥王呢,一点正形都没有。

    “你是不是也觉着这么说话特别带劲;这两天竟这么说话了,原来咋说的都给整忘了,你就先将就着听吧,中不。”冥王说道。

    我厌恶地看了他一眼,问道:“你早不来晚不来,现在才来,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这不也是刚知道信儿吗?再说你偷摸地跑出来不也没告诉我吗?”冥王说。

    “你再说!”他不提这个还好些,他一说我是偷跑出来的,我就气不打一处来,“要不是你偷了我一个罪灵,我他妈跑出来干嘛!”

    “你先别急眼!先听我说,罪灵是我带走的不假……”冥王说道。

    听他承认了,我气得火冒三丈,抄起背后的枕头就朝他扔了过去,被他一把接住。我见没打着更是火大,伸手去摘挂着的输液瓶。

    “别别别……”他忙过来抓住我的手,“这个咱们先留着,还用着呢,等会儿打完了你再摘也不晚。”

    这一折腾把我弄得全身疼痛难忍,也没了精神头跟他闹下去。我无力地躺了下去,“赶紧帮我恢复了,这太难受了。”

    “这都好说,好说。”冥王把枕头又重新给我垫上,坐下说道,“你先听我把话说完。”

    “快说!从头说!”我没好气地说道。

    “你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我这一天累得跟王八犊子似的。这么一大家子人,没一个是省油的灯。我是处处加着小心,要是一个没留神,就说不定给你整出啥乱子来……”冥王拍着大腿,跟我大吐苦水。

    “别磨叽,说重点,说我的事,说为什么要偷我的罪灵,为什么要害我!”听他这么给你说下去,天黑也提不到我。

    “哦,好好,说你说你……那,那你跑这儿‘干哈’来了?”冥王眨着眼睛,一脸无辜地问我。

    我又起身要摘吊着药水,冥王忙拉着我说道:“哦,我想起来了,我想起来了……是这么个事。我得着个信儿,说咱们这疙瘩出了个叛徒,还说他勾结外人想要造反。”冥王说到这里看了我一眼,我假装没看见。这时你要搭话问他哪来的信儿?哎,他就又有说的了,不一定把话给你岔到哪儿去。

    冥王见我没吭声就接着说:“而且这个叛徒,还是个挺‘尿性’魔王,我就琢磨着‘横是’你,要不就是德鲁那小崽子。反正跑不了你们俩,咱们这儿也就你们俩还有点能耐,别人那都是完蛋货,借他们俩胆儿他们也不敢。”

    我耐着性子没打断他,听他接着要讲什么。

    “可我也不能整天盯着你们俩,我就想出来一招。”冥王面露得意之色瞄了我一眼,我依旧不接他的话,直勾勾地看着对面墙发呆。

    “你猜是什么招?”冥王嘴上冒着沫子,盘着腿坐在椅子上,还把一条又肥又短的腿搭在床沿,“我偷了你们俩每人一个罪灵。怎么样,这招厉害吧。”

    我皱起了眉头,冥王也偷了德鲁一个罪灵,他这是在用“打草惊蛇”的计策。他这样做不管我们俩有没有勾结外人,都会去找那个丢失了的罪灵,而那个叛徒自然会借机跟外人联系,暴露的机会也会大大增加。可仅凭这一点还远远不够,除非能当场将他们抓住现形,否则这条“打草惊蛇”的作用非常有限。

    冥王显然看出来我的疑惑,点着头说道:“这只是第一招。”

    “还有第二招?”我禁不住问了一句,话一出口就后悔了,我就是不问他也要说的,自己又凭白无故地给他当了一次“话架子”。

    冥王显然对我能提出这样“高水准”的问题非常满意,他满脸笑容说道:“当然有第二招,就是我在偷完罪灵之后,在你们每个人的耳边都大喊了一声。”

    说完他对我挑挑眉毛,想是在等我猜出谜底。冥王在我耳边的大喊我至今仍有印象,当时让我头疼不已,而且事后还时常耳鸣。但这个跟追踪叛徒有什么关系吗?我不明所以,扭头看向冥王。这是认输的表现,表示我猜不出他的用意。

    “服不?”冥王对我仰了仰下颚问。

    我一撇嘴,“我服个屁。你快说!”其实现在他的瘾头已经被勾起来了,你要是不让他说,他都能跟你急眼。

    “那是我下的一个咒。”冥王的肥脸上放着光,看得出他现在有多兴奋,“这个咒就是——当你们其中一个人关注了一样东西,另一个人一旦再见到那东西时,就会出现强烈反应,具体说就是会头晕、耳鸣。”

    我说的呢,当我第一次看见玛丽的时候,我就头晕得要命,耳朵也一直响个不停。还有第一次看见暗天使何伟的时候,也出现过这种情况,原来都这个老东西捣的鬼。

    “这样你们俩很快就会在世上碰面。”冥王收起了嬉笑的嘴脸,忽地变得严肃起来,“我知道你们一向不和,不管谁想干什么,另一个总是会想方设法地去阻止他。这样一来,我岂不是省了很多力气。”

    想不到这一切都是他精心设计好的,这个老东西真是老奸巨猾。到最后我终于没逃出棋子的命运,任由他随意摆布、捉弄,还差一点成了牺牲品。

    “现在你弄清是怎么回事吧?”我无力地说道。

    “是的,弄清楚了。你是无辜的,现在还成了榜样。”冥王忽地站起身,望着窗外越升越高的太阳,神情肃穆而庄重,不知在想些什么。

    “我能活下来你很失望吧?”我问道。

    “不,我的孩子。”冥王的视线并没有离开窗户,说话的语调也恢复了正常,这让我舒服多了。

    “跟我说他们都怎么样了。”我也不想跟他说这些,就转移了话题。

    “谁?德鲁,我把他调到了我身边,让他给我洗一阵子衣服再说。”冥王说道。

    我“噗”地笑出了声,该!这家伙跟我斗了这么多年,终于落个这样的下场。但随即一种酸溜溜的感觉涌了上来,我说不清那是什么,是怜悯?是惋惜?我不知道,总之那感觉让我很不舒服。

    “魁斑呢,他怎么样?”我问道。

    “魁斑,我看他是块材料。虽说一时迷了心窍,可是能迷途知返,又帮了你不少忙,我想提拔提拔他。”冥王说道。

    “哦,那敢情好啊!你想怎么提拔他?”

    “德鲁走了,现在他的位置空了出来。我想……”冥王回身看了看我,似在询问我的意见。

    “行。魁斑没问题。”我转念又觉着不是滋味,“你让一个砍断我尾巴的家伙去当魔王!”

    “是暂代的,还有观察期呢。”冥王很勉强地笑了一下,又扭回身看着窗外不再说话。一向“大嘴”的他,忽然变成这个样子,倒是让我心中惴惴起来,一种不好的感觉悄悄在我心中蔓延开来。

    “那个暗天使,他怎么样了?”这个狂人他把我害成这样,我希望他没什么好果子吃。

    “他呀,他四分五裂了。”冥王叹了一口气,缓缓说道。

    “呵呵。”我干笑两声,觉着他得到这样的下场也是罪有应得。不过,冥王为什么要用“四分五裂”这个词呢?这很模糊,对于我们这样的人用这样的词,很可能说明他还活着。

    冥王应该也察觉到我反应,又叹了一口气说道:“是的,他并没有死,更准确地说因该是他的一部分还活着。”

    “那是什么意思?”我勉强坐直身子,不知道他所指。

    “我一直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冥王来到窗前,一把将窗帘拉开,我急忙把头扭向一边,避开了刺目的阳光。

    “那暗天使的一部分就在这个身体里!”冥王回过身盯着我说道。

    “什么?”我大骇道,“他在我的身体里!”

    “是的。他应该是在最后的时刻,把自己的残存的能量都转移到了你身上。”冥王说道。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我不解地问道,“总不会是想救我吧?”

    “我猜他没那么好心,他这么做有两种可能。”冥王叹了口气继续说,“第一种可能是你们的魔力相反,在搏斗中相互抵消湮灭,他用这最后一点能量可能是想跟你同归于尽;第二中可能是如果不能杀死你,他的能量也会留存在你的身体里,他可能是想以这种方式活下来。”

    “这小子可真他妈狠啊!”我说。随后想到那时我们是在性命相搏,大家都是豁牙子吃肥肉——谁(肥)也别说谁(肥)。

    “还好我来得及时,要不然你……”冥王对我挑了挑眉毛。

    “你这还叫及时?”我说。

    “那是。”冥王十分肯定。

    “那现在帮我把他的能量消除吧,我可再不想跟他扯上什么关系。”我说。

    “我办不到。”冥王摇头说。

    “什么!你可是冥王,伟大得没边没沿的冥王。还有什么事你办不到?”我说道。

    “这件事我就办不到。”冥王面沉似水,垂着眼说道,“这事只能靠你自己。”

    “那你帮我恢复魔力,剩下的事我自己想办法。”我见他不肯帮忙,便退而求其次。

    “这个……我也办不到。”冥王面色更加阴沉。

    “为什么?”我急了。

    “因为我赶到的时候,你已经十分虚弱,快要支撑不住了,所以我把你放进了另一个更合适的‘容器’里。”冥王走到床边,神色凝重,“只有这样你们才都能活下来。”

    他的话让我摸不着头脑,我翻着眼睛不解地望着他。而冥王则露出一副我从未见过的神情。我无法用语言来描述它,较为贴近的词应该是“怜悯。

    他轻轻地摸了摸我手臂上缠着的纱布,我本能的想要躲开,可是不知为什么我并没有那么做。

    “想要彻底清理掉他留下的东西,还要你靠你自己,”冥王缓缓把手拿开,然后又缓缓向后退去,“显然这需要一段时间,你可以把这当做假期,留在世上体验一下这里的生活;而且现在你这个身体也不适合在火狱中行走。”

    我看了看缠满纱布的四肢,又动了动手脚。除了疼痛让我不太适应外,并没有发现什么大的异样;倒是这病床,要比印象中的大一些。

    “我这不好好的吗?”我问冥王,“刚才你说把我放到另一个‘容器’里,是什么意思?”

    “你会明白的。”冥王肉乎乎的大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说,“好好享受你的假期,顺便兑现一下和那个女孩的约定。你不说过要保护人家一辈子吗,我的魔王可是不会失信的,对吧。”

    我心中一片茫然,眼看着冥王却不知该从哪儿问起。冥王也看着我,慢慢向门口走去。

    “等这副身体的时间到了,我会亲自来接你。”冥王最后望向我的眼神让我有些看不懂,那像是鼓励,也像是期盼。

    “等等,什么叫‘这副身体的时间到了’?哎,你去哪儿?我什么时候能回去?你个”老骗子”,你是不是又想溜……”我伸着手想要抓住他,可身体上的痛让我做不到。

    冥王再没说话,而是在我疑问的目光中推门走了出去。房间里又剩下我一个人,一时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冥王刚一出门,我就听到玛丽的声音,“他现在怎么样了,还好吧?”

    “还中吧,精神头还行,就是这脑子还有点反应不过来。”冥王的腔调又变了回去。

    “没关系,我们会给他请最好的医生,一定能给他治好。”雷斌的声音响起。

    “我这个小子,从小身子骨就‘囊吧’。我是好不容易把他拉扯大喽,又供他上学念书,指望着他能有出息,可他不是那块料。最近想演戏就给人‘跑龙套’去了。没过两天就给自己又起了个什么艺名字,叫莫十七。人家剧拍完了走了,他也没事干了,就在了咱们市里的那家‘世界公园’里找了个活儿。可这小子不着调,整天脑子浑僵僵的也不知想些啥。以为‘见天’能看见‘老外’自己就是在国外了,还整天东游西逛在公园里乱跑,说是找什么什么‘罪灵’。这下好,最后到底让人家给开除了,咳……”冥王说。

    “没关系,没关系,‘世界公园’里能有什么好工作。明天我也开一家,让他当经理。”雷斌说着宽慰话,骗“老骗子”。

    “后来,这小子还学人家看手相弄风水啥的,反正是整天没个正形。现在到你们这儿了,听说是吃得好、住得好。我这刚放心,没成想又整出这么个事,你说……”冥王叹了口气。

    我心想:这“老骗子”演的是哪出戏?

    “没事没事。大叔你放心,小风对我们家有恩,我们绝亏待不了他……”雷斌说道。

    “哎呀,你说我这出来一趟,一路上干啥都要钱。你说咱农民多不易呀!嗯,挣点钱还得看老天爷,他就一矿泉瓶水就敢要我两块钱,真是想钱都想疯了眼,就差抢了。”冥王说。

    “不要紧、不要紧,您所有的费用我都给您出,您家里的事就是我的事。您看我这儿有……”我听见“哗啦哗啦”纸张声响,估计是雷斌正给“老骗子”点钱呢。

    “要说我们农民都心实,我就是随口说说。我能要你钱吗?再说,谁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不是……就这些?你带支票本了吗?”冥王问。

    “嗯?”

    ……

    第二十一章刘小风的礼物

    我支着耳朵听着起劲,心想雷斌现在的表情一定很滑稽。这时门开了,玛丽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

    她刚一进门的时候先是愣了一下,紧接着便快步走了过来。

    我低声说:“不要、不要、不要……”

    随着一个紧紧的拥抱,一阵剧痛如期而至。我惨叫出了声,玛丽这才霍地起身,面露窘色说道:“对不起,我……”

    “没事,没事。我就是……”我调整了一下身子,让自己躺得舒服点,可强烈的痛处还是让我的眼睛湿润了,“我就是……就是……忍不住,还是疼。”

    为什么这次受伤会给我带来如此剧烈的疼痛呢,是因为我没了魔力的缘故?还是说我的神经更加敏锐了?我不知道。

    玛丽不知所措,她看了看挂在头顶上的输液瓶,又看了看被我蹬在一旁的被子,“我帮你盖上吧。”

    说着她伸手拽起被子就往我身上盖,我原来搭在被子上的一只脚被她掀起又重重地落到床上。

    我又惨叫一声,“别,别……你让我这么躺着就行了,别动了,行吗。”

    “对不起,我什么事都做不好。”两行泪水从玛丽的眼中流出,她拽着自己的衣角,像极了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那儿有椅子,你坐吧。”我说道。

    这时门又开了,雷斌一家三口出现在门口。小马丁颠颠地先跑了过来,一把把他的玩具“大黄蜂”塞给了我。

    “这个是我最喜欢的,现在送给你了。”说完小家伙便摆弄上了我的输液管,“这个是干什么的?这里面是什么?”

    “马丁!忘了来时我怎么跟你说的,怎么刚进门就忘了?”玛丽她妈走过来制止住了他,这让我松了一口气。

    “我没忘,你说会给我买一个新的。”马丁回头跟他妈说道。

    “不是这句!”妇人红着脸搡了小马丁后背一下。

    “哦,是‘这么高就是摔不死也得落个残废’,是这句吧,妈妈。”马丁抬头望向妇人。

    妇人捂着额头,一副欲哭无泪的样子,“也不是这句。”

    “哎呀!妈,你们怎么也进来了!别填乱了,都出去!”玛丽走过来,拦在他们前面。

    “哎,我们来看看又怎么了?”雷斌说道,“人家为了救你连命都不要了,我们做家长的来看看也是理所应当的,是吧。”

    妇人弯着腰搂着马丁的肩头,对我歉意的一笑,“谢谢你,这次又是多亏了你,我们家小丽才又平安无事。你安心养伤,一切都有我们呢,你放心。”

    “那个,那个……”我想不出该怎么跟他们客气,忽地见到马丁在往下拽我的输液管,急忙喊道,“别动!”

    妇人在马丁的小手上轻打了一下,马丁立刻收回了小手,“这孩子,不是跟你说了吗,让你进来不要乱动,怎么这么不听话!”

    “那不听话就不听话吧!”马丁也是很懊恼的样子,晃着头甩着小手,耍起了小脾气。

    “你看这孩子,真没办法。哪天我们再来看你啊。”妇人对我说道,然后拉着马丁往门外走,“来,咱俩好好聊聊。我刚才怎么跟你说的,你都忘了是吧……”

    “不嘛、不嘛。”小马丁像虾米一样弓着背,被妇人拖着,一路“点刹”出了门。

    他们娘俩一走屋里立刻静了下来。雷斌坐在玛丽拿过来的椅子上,抬头看了看输液瓶里剩下的半瓶药水,说:“医生说多亏了你落在了防护网上,要不然也得跟那个家伙一个下场。”

    “我落在防护网上了?”我努力回想着,可怎么也想不起当时是什么情形。

    “对。要不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哪还有命?”雷斌说,他又和在一旁的玛丽交换了一下眼色,“你对那时发生的事还记得多少?”

    “昏过去之前的事我基本都记得。但是,之后就……”

    “你落到了防护网上了,然后有人就把你送到医院来了。”雷斌跟我说我昏过去之后发生的事情,“那个跟你一起掉下来的小子,他可没你那么运气,直接拍到了地上,那个惨呢……”

    雷斌绘声绘色地给我描述着当时的情景,就好像他当时在场一般。

    “说也奇怪,现在都过去这么长时间了,愣是没人知道这个何伟是谁,好像他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似的。”雷斌接着说。

    当然不会有人知道他的身份,他跟我一样,原本都不属于这个世界。

    “刘小风现在怎么样了,他伤得严重吗?”我问雷斌。

    “啊。”雷斌敷衍了一声,又看向玛丽,玛丽指了指自己的头,很隐秘对雷斌眨了眨眼,但这一切都没逃过我的眼睛。

    “他……他还行,就是,就是有时候脑子还有点不太清楚。”我看出雷斌的神情很复杂,好像有些无奈,又有些惋惜。

    “身上没什么大事就好,那小子的脑袋一向不怎么清楚。”我勉强笑了一下,看来刘小风被摔得也不轻。

    一阵孩子的哭嚎声从门外传来,雷斌立即从椅子上站起来紧张地向门口望去,“不行,我得去看看。我们那口子下手可狠了,我得让她给孩子留口气。你先慢慢养着,我改天再过来看你;那个……你俩聊吧。”

    说完雷斌火急火燎地推门出去了,房间里就剩下我和玛丽俩人。她坐到椅子上,就这样静静地看着我,一语不发。

    我干咳两下,想化解一下略显尴尬的气氛。可玛丽以为我口渴,忙起身要给我找水,我连说不用叫住了她,屋里又恢复了安静。

    “他们没有为难你吧?”我胡乱找了个话题。

    “谁?”玛丽问。

    “就是那俩人,一个尖嘴猴腮的,另一个又高又壮。”我想说是德鲁和魁斑,但又怕玛丽不知道那俩家伙叫什么名。

    “你说的是白凡他们吧,他们还能为难我?他们连自己都顾不过来,哪还有心情管我。”玛丽脸上露出幸灾乐祸笑容,“白凡的脊椎被撞断了,现在保外就医,他家里正四处找地方给他看病呢。说是接上了这辈子也离不开轮椅了;王胖子投案了,现在局子里押着呢。”

    “那……还有两个人呢,就是长得都不怎么像话那俩?”我问道。

    “没了?”玛丽一脸茫然,“不就是这几个人吗,他们还有别的同伙吗?”

    “难道你忘了,还有一个大个儿,使斧子的;还有一个挺瘦的,就是他从后面暗算的何伟。你不会都忘了吧。”我急道。

    玛丽皱着眉不说话,看向我的目光中充满焦虑。

    “这些事你都忘了?”我努力把头抬高。

    玛丽还是不说话,怜惜的目光在我的脸上游移着。我又重新躺了回去,看来冥王把这段记忆从玛丽的脑中给删除了,她现在已经完全不记得德鲁和魁斑这两个人了。也对,他们原本就不属于这个世界,所以他们的痕迹还是从这里删除的好。

    我叹了口气,安慰玛丽说道:“也许是我记错了,现在我的脑子挺乱的,总是把一些东西搞混。”

    “不要紧,医生说这只是暂时的,你会好起来的。”玛丽勉强笑了笑。

    “刚才那个老头从雷斌哪儿‘黑’了不少钱吧。那个“老骗子”我早就认识他。”我想换个轻松点的话题,便把话头转移到了冥王那里。

    “他不就是……”玛丽好像一下子被碰到了痛处,忽地趴在床边呜呜大哭起来。

    我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她满头黑发,心中像潮水一样起伏不定。

    又过了一段时间,我的伤势渐渐好了起来,已经可以拄着拐杖下地行走,但护士依旧不准我走出病房。

    玛丽几乎每天都过来看我,我问她怎么不去上学,她说她已经从那里毕业了。而那场重要的考试也在我昏迷的时候考完了,现在她闲着在家等成绩,哪儿也不用去了。

    玛丽还把她画得的那幅画挂到了病房里,让它正对着我的床,说这样我可以随时看见她,想不看都不行。

    我头上的纱布终于可以拆掉了,那天刚好玛丽也在。两名护士把纱布一圈一圈的从我头上拆下来,玛丽紧紧握着我的手,她的手心也全是汗,看来她很紧张。

    “好了!”年纪大一点的中年护士,拆完纱布还不忘弯腰看了下我的脸,“不错吗,还是这么看着舒服。”

    另一位年纪稍小一点的护士则把拆下来的纱布收好,走的时候冷冰冰地说道:“不能做剧烈运动,不能喝酒抽烟,多吃鱼虾蔬菜,少吃骨头什么的……那玩意没用。”

    “哦,哦……”我点头敷衍着,伸手摸着自己的脸,感觉两腮凹陷,皮肤也不像原来那样紧绷粗糙,而是细腻又松弛。

    “我怎么感觉这脸……我好像瘦了,是吗?”我说。

    “没有。”玛丽半蹲在我面前,轻轻抚摸着我的脸颊,“没瘦,还胖了点呢,好看了。”

    “是吗?”我又摸了摸自己的头,“我的头发什么时候长这么长了?”

    “你的头发一直不是这么长吗,有时候比这还长呢。”玛丽说。

    “你带镜子了吗?”我说。

    “干嘛?”玛丽问道。

    “我想用用。”我说。

    “没带。”玛丽说、

    “怎么可能,女孩出门哪有不带镜子的道理。快拿来,我想看看我现在什么模样。”我说。

    “哎呀,一个大男人照什么镜子。今天天儿挺好的,我推你出去走走,呼吸一下新鲜空气。”玛丽不由分说便从门外找了辆轮椅,把我扶了上去。

    “我自己能走……哎,哎,把拐给我带着。”话还没说完,玛丽已经把我推出了病房来到走廊。

    我左腿上的石膏还没拆掉,坐在轮椅上不能打弯,像一门大炮一样支着,这让我很难堪。好在一路上人并不多,这才让我好过一点。

    我们坐电梯下楼,刚出大门的时候一股热浪袭来。太阳挂得老高,闪耀的光芒让人不能直视。大门正对着的一片草坪,那翠绿的草地上如同被人撒了一层油脂,绿得极浓,像是要溢出来一般。还有那草地旁五颜六色的花朵,都明艳至极。

    我忽然觉得有什么东西不对劲了。这是怎么回事?我以前明明是看不出这么多颜色的,在我的眼中只有红与黑两种色彩,而其他所有的颜色在我眼中只是或明亮或灰暗而已。

    我惊诧地回头看玛丽,发现她根本察觉到我的惊异,只是推着我小心地回避着过往的行人。当我扭回头时,却无意中看到明亮如镜的玻璃门里,刘小风坐在轮椅上扭头望着我。他的脚上也打着石膏,像大炮一样支着。在他身后,推着轮椅的人,是本应站在我身后的玛丽!

    “等等!”我大喊一声。

    玛丽没有准备,像是被我的叫声吓了一跳,急忙停住脚步,低头问我什么事。我指着玻璃门,而里面的刘小风也伸出手指向我。

    “那,那是什么?那个人就是我吗?”我不敢相信眼前看到的一切,“我怎么变成刘小风了?”

    玛丽顺着我的手指看去,门里的玛丽也扭头看向我们;玛丽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这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我激动得想要站起来,却被玛丽按了下去,“一定是什么地方搞错了!不对,我现在一定是在梦里……快把我弄醒!”

    玛丽没有理会我的央求,推着我里来到楼下的草地旁。

    “我知道这是在梦里……我怎么可能是刘小风呢,这肯定不是真的,一定是牧人那个暗天使在背后搞鬼,没错!他想趁虚而入……我就知道他不会那么老老实实的呆着……但是你没想到,我原来根本看不出什么颜色的,哈哈,这么低级的错误你也会犯,你的手段也不怎么样啊……”我自言自语,我东张西望,试图找到这个梦境里的破绽,来告诉自己这不过只是牧人耍的小伎俩。

    “这不是梦。”玛丽来到我面前,俯下身对我说道,“医生说你头伤影响你的记忆,但这只是暂时的,你会好起来的。”

    “……太阳的高度不对,这个季节太阳是不会升这么高的;人的影子做得太浅了,而且和太阳的角度也不对;还有刚才过去的那辆车,这里的车牌没有k字打头的……你不注重这些细节的东西,怎么能骗过我呢,你还是太嫩了。东西做得都太假了!太假了!……”我跟本听不进玛丽说的话,犹自找寻着周围可能的破绽。

    “你看着我。”玛丽抓起我的手放在她的脸上,我抽回手又被她强行抓去,“你看着我!看我是不是真的。”

    我艰难地把目光落在玛丽身上,见她已经泪眼婆娑。我轻轻地抚摸着她的脸,“快告诉这一切都不是真的,我们只是在梦里,快叫醒我!”

    “小风,这不是在梦里。这是现实,真真切切的现实。”玛丽柔声说道。

    “不,不是,这是牧人的诡计。他能控制人的心神,你是知道的,他在天台还控制过你的,你忘了?”我焦躁不安,左顾右盼希望能找到新的证据来证明这不过是个梦,“你看,在梦里我们是不会疼的,不信你看……在梦里你做任何事都行。”

    我甩开玛丽的手,支撑着想要站起来,可是左脚刚一着地便有一股钻心的疼痛传来。我瞬间失去了力气,一下子坐回到轮椅里。

    “小风,别再闹了。你父亲都跟告诉我们了,他说你不愿面对你自己,还总把自己想象成魔王。其实那都是你的幻想,那才是你的梦,现在该醒醒了!”玛丽满脸泪水哭着央求道。

    “那不是梦,不是!你的记忆被那老家伙修改过了,所以你不记得我。我不是刘小风,我是魔王!我是莫十七!你们都被他骗了!”我声嘶力竭地喊道。

    “小风,你为什么还不愿醒过来,还不愿面对现实!”玛丽无奈地摇着头,泪水滴落到了地上。

    看来“老骗子”真的把我放到了刘小风的身体里了。可这样一来,刘小风去哪儿了?我现在占据来了他的身体,却没有他的意志,难道我把他挤出了这具身体?

    我又想到了昏迷时那些奇怪的梦。那些荒诞场景如同是沉睡在水底的落叶,一经被我搅动便翻涌起来。从我的记忆深处缓缓“浮”了上来,逐渐变得清晰,慢慢地充满我整个内心。

    我不知那是什么,或许是刘小风的记忆,又或者是何伟在搞鬼,再或者是冥王的小把戏。总之刚才还清晰无比的现实瞬间变得虚幻起来,心底中涌出来的记忆正无情地清洗、替换着我原有的回忆。

    咖啡厅门前,玛丽用一部电话做酬劳,换来刘小风向“宝马”车丢了一块砖头……

    在浑浊的海水里,刘小风奋力拉开车门,救出了玛丽姐弟……

    汽车里,刘小风口沫横飞地对玛丽讲述着‘读心术’的妙用……

    学校门口,阿东一拳把刘小风打得仰面朝天,鼻血横流……

    天台上,刘小风跟何伟殊死搏斗,最后一同跌下围栏……

    而所的记忆中,并没有那个魔王,并没有那个莫十七。

    那些已经发生的事情,那些确凿无疑的经历转眼就变得模糊不清,一如渐渐淡去的梦境。我拼命想要记住那些证明我存在的细枝末节,哪怕只是一个画面,哪怕只有一句话。

    可是,我的努力是徒劳的,那个魔王曾经存在的证据像是飘在空的灰尘,我越是想要抓住它们,它们就飘散得越快。直到最后我只隐约记住一个名字——莫十七,他是个了不起的魔王。

    我痛苦地垂下头,过了许久才对玛丽说道:“我再也成为不了那个人了,我把自己给弄丢了。”

    玛丽握着我的手说:“别难过,还记得我会读心术吗?我看人很准从没失误过,让我读一下你的心就知道你是谁了。”

    我抬起头看着玛丽,玛丽也红着双眼看着我,我知道她想安慰我,可我不想让她曲意逢迎。

    “骗你的……根本就没有什么读心术,我也不是什么魔王。”我叹了口气勉强挤出一丝笑,“我当然是刘小风,不然还会是谁。”

    “不。”玛丽的眼中闪着晶莹的泪光,她把我的双手握得更紧,“你没有说谎,我能看出来,你确实是一位魔王,一位伟大的魔王。而且你会一直守护着我,没错。”

    “真的?”我问。

    “真的。”玛丽哽咽着回答。

    她伏在我的膝上,一头秀发如黑色的锦缎般垂着。我望着湛蓝的天空再也不能自已,开始无声地哭泣,眼泪如同泉水般涌出,在我的脸上自由地流淌。

    (全文完)

    关外x

    2015.12.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