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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3-70章 兮吉甫 • 伍(上)

    山的另一头。

    时至初夏,六月的陇山依旧凉风兮兮,不似南方那般炎热。兮吉甫此时正全身披挂,站立在一处山头,眺望西南。

    “兮兄,我等在此埋伏已近三日,你说犬戎国主是否会帅兵来援?”问话的是方兴。三日前,兮吉甫发函于召公虎,点名要让方兴快马前来助战。

    兮吉甫拍了拍方兴肩头:“方老弟,为兄我虽未从与犬戎国主正面交过手,但却能猜透其心意。这位国主虽野心勃勃,但眼高手低。谋大事者,从不计较一城一地得失,故而太保同意我弃太原之险计。”

    “是也!”方兴一拍手,笑道,“这犬戎国主吞了太原,便不愿意再吐出来。宁可驻万人去硬守太原,也不愿弃此鸡肋而去保萧关,故而为兮兄所破。”

    “此乃执念也,王者万不可有此执念。”兮吉甫若有所思,“此乃犬戎国主性格之缺,其下场便也因此注定。”

    “可是,”方兴想起一人来,“我于邽邑曾听姜族长评价,言犬戎国主优柔寡断、妇人之仁,自是无足挂齿。但其有一国师,却是足智多谋……”

    兮吉甫沉默了片刻。“献计灭西戎,建言弃太原,绕道取陇西,唔!”兮吉甫耸了耸肩,还有些后怕,“此人算无遗策,只是其主不能用之,明珠暗投也。”

    方兴道:“姜族长说其并非犬戎族人,故而其国主始终不信任于他。”

    “噢,这便难怪。”兮吉甫继续望着前方,他多么希望此刻犬戎大军倏然出现,“想必,此次这国师也是力劝其主公弃后方而保陇右罢!如此,我之计策便要落空也。”

    “那便可惜了兮兄好计!”方兴口气中透着失落。

    “听天由命罢,”兮吉甫不愿多想,硬生生地转换了个话题,问方兴道,“方老弟,这几日你在此地勘察,可否有所斩获?”

    勘测地理如今已是方兴所长,显然来了谈兴:“弟此来,终算得窥陇山之全貌也!”

    “稍等,稍等!”兮吉甫拦住方兴,用脚在地上磨蹭,划出一片软沙空地,又附身捡了些树枝、石块,笑着递给了方兴。

    方兴会意,便席地而坐,用石块摆出陇山地貌,道:“兮兄你看——陇山狭长,绵延千余里,于南端一分为二,其中西段短、北段长。出西段便是伏虎峪邽邑,而出北段谷道笔直,沿岐山而北,依次为太原、萧关、固原,一线相连。”

    “固原?”兮吉甫念叨着这个陌生的地名。

    “这便是犬戎故地之名,”方兴指了指身后那片开阔的小平原,它在群山之中颇为显眼,“弟在绘制地图之时,唯独犬戎老巢缺名。幸而此次兮兄率元戎十乘偷袭其本营,大获全胜。捕获其族人后,我便从几名俘虏口中得知,犬戎人以其祖地固若金汤,故名曰‘固’。”

    “固,倒是名副其实。”兮吉甫点了点头,想起方兴口中所说这一战,至今还历历在目——

    夺下萧关之后,兮吉甫未及歇息,便动用虎符,调动一师亲自统领,连夜北上,想直插犬戎后方,欲给对方来个斩草除根。但当他到达固原附近,通过探查,大致了解了犬戎守军部署,发现对方本阵之防务可谓水泄不通。

    犬戎守将乃是国主胞弟,他彼时虽然还未得知萧关、太原失守之战报,但依旧日夜巡查,不敢有所懈怠,实是难办。

    “说起来,此人倒是比其国主兄长要英雄不少,是个硬茬。”兮吉甫还心有余悸。

    就在破敌乏术之时,兮吉甫想到了昔日姜诚赠予周王师之利器——元戎十乘。犹记得姜诚之言:“元戎十乘乃犬戎骑兵之天敌,亦是昔日羌方称霸西戎之法宝也。”

    早在兮吉甫于岐山驻防之时,便有意从镐京城调来数十辆元戎战车,皆是经过镐京城能工巧匠改造,可以适应黄土山地地形作战。于是兮吉甫派快马传信于召公虎,着方兴调来元戎十乘北上。

    有了兵车,兮吉甫如虎添翼。便让两千五百名骁勇饱食一顿,兵车、衣甲、兵刃上全部系上白色飘带,用以辨别敌我。随着黎明将至,一声令下,兮吉甫亲率这支周王师中最精锐的虎狼之师奔赴敌后。

    面对四倍于己的守军,大周男儿们毫无惧色,经过一番浴血混战,最终歼灭戎兵千余人,捕获俘虏数百,尽获其牲畜。其余戎人四散而逃、躲入深山,而犬戎国主之胞弟则率领残兵杀出重围,前去报信。

    “此役兮兄出其不意,以区区二千兵马,大破犬戎强敌,据其祖地固原。”方兴认真地掰着指头算着,“弃太原而守邽邑,而引西戎、犬戎自相残杀;一战克萧关,二战复太原,三战取固原。兮兄神机妙算,可载史册!”

    兮吉甫闻言只是微笑,继续眺望远方:“若犬戎国主杀来,不妨再胜他一战,亦不嫌多也!”

    等了数个时辰,依旧没有犬戎大军的身影。

    “方老弟,你便去稍歇片刻罢。”见方兴满脸疲惫,兮吉甫颇有不忍。

    “不碍事,”方兴强打精神,“已等了二日有余,也不差这半日。”

    兮吉甫很是欣慰。五年前,自己第一次见到还是少年的方兴时,他一脸懵懂,心事重重。后来他跟随召公虎东征西讨,频仍的战事把他磨得坚毅、稳重。“方老弟,太保所言非虚,你乃可托大事之人!”

    “兮兄谬赞,”方兴举手抹脸,顺便掸去征尘,“老弟有强烈预感,兮兄说犬戎三日必到,那定不会错。战后自能高枕安睡,如若错过此役,岂不抱憾终身?”

    “这是第三日,”兮吉甫道,“犬戎国主若三日不来,只有一种可能,那便是南仲将军立了大功,全歼敌军!”

    “看,红旗!”方兴没来得及附和对方,便看到对山旗语传来。

    “犬戎果来也!”二人相视一笑。

    设下重重伏击之前,兮吉甫让方兴在陇山北部末端的群山之上遍立岗哨,若见犬戎大军则举旗为号,山山相传。此时红旗摇曳,说明犬戎主力距此不到一个时辰。

    “兮兄,我等这就上车备战!”方兴道。

    “方老弟莫急,”兮吉甫很沉得住气,“还早。”进而转身对属下道:“速唤丙良。”

    属下领命而去,不多时,勇士丙良来到兮、方二人跟前。

    “末将丙良,参见……”

    “免礼,免礼!”兮吉甫笑着摆手,对方兴道:“老弟可还记得此人否?”

    “自是记得。王三年,太保出伏虎峪,首战于敌军阵前致师、以扬我军威者,便是壮士丙良。”

    兮吉甫笑道:“好记性!兮甲爱其忠勇,故而特地留他于左右,如今已凭军功成为上士之爵矣。今日要破犬戎,全在丙良将军身上。”

    丙良肃立,行了个军礼:“末将粉身碎骨,万死不辞。”他浑身铜色皮肤,青筋暴出,但凡有过带兵操练经验的将领,一眼就能从兵群中分辨出丙良,那一定是最刻苦训练的兵卒才会有的精气神。

    兮吉甫正色,道:“丙良将军,你一人可同时搏斗几名犬戎勇士?”

    丙良想了片刻,道:“十人。”

    “将军不可逞强虚言。”

    “军中无戏言!”丙良目光如炬。

    “你手下可以一敌五者,还有几何?”兮吉甫接着问道。方兴不明就里,在一旁饶有兴致看着。

    “百人上下。”丙良道。

    “好,”兮吉甫继续安排,“你去将这些壮士召集于此,我有要事相求!”

    “唯!”

    “等等,再去犬戎俘虏中,挑来五百精壮汉子,速速喂饱他们。对,要挑气色好者!”

    “遵命!”丙良言罢,二话不说,转身便走。

    看着丙良转身快跑而去,方兴终于按耐不住,问道:“兮兄这是何意?”

    “敌众我寡,只得以计赚之。”兮吉甫苦笑道,“犬戎国主虽归心似箭,但其国师却非鲁莽之人。你看我军埋伏之地势——三面环山,一面窄谷,如此险恶之处,犬戎国师不至于失察。”

    方兴拍手称赞:“是了,所以兮兄要以饵诱之,使其松懈。”

    兮吉甫道:“虚实、奇正,此本用兵者之精髓也。方老弟对兵法有如此悟性,在众卿大夫之中堪称翘楚,甚至在南仲、师寰将军之上!”

    “蒙兮兄指点,愧不敢当。”方兴一如既往地谦逊。

    言谈间,丙良带来了一百名周王师勇士,各个英姿勃发,精神振奋。

    “取酒来!”兮吉甫大手一挥,手下皆惊,面面相觑。“快去!”兮吉甫再次发令,以示其非玩笑。

    不一会,一坛百余斤重的佳酿被抬到众人跟前,三日之前,这坛至少有三十年陈酿的老酒正是从嗜酒如命的犬戎国主帐中缴获。

    兮吉甫打开酒坛,命人给眼前一百勇士盛酒,恰好把一坛老酒分完。这些勇士双手捧着酒碗,不知主将今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