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月夜思旧
月悬中天，万籁寂静。
姜逖眼皮轻颤了几下，还没睁开，就从盖着的薄被中伸出一只手，摸索着一直到探向床沿，口中喃喃着：“漫漫……”
朱子九左手提着一盏风灯，右手掀开轻薄的幔帐，脚步动作轻盈的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风灯的光透过宣薄的灯罩让满室的幽暗顿时隐去。
“城主？”朱子九习惯的将自己原本细柔的声音压得低沉。
“小九？”姜逖半梦半醒，似是有些疑惑为什么会是朱子九的声音。
“是臣在这里。”
姜逖清醒过来，长叹一息，支着胳膊想从床上坐起来，朱子九连忙将风灯放在床边的脚踏上，上前搀着她坐好，又在她身后放好两个靠枕。
这才担忧的问：“城主怎么不多睡会儿？这才刚二更呢。”
姜逖靠着引枕，两眼放空的静默着坐着，过了好一会儿才发出声音。
“睡不着了。小九，你说漫漫是回去了吗？”她顿了好一会儿才问了后半句话。
朱子九显而易见的愣了一瞬，无声的缓缓地默默又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感觉眼泪似乎快要忍不住涌出来的时候，他慌张的重重的点了一下头，然后就保持着那个姿势垂着头看着地面，让眼水垂直着直接脱眶而出，落在了地上。
再抬起头的时候，朱子九的脸上没有沾上一点泪痕，千屈卫统领的眼泪不会让任何人看见。
他咧了咧嘴，语气故作轻快的说：“城主说的是，漫书姐姐总嫌这里的夏天热得慌，如今正是一年里最热的时候，她定是受不住，回去了。”
说到‘定’这个字的时候，朱子九语气加重了一些，是安慰眼前的这个人也是在极力的说服自己。
姜逖浅浅一笑，点了点头，道：“是啊，她最是怕热，到了夏天简直恨不得抱着冰鉴睡。她身子又不好，大夫嘱咐了不让贪凉，否则会影响寿数。
被郭雀和你管着，她偷偷用冰不成，就热的整夜整夜的睡不好。
她总说她的家乡多好多好，回去了也好，有她说的空调，能睡个安稳觉。也能吃到那些她心心念念的那些东西。”
又忽然想起了什么，姜逖撑着坐直了一些，指着墙角的一口箱子道：“我记得萧氏送来的东西里有块红翡翠绿的石头，你让人照着漫漫画的西瓜图样雕出来，放在她的百宝箱里。她最喜欢这些玉翡金石之类的东西。”
朱子九听着这话，只觉得鼻根酸涩，他知道主子答应过漫书姐姐的事情，一定不会食言。
朱子九想起那年他们几人的初遇。
那年天灾人祸，哀鸿遍野，幼时的城主被信任之人暗害流落民间，不仅伤重还发了高热，而他则在父母双亡后不仅被族人霸占家产还要将他斩草除根，还有陆胜、郭雀等朝不保夕的乞儿，若不是遇见谢漫书。
他们大概都活不到现在。
如今他们都在，谢漫书却没了。
那年谢漫书也才十五六岁的样子，发枯面黄骨瘦嶙峋，明明也是一副快要活不下去的样子。却眼神熠熠的将他们一个个搂进怀里，说一定会带着他们活下去。
那年大旱，寸草不生，谢漫书说这句话的时候，河边的野草、山上的树皮树叶都被饿急了的人吃了个干净。
易子而食，屡见不鲜。
谢漫书就带着他们往人烟稀少的地方躲，挖能吃的草根，地底的虫子。
她常常边吃边哭，偶尔会说想吃什么鸡、什么麦。
有一次他们找到一小洼水，谢漫书逼着他们挨个先喝。为了让谢漫书也能喝到水，他们都控制着自己只喝一口，但那水洼里的水真的太少了。一人一口之后，谢漫书也只能就着洼地的泥浆润润唇。
都知道她也很渴，但谁也劝不了她先吃先喝。
她总说自己灵魂不死，即便肉身挂了也只是回家去了。但他们死了就是真的死了，所以她在让他们先活下去这一点上从不妥协。
那天她脱水中暑，昏昏沉沉的时候，呢喃着想吃西瓜，说是只要能再吃上一口西瓜，就算是死了也没有遗憾了。
他们没有西瓜，也不想谢漫书就这么死去。是姜逖咬破自己的手腕，将血滴进谢漫书的嘴里，才让她熬了过来。
后来他们到了濊城，一步步往上爬，姜逖成了这濊城的城主。
但问遍所有人查遍典籍，也没人知道西瓜此物到底是何。
谢漫书说那是西域的西边才有的物种，等我们足够强大，自然有人会主动上贡，不必急着去找。
自从姜逖做了城主，谢漫书那些稀奇又古怪的话便越说越多。
她时而懵懂无知，又时而语出惊人。
她让人用百炼钢的工艺给她做了一口能够合抱的箱子，取名叫做谢十娘的百宝箱。
她像个不知疲倦的喜鹊，喜欢收集一些亮晶晶的石头放进她的百宝箱里。
然后一脸满足的摸着箱子说：“要是能带回去就发财了。”
她还拉着他们开小会，说她要是忽然离开了，让他们保证一定要把她的百宝箱埋在雁回山龙鳞瀑布下的水潭底。
她的家乡在一千多年后的那里，她说总会找机会去将宝藏挖出来的。
雁回山在南晟嘉郡，和濊城不仅隔着‘中原陆沉’的三城四十二郡，还有烧杀掳掠凶残成性的数十万夷狄兵马。
雁回、雁回，大雁回巢是天性。
不论是失地还是故乡，他们这些流离在外的‘亡人’总会一步步走回去的。
不论是为黎民，还是为一人。
姜逖眼皮轻颤了几下，还没睁开，就从盖着的薄被中伸出一只手，摸索着一直到探向床沿，口中喃喃着：“漫漫……”
朱子九左手提着一盏风灯，右手掀开轻薄的幔帐，脚步动作轻盈的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风灯的光透过宣薄的灯罩让满室的幽暗顿时隐去。
“城主？”朱子九习惯的将自己原本细柔的声音压得低沉。
“小九？”姜逖半梦半醒，似是有些疑惑为什么会是朱子九的声音。
“是臣在这里。”
姜逖清醒过来，长叹一息，支着胳膊想从床上坐起来，朱子九连忙将风灯放在床边的脚踏上，上前搀着她坐好，又在她身后放好两个靠枕。
这才担忧的问：“城主怎么不多睡会儿？这才刚二更呢。”
姜逖靠着引枕，两眼放空的静默着坐着，过了好一会儿才发出声音。
“睡不着了。小九，你说漫漫是回去了吗？”她顿了好一会儿才问了后半句话。
朱子九显而易见的愣了一瞬，无声的缓缓地默默又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感觉眼泪似乎快要忍不住涌出来的时候，他慌张的重重的点了一下头，然后就保持着那个姿势垂着头看着地面，让眼水垂直着直接脱眶而出，落在了地上。
再抬起头的时候，朱子九的脸上没有沾上一点泪痕，千屈卫统领的眼泪不会让任何人看见。
他咧了咧嘴，语气故作轻快的说：“城主说的是，漫书姐姐总嫌这里的夏天热得慌，如今正是一年里最热的时候，她定是受不住，回去了。”
说到‘定’这个字的时候，朱子九语气加重了一些，是安慰眼前的这个人也是在极力的说服自己。
姜逖浅浅一笑，点了点头，道：“是啊，她最是怕热，到了夏天简直恨不得抱着冰鉴睡。她身子又不好，大夫嘱咐了不让贪凉，否则会影响寿数。
被郭雀和你管着，她偷偷用冰不成，就热的整夜整夜的睡不好。
她总说她的家乡多好多好，回去了也好，有她说的空调，能睡个安稳觉。也能吃到那些她心心念念的那些东西。”
又忽然想起了什么，姜逖撑着坐直了一些，指着墙角的一口箱子道：“我记得萧氏送来的东西里有块红翡翠绿的石头，你让人照着漫漫画的西瓜图样雕出来，放在她的百宝箱里。她最喜欢这些玉翡金石之类的东西。”
朱子九听着这话，只觉得鼻根酸涩，他知道主子答应过漫书姐姐的事情，一定不会食言。
朱子九想起那年他们几人的初遇。
那年天灾人祸，哀鸿遍野，幼时的城主被信任之人暗害流落民间，不仅伤重还发了高热，而他则在父母双亡后不仅被族人霸占家产还要将他斩草除根，还有陆胜、郭雀等朝不保夕的乞儿，若不是遇见谢漫书。
他们大概都活不到现在。
如今他们都在，谢漫书却没了。
那年谢漫书也才十五六岁的样子，发枯面黄骨瘦嶙峋，明明也是一副快要活不下去的样子。却眼神熠熠的将他们一个个搂进怀里，说一定会带着他们活下去。
那年大旱，寸草不生，谢漫书说这句话的时候，河边的野草、山上的树皮树叶都被饿急了的人吃了个干净。
易子而食，屡见不鲜。
谢漫书就带着他们往人烟稀少的地方躲，挖能吃的草根，地底的虫子。
她常常边吃边哭，偶尔会说想吃什么鸡、什么麦。
有一次他们找到一小洼水，谢漫书逼着他们挨个先喝。为了让谢漫书也能喝到水，他们都控制着自己只喝一口，但那水洼里的水真的太少了。一人一口之后，谢漫书也只能就着洼地的泥浆润润唇。
都知道她也很渴，但谁也劝不了她先吃先喝。
她总说自己灵魂不死，即便肉身挂了也只是回家去了。但他们死了就是真的死了，所以她在让他们先活下去这一点上从不妥协。
那天她脱水中暑，昏昏沉沉的时候，呢喃着想吃西瓜，说是只要能再吃上一口西瓜，就算是死了也没有遗憾了。
他们没有西瓜，也不想谢漫书就这么死去。是姜逖咬破自己的手腕，将血滴进谢漫书的嘴里，才让她熬了过来。
后来他们到了濊城，一步步往上爬，姜逖成了这濊城的城主。
但问遍所有人查遍典籍，也没人知道西瓜此物到底是何。
谢漫书说那是西域的西边才有的物种，等我们足够强大，自然有人会主动上贡，不必急着去找。
自从姜逖做了城主，谢漫书那些稀奇又古怪的话便越说越多。
她时而懵懂无知，又时而语出惊人。
她让人用百炼钢的工艺给她做了一口能够合抱的箱子，取名叫做谢十娘的百宝箱。
她像个不知疲倦的喜鹊，喜欢收集一些亮晶晶的石头放进她的百宝箱里。
然后一脸满足的摸着箱子说：“要是能带回去就发财了。”
她还拉着他们开小会，说她要是忽然离开了，让他们保证一定要把她的百宝箱埋在雁回山龙鳞瀑布下的水潭底。
她的家乡在一千多年后的那里，她说总会找机会去将宝藏挖出来的。
雁回山在南晟嘉郡，和濊城不仅隔着‘中原陆沉’的三城四十二郡，还有烧杀掳掠凶残成性的数十万夷狄兵马。
雁回、雁回，大雁回巢是天性。
不论是失地还是故乡，他们这些流离在外的‘亡人’总会一步步走回去的。
不论是为黎民，还是为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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