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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3-75章 姜诚 • 伍

    申地在郿,亦是王畿之内,位于镐京之西。和同是畿内诸侯的召公、周公等世袭三公的封邑比起来,算是天壤之别;至于虢公、毕公、荣公这些传统畿内公爵,也要比自己高上两档;仅和程伯休父、芮伯这些普通卿大夫封地相当。

    土不过十里,邑不过百户。时至如今,周天子手头能封的土地已捉襟见肘。

    “权当是个荣誉头衔罢,”姜诚寻思,“总比被当做蛮夷一般的姜戎之称好上许多。”

    此时,周王静从王座中起身,降阶走到申伯姜诚跟前,满面含笑,口称“国舅”。

    “国舅?”众卿大夫不解。

    “不敢攀缘。”申伯诚自知天子所言何事,欠身施礼。

    周王静笑道:“如何担不得?昔日,古公亶父娶太姜,而从豳迁都至岐,此大周龙兴之始,亦是姬姜联姻之始。姜姓子牙助武王灭纣,以女邑姜嫁王,开姜姓为王后之先河。其后诸王,皆娶诸姜为后。余母后戎姜,亦是申伯族人。”

    申伯诚心中暗笑:“这正是老族长深谋远虑之处!”嘴上则道,“此皆天帝所赐良缘,使姬姜二姓生生不息,以垂范后世也。”

    周王静执其手道:“有国舅为余守西土,余甚放心!”

    “天子,”申伯诚决定试探下周廷底线,“天子,诚有一言容禀。”

    “国舅请讲!”

    “姜姓之族性喜草原,若使之尽居于申,恐非吾族所愿,”他偷瞄了眼周王静和诸公卿,似乎皆面有不喜,“且如今西戎、犬戎虽遭大败,但余烬未灭。诚愿领族人仍居西土,为天子斩草除根,若何?”

    周王静陷入沉默,敢在受封时讨价还价的诸侯,大周历史上还是破天荒头一遭。

    “太保、太傅,如何看待此事?”天子终是放弃了独自做决定。

    虢公长父出列,犹豫道:“此事亦无不可,陇右难以驻军,倒是可让国舅代劳以守……”

    姜诚用余光打量着这位传说中的大周权奸——世人都说他是国人暴动的祸首之一。印象中此公仅四旬有余,身强力壮,今日所见怎眼眶凹陷、精神萎靡?看来东都洛邑的时日骄奢淫逸,他已被酒色所伤。

    “太傅所言甚是,”召公虎难得同他的政敌达成一致,“只不过,西申既封,亦需营城建邑,可迁国舅族中妇孺老幼于郿,以免其众于西土奔波。至于姜族精锐,则可留于西域,以为西伯。”

    召公虎言下之意很明确,姜戎部落一分为二:一半到塞外继续游牧,另一半到畿内受封。倒是个折中之策。

    周王静喜道:“便依二公所奏议,国舅以为如何?”

    “诚及族人百拜归服,愿听天子驱驰!”

    申伯诚领命,退到一边,不顾公卿大夫们如何惊讶。

    下了朝,申伯诚便直奔官驿,将受封之事同随从一说,众人下跪口称“申伯”,皆欣喜不已。

    “兄长,接下来可以陪我逛镐京城了罢?”他那十来岁的异母弟弟跳将出来,将兄长拦腰抱住。

    “怕是不成,”申伯诚转过身,宠溺地摸了摸他的脑袋,“为兄要去趟大司马府。”

    “去那作甚?”少年的大眼睛忽闪忽闪,“听说大司马病入膏肓,你是要去探望他?”

    “你知道的倒不少,”申伯诚转身看着那几个随从武士,“我派这些干将来镐京探听消息,看来工作完成得倒不赖。”

    侍卫长闻言,起身作揖道:“谢族长夸奖。然属下探得大司马并不在府邸,而是在其程国封邑卧病休养。”

    “那你还为何要去其府上?”少年不解。

    “大司马府乃是公署,并非私宅,里面又不只有大司马一人。”申伯诚笑着解释,同时从怀里掏出一份书简,递于侍卫长,“先将这封书信递交于大司马府内方大夫,我在府外等侯你佳音。”

    侍卫长楞了片刻,还是把信接过,揣在怀中。“万一……方大夫不在府中?”他犹豫。

    “这京城里,所有公卿高官都可能擅离职守,唯独两个人不会,”申伯诚笑着道,“一个是老太保召公,另一个嘛,便是他的这位义子螟蛉。”

    “我才不去,”那少女盈盈一笑,“我要去王宫玩,可以吗?

    “那你可得藏好,别露了马脚,”申伯诚逗趣道,“对了,把油布包裹递给我。”

    那少女去带锁的箱匣中把包裹取出,递给兄长,嘴上道:“露也是露辫子,怎么可能露马脚?”

    言罢,少女咯咯地笑着跑开,身影俏丽。

    申伯诚摇了摇头,兀自叹道:“我这两个妹妹,一个淘气似火,一个文静似水。谁要娶了这位顽皮姑娘,指不定把婆家闹得天翻地覆……”

    见手下已安排毕车马,申伯诚便装好包裹,扬鞭朝大司马府而去。

    侍卫长入门通报后不久,职方氏大夫方兴便亲自出门来迎,脸上挂着惊讶:“申伯可是稀客,西土远道而来,有失迎迓。”

    申伯诚笑道:“我在镐京无甚亲友,便想到老弟,不知可否叨扰?”

    “哪里哪里。”方兴赶紧把申伯诚迎入,对面而坐,“申伯光临敝府,有何见教?”

    申伯诚笑道:“今日乃是故友相见,非为公务而来!”

    言罢,申伯诚取出油布包裹,在方兴面前一层层打开。翻到最后,赫然出现两册竹简,一册简牍泛黄,一册崭新,还有竹青之色。

    “这是?”方兴奇道。

    申伯诚笑而不答,而是小心翼翼取出那旧简,递于方兴。

    “《太公兵法》?”方兴认出篆字,难抑兴奋,“申伯何处得来?”

    “塞上多的是骏马牛羊,但想必方老弟不感兴趣,”申伯诚小心摩挲着竹简,“只有这兵法,才入得你法眼。此乃我姜姓秘传兵书也。”

    方兴眼睛放光,目不转睛,屏气看着对方把竹简上的丝绳解开。

    申伯诚笑着展开竹简,一篇篇翻阅,为方兴介绍道:“此乃目录和序篇,太公兵法实乃三部作成——六韬、金匮、阴符。这部书便是《六韬》,分文、武、龙、虎、豹、犬六部。可惜金匮、阴符二书大多散佚,着实可惜。”

    方兴看得眼花垂涎,问道:“我听闻《六韬》言兵道,《金匮》言兵术,《阴符》言兵谋,可有此事?”

    “正是,除《六韬》外,齐太公所著述之占星、阴阳、奇门遁甲,尽数为其所毁,”申伯诚又把另一部新简取来,“经我数年找寻,总算还搜集了数卷残篇,便誊抄于此册中,其中便有元戎十乘和《握奇经》记载。”

    “《握奇经》?莫非是那部上古风后之阵法书?”方兴惊疑。

    “然也,《握奇经》乃风后所著,而批注者却是太公吕尚,编入《金匮》之中。”

    “可否借来一观?”

    “不急,诚此来便是赠书于你,”申伯诚拍了拍他肩膀,“这部《六韬》,还有我誊抄的太公兵法残篇,尽归于你也!”

    方兴喜上眉梢,惊讶地合不拢嘴:“如此重礼,如何受得?”转念一想,“申伯为何不交于天子?”

    申伯诚故作愠色:“此书出我之手,便只赠你一人,切不可另授。”

    “可……”方兴受宠若惊。

    申伯诚笑道:“我纵观众卿大夫,配受此书者,唯你一人耳!”

    “为何是我?”方兴小心翼翼道。

    “当局则迷,旁观则清。”申伯诚把两部书重新包好,郑重道,“满朝臣工之翘楚者,各有所强。但物极必反,若其囿于长处,则早晚反受其害。”

    此话太过深奥,方兴不明所以。

    申伯诚微微一笑:“太保召公,大周之至仁者也,仁极则易陷于宵小;文武吉甫,大周之至智者也,智极则易招致毁谤;王子姬友,大周之至礼者也,礼极则易子孙毁誉。仲山甫以信治财,信极,则嫉于无道;南仲以严治军,严极,则刚而易折;师寰以勇服众,勇极,则失于谨慎。”

    方兴一动不动,只顾盯着对方眼睛:“那我……”

    “你不同,”申伯诚斩钉截铁,“你之所长,乃义也——义重山河,义薄云天,若初心不退,又能为谁所害?”

    “义?”

    “大宗伯王子贵胄,太保世袭召公,其余布衣大夫亦乃世家大族之后,他们或许会急人所难,但这并非是‘义’。”申伯道,“侠义之气,定然发自于市井,砥砺于磨难,岂是权贵所能轻易有之?不溺于富贵、不易于贫贱、不屈于权威,落魄则弘毅自省,腾达则胸怀天下——此‘义’之谓也!”

    “可我……”方兴被申伯诚的口才震慑得支支吾吾。

    “义,则仁、智、勇自发而齐备。假以时日,大周庙堂上,无人可出君之右也!”申伯诚把油布包裹塞到方兴怀中,“宝剑配英雄,宝物赠义士。诚告辞,请方大夫留步。”

    言罢,申伯诚大笑出门而去,只留下方兴呆若木鸡,立于院内。

    夜已擦黑。

    申伯诚刚回到官驿,其手下侍卫长便递来一封书信。

    “是他?”

    “正是,犬戎国师兵败后不为犬戎残部所容,故来投奔我族。”侍卫长道。

    申伯诚把书信在火烛上烧毁:“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事。国师若能为我所用,真乃天助我也!”

    “还不是出于族长劝降之功,”那侍卫长面带喜色,“有他来降,我姜族如虎添翼也!”

    “是申国,”申伯诚嘿然一笑,一面着手整理行囊,一面吩咐属下道:“速把小妹唤回,我等星夜便回陇右!”

    “遵命!”侍卫长领命而去。

    注:《史记》认为,秦国始封诸侯乃是秦其之子秦开(秦襄公)于平王东迁之时。然而考察秦国世系,其有诸侯谥号乃是从秦其开始(秦庄公)。故本作将认定秦国于周王静一朝获封。另,梁国自此时获封,史载确凿,乃无疑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