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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4-08章 姜艾 • 阋墙

    “莫敖怎么知道你会祈雨?这八成是那高人设的局。”姜艾冰雪聪明,一语道破玄机。

    “阿沅不敢这么想,”丫头顿了顿,“不过阿沅随使团北上,祈雨只是小事,更重要的是完成主人交代的任务。”

    “什么任务?”姜艾看着方兴和芈芙,显然明知故问。

    “你别听这丫头瞎说。”芈芙又羞怯得满脸通红。

    “这个任务,阿沅倒是完成得不错。”阿沅挤眉弄眼,愁容已从她脸上消失。

    方兴无奈地摇了摇头,只是苦了自己糟受这无妄之灾,差点成了熊雪的刀下亡魂,还落下个殉国的“美名”。当然,自从介入楚国政变,他不仅没帮上芈芙的忙,反而害得她的兄长们一死二残,倒是羞愧得紧。

    “那场雨后来下了么?”姜艾对此事并不知情。

    “侥幸侥幸,”丫头似乎心有余悸,“祈雨之时,阿沅生怕下不来雨。听说祈雨失败后,镐京人会把灵媒活活烧死。”

    “这倒是谣言,”方兴微笑着摇了摇头,“这还是商朝以前的事情。”

    “那场雨终究还是下了,不过老太保却动了杀心,”她朝方兴吐了吐舌头,“误打误撞,还是虢公那老色鬼怜香惜玉,要不是他,阿沅怕是在地牢里度过余生咯!”

    “太傅是弄巧成拙,竟被你这小丫头耍得团团转。”

    方兴嘴上这么说,但心里却一阵揪心——也不知虢公长父的幕后高人是谁,如今他排挤太保召公、拉拢太宰尹吉甫,把大周权柄牢牢抓在自己手中。不知这一切,与搭救阿沅、并排她去镐京祈雨的“高人”有没有关系?

    一阵闲聊之后,刚才被黑衣人打搅的雅兴逐渐恢复。简单吃罢午食,众人又开始规划如何绕过黑衣人,悄悄上神农顶。

    “不好,”姜艾突然想起一事,忧心忡忡,“天下医道分黑白二支,正派医者尚白,岐黄、神农派皆如是,而服黑者,极有可能是巫医一派……”

    方兴回想起赵家村的巫医,有种不祥预感:“这么说,神农顶上有巫医出没?”

    芈芙也吓得不轻:“神农派会不会遇到了什么麻烦?”

    “走,再去看看!”众人皆有此意。

    四人正想折返上山时,却突然听到身后似有窸窣脚步之声——

    “有人上山,速速躲起来。”芈芙毕竟年少习武,耳力不同常人。

    只见一个百人队衣甲鲜明,朝山顶方向疾步走去。他们手中利刃出鞘,寒光闪闪,方兴认得这些兵器,这是熊徇的亲兵队。

    “楚君此时派亲兵上山,不知意欲何为?”方兴躲在一旁,不停靠扭动身子取暖,很是滑稽。

    芈芙奇道:“难不成……君兄与神农派也有仇怨?”

    “怕是眼疾发作,疼痛难忍罢,”姜艾的推断最让人信服,“只是这么大张旗鼓派人上山,不像求医,更像抢人。”

    方兴略有不安:“看他们这副杀气腾腾的样子,免不了和黑衣人们发生冲突。”

    “走,我们跟上去瞧瞧热闹!”

    芈芙身手最快,很快就回到刚才黑衣人把守之处,继续在暗中观察。

    果然,黑衣人又拦住了熊徇的这支亲兵队。

    “神农派净土不愿杀戮,你们速速下山,以免刀剑无眼。”

    说话的依旧是那大胡子黑衣人,只不过,此时他身后多了十来位黑衣弟兄。看来他方才没有撒谎,山顶上有他们许多同党。方兴不禁后怕,幸好刚才没有任性闯关,否则不好收场。

    “我乃楚君亲兵队长,”说话者正是熊徇的贴身侍卫,“奉命来请神农派最好的医士,给我们楚君看伤!”

    大胡子黑衣人依旧拒绝:“神农派与世无争,不想参与诸侯国的俗务,烦请下山自便。”

    “岂有此理,你们又不是神农派的人,闪开!”

    说罢,数十名楚国亲兵队摆开阵势,就要闯关。

    方兴见状,暗叫不好。他虽然在黑衣人这吃了闭门羹,但比起熊徇的亲兵队来,黑衣人们却又顺眼许多。楚兵兵器锐利无比,黑衣人则是寻常刀剑,且人数相差悬殊,怕是要吃大亏。

    那亲兵队长也不再多费口舌,举刀便刺向大胡子黑衣人。叮叮当当,兵器相交。

    方兴虽不是行家,但能看得出来这亲兵队长只是寻常把式,和芈芙、阿沅的武功相去甚远。他手中利刃虽然犀利,但黑衣对手却闪转腾挪,根本不让他近身。

    很快,亲兵队长体力不济,开始气喘吁吁,败相尽显。

    大胡子黑衣人开始劝导:“阁下,我等已经礼让克制了,再不歇兵,将染血光之灾!”

    亲兵队长哪里听劝,恼羞成怒,疯狂挥刀乱砍,破绽百出。

    大胡子黑衣人这才开始发力,只招架几个回合,轻轻一抖腕,将手中长剑往前虚刺,趁对方躲闪之际,另一手夺过其兵刃。那亲兵队长赤手空拳,赶紧退到阵中。

    “快上!杀了他们!”那队长恼羞成怒。

    双拳难敌四手,何况是近百名楚军士兵一拥而上,那大胡子黑衣人见势不妙,也不恋战,大喝一声:“结阵!”

    言罢,身后十五名黑衣人同时出阵,加入战斗之中。他们分成两批,每八人结成一个阵型。虽在兵器、人数上都占劣势,但这阵法加持下,攻防严丝合缝,竟能抵挡住楚军整个百人队的猛攻。兵器乒乒乓乓,好不热闹,看得方兴等人眼花缭乱。

    “这是什么剑阵,好生厉害!”这场面,连芈芙都不禁啧啧称赞。

    “这是风后八阵,”方兴见三位美女一脸茫然,便解释道,“去岁申伯诚受封之时,曾将《握奇经》相赠,此兵书乃上古轩辕黄帝之贤臣风后所作,方兴愚钝,只觉眼前剑阵与风后八阵暗合。”

    “申伯诚?”姜艾眼中闪过一丝异样。

    “怎么?艾姑娘认识他?”方兴心思缜密,似有觉察。

    “不……不认识,”姜艾很快又恢复冰冷的口气,“耳闻而已,毕竟他也是姜姓后人……”

    又过了片刻,芈芙看出不妙:“方大夫,这风后八阵快顶不住也!”

    “他们演练得不纯熟,”方兴沉思片刻,“八阵乃是参照伏羲八卦而成,乾、坎、艮、震、巽、离、坤、兑,分别对应休、生、伤、杜、景、死、京、开。此阵的命门乃是在‘休’、‘伤’、‘死’三门,不知为何反倒让武功最弱之人守之。”

    方兴一边对剑阵评头论足,一边捡起树枝在地上画起了阵法,以眼前的恶战来印证自己对风后八阵的理解。当时申伯诚以《太公兵法》相赠,方兴若获至宝,早已将其倒背如流,只恨未及在沙场上实践,便中了虢公长父和熊雪的道,落难楚国。

    而《太公兵法》数十篇中,最晦涩难懂的无疑是吕太公整理的《风后握奇经》,经中精要乃是“以天地风云四阵为正,龙虎鸟蛇四阵为奇,四正四奇总为八阵。”此前方兴总参悟不透,但今日黑衣人的八阵给了他很大启发。

    这八个人都可以以一敌多,一会儿各自为战,一会儿又两两配对,有时又交叉换位,颇得八卦要领。方兴真心希望他们多打上一段时间,但黑衣人的败象却是越来越明显了——

    这些楚国士兵本来就是熊徇精挑细选的精兵,大多都是亡命之徒,加上手中的兵刃锐不可当。虽然颇有伤亡,但浴血奋战,个个争先。

    而在黑衣人这边,方才与芈芙、阿沅交手的两位黑衣人分别担任各自八阵的“阵眼”,立于“生”门之位。那位大胡子黑衣人功力略高,其八阵犹能坚持,而年轻的黑衣人已然不支,其八阵成员大多负伤。

    “不好,一个八阵一旦被破,另一个八阵又能坚持几何?”方兴突然对黑衣人萌生同情。

    可他虽急在心上,却武力平平,只是爱莫能助。

    “芙妹子,”姜艾见黑衣人有危险,似乎也于心不忍,“要不,你去帮帮黑衣人?”

    “我?芙儿哪打得过这么多亲兵?”芈芙一脸茫然,“加上阿沅,怕是也不顶用。”

    “傻呀,又不是让你动手,”姜艾哭笑不得,“亲兵队长见到国君之妹,不会罢手么?”

    “怕……怕是不会,”芈芙猛烈地摇着头,面露难色,“君兄向来不达目的不罢休。至于这队长,他可是君兄的好狗,听话的很……”

    “那这些黑衣人命不久矣。”姜艾满脸忧愁。

    这时,芈芙突然咬着牙道:“诸位,我们上神农顶,不也是为了君兄的伤么?既然他们混战一团,我们何不就此上山,求见神农派神医?”

    一言惊醒梦中人,方兴方才只顾看亲兵队与黑衣人格斗,却忘了这是趁乱上神农顶的最好机会。尽管有些乘人之危的意味,但事不宜迟,众人决定绕过这场混战,换道上山。

    就在这瞬间,有三、五个黑衣人中剑,眼看两个八阵就要被亲兵队击破。

    电光火石之间,只见八卦阵中飞起一人,手中一柄丑陋无比的黑色兵刃,挥舞得水银泻地般,手起之处,熊徇亲兵队锐利无比的剑刃悉皆断裂。

    “好凌厉的打法,不知是什么招数?”连芈芙都没看清他的来路。

    兔起鹘落,已有十几个楚兵被他一招击倒。此人看起来不到三十年纪,身手轻盈,步法鬼魅,出招飘忽,显然武功深不可测。

    方兴关切地看了一眼两个八阵,刚才被冲散的阵型此刻又重新恢复防守站位。仔细一数,依旧十六位,看来眼前这位黑衣绝顶高手乃是新加入战局者。

    再一看,此人虽然也身着黑衣,但明显与其他结阵者不同——他的黑衣上镶有白边,且在袖口、领口、腰带上绣有北斗图案。

    “这似乎是这些黑衣人的头目?”姜艾也看出端倪。

    “你们快看他手中的兵刃,”阿沅是行家,着眼点则放在兵器上,“他的剑似乎并非青铜筑成,何以如此锋利无比?”

    “他的剑锋还没开刃,”芈芙纠正丫头道,“君兄所得商盟新铸之剑,已是天下无匹,寻常兵器逢之则断。除非……是玄铁,那可是上古传说才有的铸剑材料。”

    “这么说,他用的是玄铁兵刃?”方兴闻所未闻。

    “兵刃,巧劲,缺一不可。”芈芙和阿沅不由得讨论起武功来,皆是如何借力打力,或是如何一招制敌的诀窍秘诀。

    这对主仆是内行看门道,而方兴这外行只能看热闹——黑衣人头目加入战局之后,情势完全逆转。他并没有下杀招,先是废掉楚兵的兵刃,然后再用拳脚功夫将对手一击撂倒。很快,雪地上遍布翻滚着的哀嚎者。

    擒贼擒王,那头目三步并两步,已然欺到熊徇亲兵队长身边,如拎鸡仔一般,把他举到半空,厉声质问:“你是管事的?”

    “是,是,好汉饶命……”亲兵队长不敢嘴硬,连连求饶。

    “所来何事?”黑衣人头目声若洪钟,中气十足。

    “楚君伤重,特来求医……”

    “求医不派使者,派亲兵队?”那人言简意赅。

    “这……”那亲兵队长语塞。

    “滚!”

    “得令,得令。”楚军如逢大赦,一个个如斗败公鸡。

    “就这般滚了,未免太便宜!”

    “这……难道要?”亲兵队长瞪大了眼睛,恐慌如积雪般笼罩在他头顶。

    “右手,右足,右眼,”那黑衣人头目促狭一笑,“你总得留下一样,好给你主子长点记性!”

    那亲兵队长吓得魂飞魄散:“别……”

    方兴远远看着,眉头紧皱——此人亦正亦邪,下手倒是狠辣。

    “不可!”

    就在此时,方兴发现芈芙施展开轻身功夫,三两步来到那黑衣人面前。他暗叫不好,但苦于自己没有功夫,只得干着急。

    “你又是何人?”见来了个美艳姑娘,那黑衣人头目倒是客气不少,“踏雪无痕,好俊的功夫!”

    “女公子……救命啊!”那亲兵队长好似见到救星。

    “嚯,同党么?”黑衣人头目冷笑着。

    “芙儿才不和这般走狗同伙,”芈芙对亲兵队嗤之以鼻,“不过,我也是为君兄来求神农派神医下山治病的!”

    黑衣人头目爽朗大笑:“看看,这才是求医的姿态。”

    “放了这狗腿子,”芈芙鄙夷地看了眼那队长,“留下他的手、足、眼睛,岂不是玷污神农顶?”

    “姑娘颇有见地!”那头目道,把手中俘虏一抛,重重摔出丈余。

    芈芙微微一笑:“切莫得罪楚君,对你们有好处。”

    “我们?好处?”黑衣人头目回头一望,手下同伴早已围成一个圈,把不速之客团团围住。

    “各位前辈高人,论武艺,芙儿不如阁下,”芈芙顿了顿,“可你们再强,如何是诸侯国军队的对手?今日来的只是一百个蠢材,可楚国大军可是上万,若一齐围攻神农顶……”

    她故意没说完,但很明显,黑衣人们面色已不如方才那般镇定。

    “还有你这狗仗人势的东西,”芈芙从腰间取出贴身玉佩,转身丢给那亲兵队长,嗔道,“你滚下山去,转告君兄——求神农派名医自有他小妹操劳,在乔多城静候佳音便是。快滚!”

    那亲兵队长如逢大赦,哪里还敢多言,赶紧带着手下一百残兵败将,连滚带爬逃下山去了。

    “好个伶牙俐齿的姑娘!”黑衣人头目冷笑道。

    “承让,承让!”芈芙小声咕哝。

    这时,见战事结束,众黑衣人齐身前来向头目见礼。

    “参见钜子!弟子多谢钜子救命之恩!”

    方兴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这位壮士便是黑衣人口中的“钜子”,而且此人不但是黑衣人头目,看样子还是他们的师父。

    “我这才出去几日,你们功力便如此不济?”钜子脸上透出不快之色。

    那大胡子黑衣人突然指着芈芙道:“钜子,她是和巫教魔女一伙的!”

    “巫教魔女?”

    “便是在洛邑蛊惑虢公长父之女巫,弟子跟踪过她!”

    “巫教之人,人人得而诛之!”黑衣人们齐刷刷亮剑,那阵势,如临大敌。

    “都现身吧,”钜子气定神闲一直不远处,“没记错的话,树丛中还有三位小友。”

    “这……你早就发现了?”芈芙咋舌。

    既然被绝顶高手发现,方兴知道藏身也没用,他们心中坦荡,见这钜子一面料也无伤大雅。于是,三人走到芈芙身边,阿沅暗自握住手中兵刃,拦在方兴和姜艾身前。

    钜子一指阿沅,哂笑道:“女巫,还不速速受死!”

    阿沅刚要发作,却被方兴伸手拦住。他突然爽朗地笑了起来,在场所有人都不明就里。

    钜子大怒道:“谁人大胆发笑?”

    “是我,方兴,”方兴张开双手,径直走向钜子,“杨兄别来无恙啊!”

    “你是……方兴兄弟?”

    钜子把手中兵刃一丢,在众人不解的眼神中,与方兴紧紧相拥。

    原来,这钜子并非他人,正是杨不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