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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2-40章 召公虎 • 叁(上)

    “丧权辱国!真要余一人用此等条件收买虢、虞两个老……呸,两个老臣?”

    周王静年轻气盛,皓齿明眸中几乎要喷出火来。

    “然也。”召公虎微微点了点头,面对眼下危局,自己又何尝不是五味杂陈。

    这位新继位的天子像极了其父王,脾气、秉性,就连斥责卿大夫的仪态都如出一辙。只不过,厉天子当年执意推行“专利”之策时,已然立下赫赫功业,足让四夷胆寒。而周王静,显然还没来得及树立威信。

    “余一人就是吞不下这口恶气,”周王静还在挣扎,“国家危若累卵,五路蛮夷犯周,虢、虞二公却推三阻四,有朝一日,余要狠狠治他们罪!”

    召公虎闻言无奈,如果说狠话有用的话,十四年前也就不会有国人暴动。

    周天子虽然贵为天下共主,但自古“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大周倾颓之际,又有谁会认这个共主?强悍如厉王那般的天子,出奔之后可曾有几人挂念于他?

    卫伯和一直沉默,此刻也忍不住劝道:“天子,臣亦为外诸侯,本该避讳。虢、虞二公并非避战,而是有意趁乱索要好处,以满足一己私利。两害相权,天子只得取其轻者。”

    “不就是要迁封,要盐池么?给他们就是!余才不稀罕!”周王静余怒未消,又说气话。

    卫伯和见话锋不对,忙道:“臣本非此意,只怕此例若开,其他诸侯未免纷纷效仿,于大周不利。”

    周王静以为是讥讽,对卫伯和道:“余念太宰是良臣,卫国也想要甚么好处?此时尽管提来!”

    卫伯和惶恐,赶紧解释:“获利非卫和之愿,若是图利而来,与虢公、虞公何益?”

    周王静此言误伤好人,倒是大出召公虎意料。卫伯和一片赤心为公,却被问得如此窘迫,实是冤枉。治国才能和言语御下乃是帝王两大要术,看来,新天子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虢、虞二公若能因此抵挡西戎、北狄二路叛军也罢,”周王静叹了一口气,“其余三路又有何法可退?”

    召公虎拱手道:“老朽愿与太宰卫伯联手退之。”

    “二位爱卿如何为之?”

    卫伯和道:“余下三路中,伊洛之戎最弱,但却最迫在眉睫。其众横亘于崤函要道中,倘若京畿的潼关、函谷关失守,则镐京到洛邑将无险可守,故而必先破之。”

    “甚善,其后又当如何?”

    卫伯和又道:“淮夷、楚国二路叛军虽众,但都在畿外,行军途中又有众多大周诸侯阻隔。虽说这些诸侯大多不敢出城迎敌,但只要坚壁清野、不资敌以粮草补给,或许我军可缓而图之。”

    周王静略微宽心,又转头问召公虎道:“太保,周王师可否应付此战?”

    “容……容臣细思。”召公虎心一凉,不敢直接给出答案。

    本以为太子静登基之后,朝政交给九卿足矣,自己卸下共和老臣的担子,便可消遣渡过余生时日。可惜人算不如天算,五路犯周如同预谋般袭来,我召虎还是得再为此呕心沥血一遭。

    周王静问到要害,周王师还有多少家底,召公虎也正想重新盘算它一番。

    想当年,周成王召集诸侯会盟于岐阳之时,大周王师军力登峰造极。宗周六师、成周八师、殷八师,再加上虎贲师,累计二十三师,近六万余众。其中还不算周、召、毛、毕等公族的族兵。

    然而,盛极必衰,从那以后,大周国运日渐式微,王师境况也每况愈下。

    先是昭王之时,天子率领宗周六师南下伐楚,凯旋归国途中却几乎尽丧汉水之中,成为千古悬案;其子周穆王继位后,撤殷八师,重组为宗周六师,西征犬戎、东伐徐国,很快也消耗殆尽。

    穆天子驾崩后,共、懿、孝、夷四王昏庸,周王师面对戎狄蛮夷,也几乎毫无胜绩。厉天子发奋灭鄂、伐淮夷,周王师虽短暂恢复荣光,但一场国人暴动让一切付之东流。

    去年召公虎出征彘林之前,宗周六师好歹还能凑够万余残兵败将,可自从虢、虞二公在汾隰抽调走大部分主力后,大周王师只有数千老弱残兵而已。

    “不到三师……”召公虎说出这个数字时,几乎羞得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唔,”周王静倒不显意外,“去岁在太保府中时,方叔已对余提及此事。周王师减员严重,士气萎靡,余甚关切,此战如何动员?”

    召公虎摇了摇头,想必方兴已然把王师境况与天子详尽言说,倒也省不少事。

    “这不怪太保,”周王静苦笑道,“只恨太傅虢公身为王师统帅却不作为,空耗粮饷,怠误军事之故。”

    “谢天子明察!”召公虎不由松了一口气,新天子还算是非分明。

    周王静正了正衣冠,道:“既如此,便依二位爱卿方才所奏。余这就回明堂,将决定告知众卿大夫!”

    二公唯唯,先行告退。

    朝堂之外,众卿大夫已等候多时,见周天子与太保、太宰商讨甚久,也不知发生何事,不免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听寺人再宣升殿,众臣工皆迫不及待,再次鱼贯而入。在各自位上站定,只见周王静从屏风外转出,重新端坐在王座之上,气色似乎大有改善。

    天子道:“诸位,今日四夷蛮横,竟发五路叛军犯我大周疆界,大逆不道甚矣!今大周固然危若累卵,但试问比三监之乱时如何?比穆王千里平叛之时如何?比武王伐纣时如何?比国人暴动之时又如何?”

    见少年天子神采奕奕,众臣恍惚有厉天子再世之错觉,纷纷称赞。

    周王静微微一笑,唤侍臣取来虎符和佩剑:“太保!”

    召公虎凛然出列,撩袍跪倒:“臣在!”

    “前番周王师出兵彘林之时,军权暂交太保之手,尔赴汤蹈火、不负王室。如今国难当头,一切军政大事,理应再由太保主持。名不正则言不顺,今有御赐符、剑在此,万莫推脱!”

    “臣执鞭坠镫,敢不效命!”召公虎欠身,毅然接过。

    周王静又道:“太傅、大司徒!”

    虢、虞二公面面相觑,但知道王命不可违,也前后脚出列听令。

    天子突然哂笑道:“大周蒙难,余一人便长话短说罢。听闻昔日先王厉天子曾各与虢、虞二国有一要事未了,今父债子偿,余便自作主张,应允二公罢。”

    任凭虢公长父心黑、虞公余臣皮厚,此时也一头雾水,不知所措。

    周王静道:“太傅,你南征北战多年,曾向先王提过迁封之事,是也不是?”

    “是……”虢公长父闻言难以置信。

    “既如此,余便允诺在先,待太傅率领虢国兵马守住西陲,便许迁封之事,如何?”

    “是,是,谢天子恩典。”虢公长父眼中放光。这是历代虢公梦寐以求之事,他岂会不允。

    召公虎也觉好笑,甚么倨傲、甚么高冷,全被老太傅抛于脑后,那还有一世奸雄的样子?若周王静早知道虢公如此吃软不吃硬,怕是昨日首次朝会也不至于剑拔弩张。

    搞定了虢公长父,虞公余臣自然不在话下。

    周王静道:“昔日先王推行‘专利’之策,征得虞国盐池,确有失计较。倘若虞公能帅本国兵马驰援晋国防线,抵御赤狄、白狄进攻……”

    “微臣知晓,谢天子恩典!”虞公努力收腹弯腰,拜谢而退。

    召公虎长舒了一口气,以迁封、归还盐池为条件“收买”虢、虞二公固然有失大周颜面,但比起这二公主动来要,或是被四夷侵吞土地而言,已算不坏结果。

    怕只怕,五路犯周如果真一发不可收拾,周王静只能向其他诸侯妥协,许之以扩地、升爵、增民之请求,那便离礼崩乐坏不远也。

    搞定虢、虞二国的援军,加上卫伯和的主力部队,召公虎的底气足了不少。

    老太保手捧周王静佩剑,奏道:“禀天子,为今之计,当先采取守势为上——内则先守住镐京、洛邑二京,外则巩固王畿东南西北四面防线,抵御住五路叛军强攻后,再图反击。”

    “愿闻其详。”周王静显然淡定许多。

    召公虎胸有沟壑,对答如流:“镐京城有虎贲师戍守,暂时无虞;洛邑自成周八师散编后,已难自守,当快马东去,调令成周十镇诸侯分兵来守洛邑及各处关隘。王畿西有陇山之险,兼虢国镇守,只需调周、召、毛、毕四公族族兵支援,可保无虞;王畿北有大河天堑,得虞、晋、韩等诸侯抵御,则足与赤狄、白狄僵持。王畿之南有汉阳诸姬,王畿之东有陈、蔡、应、许,却犹嫌不足,亟需王师、卫军尽快驰援。”

    “既如此,余一人初登王位,力有不逮,便有劳太保、太宰领兵前去为国分忧,余一人与众卿大夫日夜于太庙祷告、南郊焚香,万望二公凯旋!”

    周王静说得真切,众臣不禁慨然。

    召公虎、卫伯和齐声应道:“臣等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周王静降阶相搀,又道:“明日一早,还请众卿移步太庙,余一人亲自主持授兵之礼,为众将士壮行!”

    “谨遵王命!”众人闻言,悉皆告退。

    望着眼前日益成熟的周王静,召公虎热泪盈眶。他藏身太保府时年仅三岁,如今登临王位,接受万民参拜,如何不让老太保骄傲?只有这样,孤牺牲爱子才不算徒劳一场。

    先王庇佑!召公虎朝天长作一揖,转身往军营点将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