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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3-25章 兮吉甫 • 弃城

    舒参紧随仲山甫身后,跟随召公虎入了中军大营。

    大营内的气氛十分诡异,上至各诸侯与周王师将帅,下到各营的士卒,要么面色憔悴,一副疲惫不堪之状,要么睡眼惺忪,一副大病初愈的模样。但乍见到两位后勤官,都双眸放光,如逢大赦。

    按照原定的督粮期限,舒参和仲山甫并未耽搁片刻,准时将军粮送达,只是不知这几天周王师和诸侯联军遭遇了些什么,竟然如此异样。

    众人依次坐定,仲山甫问及缘由,召公虎这才把这几日所见所闻之怪事,从头到尾都同仲山甫和舒参说了一遍。其间之事光怪陆离,就连舒参也始料未及,听得一头雾水。

    召公虎疑道:“仲山大夫,二位在督运粮草时,就没有遭逢什么怪事么?”

    仲山甫摇了摇头:“这几日雾气甚重,且调粮途中颇多风雨,故而耽搁了些时日,所幸未误期限。从鲁国边境前来此地,倒是未遇到任何奇异。”

    这下,召公虎更为惶惑:“奇也怪哉,那联军这几日所见,倒是诡异。”

    这时,只见诸侯们都纷纷把目光转向舒参,舒参被盯得发毛,心下忐忑不安。怎么?难道我脸上写着答案不成?我又如何知道这些日联军遭遇到的是什么鬼蜮伎俩?

    召公虎似乎也猜到诸侯之意,转而问舒参道:“依舒谋主所见,青丘内所遇者,可否是东夷幻术?”

    舒参一愣,让他意外的并非问题本身,而是他确是没想到问出此话的竟然是老太保。要知道,召公虎历来对巫教嗤之以鼻,舒参每次提到幻术,也都被此公归为“妖言惑众”一类。

    于是道:“据参所知,若是寻常东夷幻术,大多为障眼之法。或有物以凭,或为时甚短,若受法者意志坚定,倒是极易破除。可今日听闻太保所言,这青丘化空桑之景象,怕是天地之造化神工,非人力所能及也。”

    召公虎奇道:“天地造化?”

    舒参皱了皱眉:“近水之地,或滨江海、或临河泽,每当雾气重时,便偶有有幻象现于天上,东夷称之为‘海市’,淮夷名之‘蜃楼’,皆此类也。青丘之地濒临大野泽,这几日又大雾弥漫,亦不足为奇。”

    纪侯插言道:“那夜里怪狐乱叫,幻化女声,又如何解释?”

    “此乃青丘狐也,”舒参微微笑道,“青丘多狐,善作女声,其鸣颇淫,此乃其本性也。故而古人谣传妖妃妲己乃青丘狐所化,亦是传说。另外,青丘狐体型颇大,夜间目放蓝光,方大夫前夜所遇者并非狼群,或许便是狐群。”

    方兴闻言,面露惭色:“多有领教,惭愧惭愧。”

    莱侯又问:“那方大夫梦中所遇的老神仙方回,又可否有此人?”

    舒参道:“方回之事,民间倒有传闻。据说他寿数百岁,羽化而登仙,并收伊尹为徒。”

    齐侯无忌奇道:“可伊尹乃助汤灭夏首功之臣,成为殷商开国国师,高居巫教魁首。既然方回神仙是伊尹之师,为何助我大周?”

    舒参无奈地摇了摇头:“在下才疏学浅,此事怕是不知。”

    此后,众人又陆续问了些奇形怪状的问题,舒参应接不暇。说起来,舒参并不信鬼神之事,此前提及东夷幻术之类,固然是有意误导诸侯,聊以取乐。可今日不同,诸侯们如同中邪,杯弓蛇影,还得舒参为他们解释此乃自然现象,倒也讽刺。

    当晚,舒参回到徐国军营,徐翎同样有一系列疑团。可饶是舒参自诩足智多谋,面对这几日发生的各种奇怪乱象,却也参不透其答案。

    徐翎面带嗔色,质问道:“你此前说这四个东夷部落皆是弱旅,不足挂齿。可这青丘之地倒是凶险得紧,差点让寡人命丧于此!”

    舒参愧道:“依参本意,只是借周王师之力将夷人分而治之,徐国或得其地、或得其民,仅此而已。没想到,这一次远征失了计较,差点让数万将士丧生于此,终究是失了计较。”

    不论怎样,如今有惊无险,东夷四大残部已灭,徐国此次用了极少的代价,捞到不少好处。徐翎虽然在青丘之地虚惊了几日,但终归得大于失。

    次日,周王静病情稳定,召公虎便令周王师整装待发,各诸侯国联军也清点伤亡,各自准备班师。大军埋葬了牺牲军士和青丘士兵,便沿着原路离开沂蒙山区,朝鲁国边境进发。

    在队伍的最末,召公虎命人临时装饰了一乘灵车,装盛着公子元的尸体。虽然将士们恨透了这位把大军领迷路的鲁国上卿,但鲁国是大周的同姓诸侯,其上卿于野外暴毙,终归不好对鲁侯敖交代。

    召公虎还没想好如何把噩耗送入鲁都曲阜,大军归心似箭,便早早赶到了鲁境。

    边境线上,早有鲁国大臣摆下郊劳阵势,远远迎接。为首一卿笑脸盈盈,前来作礼。

    可这人远瞧则已,近观却把联军将士吓得半死——来人非是他人,竟是鲁国上卿公子元。

    全军上下炸了锅:“公子元不是在青丘中卒了么?如何还好端端活着?”

    召公虎壮起十二分胆量,对其拱手施礼道:“鲁卿,别来无恙?”

    只见公子元憨态可掬,动作迟钝,答礼道:“太保,初次见面,有失迎迓!失礼失礼!”

    “初次见面?”召公虎吃惊不小,“鲁卿何出此言?”

    公子元一脸茫然:“周王师及各诸侯国联军过境鲁国之事,国君刚刚知晓。此前鲁侯遭逢母丧,正在宫中服丧,故而今日派陪臣前来郊劳。”

    舒参也是一惊,这公子元似乎把随军出征之事忘得一塌糊涂。如果说此人真的是公子元,那大军末端灵车的棺木中躺的又是谁?如果说此人不是公子元,那他此时此地冒名设宴款待,未免也太过大胆罢?

    几经盘问,公子元确实对过去几日之事一概不知,他坚称自己一直在都城曲阜,未曾远征。再细听其口音语调,也和几日前大不相同,根本不像老奸巨猾之人,恰恰相反,眼前这位鲁公子元却是一副谦谦老者模样。

    “奇也怪哉,到底哪个公子元是赝品?”

    于是召公虎一面让仲山甫出面与公子元继续寒暄,自己则带领几位将领前去公子元的棺木前,让兵士发棺而看,其尸尚在,其面貌同活着的鲁公子元相似。

    “难不成有两个鲁公子元?这该如何是好?”召公虎一时没有主意。

    舒参想查个究竟,于是强忍恶臭,抽出佩刀翻看尸体,果然疑点凸显。他指着公子元尸体腰间突出部,对召公虎道:“太保请看,这是甚么?”

    召公虎定睛一看,原来那尸体腰间悬挂一块偌大玉佩,用刀将玉石撬开,里面赫然出现一块纯铜令牌。

    “这是……商盟令牌?”方兴惊呼,再三翻看,“确认无疑,此牌与前番西征诸戎时缴获者相同。”

    “商盟令牌?”舒参眉头一皱,“莫非,这棺木中乃是商盟众人,假扮鲁卿公子元来引我们入青丘国?而方才郊劳大军的老者,才是货真价实的鲁国上卿?”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对此前那憨厚老头的身份不再起疑。

    召公虎奇道:“这么说,假公子元献上三重厚礼,是商盟所赠?”

    “如果是真礼物,那也太下血本也,”舒参嘿然一笑,“怕就怕,礼无好礼!或许,这几日的种种蹊跷,便出在这三重厚礼上!”

    召公虎幡然醒悟,赶忙让师寰下令,将周王师全军身上新穿着的铠甲、兵刃卸下检查。同时,又从周王静处借来夜明宝珠,仔细研查一番。

    果然,这些“礼物”中皆有异样——

    舒参分析道:“铠甲、兵刃、夜明宝珠上皆被涂有毒物与致幻药物!这铠甲和夜明珠会让人皮肤溃烂、精神萎靡,并出现可怖紫斑,同尸斑相类;而兵刃之柄则涂有致幻之物,普通士兵终日手握刀柄,毒物入肌肤,便会突发癫狂,竟自撕咬!”

    召公虎这才恍然:“这么说,那些发狂的兵士、夜间种种怪相,并非实际存在,只是我等日夜接触这些致幻药剂,故而使然?”

    舒参道:“是也,而所谓圣水清泉,其实是解药——一可解紫斑,二可解幻毒。故而得病军士服之,自然无碍。至于丘翼之设伏,自然也与假扮公子元的商盟之人有关,他们串通好在青丘之地埋伏,设下陷阱,就等联军中计。”

    有了新的线索,舒参略微推演,便把事情原委从头到尾梳理一遍:

    那日,周天子率大军进入鲁境,正犹豫是进是退之时,假公子元前来劳军,献上颇多宝物,让联军放松警惕。谈话间,假公子元明着劝阻天子罢兵,实则欲擒故纵,诱使天子下定决心发兵沂蒙。

    行军途中,假公子元将大军引入大清河流域,青丘国主丘翼早已伏下重兵。青丘之地丘陵遍布,而士兵衣甲中毒物发作,生幻而不自知,假公子元稍加诱导便使大军困在原地。士兵中毒,天子亦得奇病。

    祸不单行,此时联军粮草告磬、军心涣散,商盟奸计便要得逞。不料人算不如天算,早已埋伏多时的丘翼大军竟突中异毒而全军病死,假鲁公子元也竟一病呜呼。就这样,联军竟然逃过一劫,逢凶化吉。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舒参虽然不在现场,却能把青丘内外发生的一切分析得丝丝入扣,召公虎和众诸侯也不由为之赞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