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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4-32章 姜艾 • 柒(下)

    在若若和阿沅不解的目光下,姜艾不动声色,走向另两位黑衣人身上,从他们的剑鞘中抽出利刃,先递给若若一柄,而自己则留一柄在手。

    剑锋在火光照耀下闪耀着骇人的光芒,姜艾心念一动,有了计较。

    “你待作甚?”若若问道。

    姜艾微微一笑,重新走回黑衣人跟前,扬剑佯装要砍。

    “等等!”若若果然出手阻拦。

    “等什么?他们都是恶人,留着祸害人间,看本姑娘结果他们性命!”姜艾再次举剑。

    若若拦腰抱住姜艾,她显然不会武功,这阻拦的姿势别提有多别扭。

    “为何拦我?”姜艾佯怒道。

    “他们已经是死人也,何必再动手……对了,他们中了蛊毒,血中带有剧毒,要是砍出血来就麻烦咯!”若若似乎也觉察到原先的理由缺乏说服力,于是半途改口。

    姜艾心中暗道有趣,这姑娘巧舌如簧,换做别人早被她哄骗过去,可偏偏自己就精通医术,如何能看不出这其中端倪?

    刚才搜两个黑衣人之时,发现他们体温尚温、气息平和,只是中了一种高明毒药而暂时闭气而已,绝无气绝身亡之迹象。便知这若若下的乃是迷药,并不致命,显然不愿伤他们性命。

    “也罢。”姜艾还不愿撕破脸皮,于是收剑入鞘,“下山吧。”

    “嗯呐!”若若显然如释重负,煞有介事地踹了黑衣人一脚,便带头下山。

    上山容易下山难,尤其是在夜晚行路。三人中当数阿沅身手最好,于是由她在前头开路,即便如此,姑娘们还是步履维艰,边走边歇。

    眼看就要黎明,众人倦意袭来,恰好寻到处干净树洞,背靠背准备稍作歇息。

    “阿沅,”姜艾见若若熟睡,便用脚踢醒丫头,用楚语轻声道,“小心这蛮族女子。”

    “为何?”

    “她来路不明,可能有诈。”

    “何以见得?”

    “她不杀那三个黑衣人,不知是何缘故,或许是同党也未可知也。”

    “竟有此事?”

    “她是个骗子!玄烟阁三个刺客中的是迷药,不是毒蛊。总之,你我轮番歇息、多加小心,她若有异动,怕是给我们下迷药,须多多提防才是!”

    “阿沅也不喜欢她,”丫头闷哼一声,“她的眼里媚态十足,像极了阿沅的那位浪荡姨母!”

    姜艾见她如此表态,也放下心来,二人双手倒扣,以互作提醒。

    “嘿嘿,”若若一骨碌爬起来,她似乎并未入睡,“你们说什么呢?”

    “没,没什么。”姜艾故作睡眼惺忪。

    若若翻起身来,盯着姜艾道:“艾姑娘,看起来你颇通医术嘛?不知是哪门哪派?”

    姜艾心中一凛,怎么?她怎么看出我会医术?我隐藏的不够深么?又露出了什么马脚?

    “我……我不会医术呀。”

    “你也是个骗子!”

    若若幽幽一笑,吓得姜艾身上的血凉了半截——对方这句话,居然是用楚语说出。

    半晌,姜艾才开口问道:“你不是楚人,也懂楚语?”

    “你也不是楚人,不是也懂楚语?”若若反诘道。

    这下姜艾心中暗道苦也,看来,今日自己在这真算是碰上对手了。

    “你是神农派传人!”若若不依不饶。

    “非也,”姜艾倒也想知道对方会不会测谎,“本姑娘乃岐黄派传人。”不过,这话她说得倒也不错,不到半年前,岐黄派还是自立门户,并未依附于神农派蒲掌门。

    “嗯呐,骗子。”

    “什么?”

    “你说若若是骗子,若若还觉得艾姑娘也是骗子,”她自言自语道,“美丽的姑娘都是天生的骗子,不是么?”

    若若嫣然一笑,真是千娇百艳。如果说芈芙是美、阿沅是俏的话,那眼前这位若若姑娘确实担得起一个“媚”字。她的一颦一笑都能摄人心魄,莫说寻常男子,连姜艾都不敢直视她的眼神,招架不住那股鬼魅。

    “女人都是骗子,”姜艾倒觉得这话大对胃口,“越美的女人越会骗人,自古如此!”

    姜艾和若若相视一笑,拍手称快,心中块垒消除大半。这算是相见恨晚么?

    此前,芈芙已是姜艾见过最心直口快的女子,没想到,今日与若若相见,便觉这位蛮族女子显然更胜一筹。姜艾突然有种强烈预感,我和她或许是同道中人,他日若结拜为姐妹,或许亦不足为奇。

    尽管姜艾对若若还有提防之心,但气氛却已然好了不少。二人显然都还对真实身份多有隐瞒,但话匣子显然已经打开。

    “嘿,给我说说蛊术呗?”姜艾挑起话题。

    若若讽刺道:“自古巫蛊一家,你一个正道医士,居然对此感兴趣?”

    “知己知彼嘛,这样本姑娘才能对付你的蛊毒。”姜艾倒也畅所欲言。

    “嗯呐,那我还偏就告诉你咯?”

    “痛快,罗姑娘你还真有几分须眉性子,叫我好生喜欢!”

    果然,若若也不遮拦,滔滔不绝演说起蛊术来。

    虽说巫蛊同源,但也有不同——巫术的本源自是灵山十巫,而蛊术正源乃是出自巴人,准确地说,是巴地最早的居民——蜀人,而若若从小正是在蜀山之中学得一身上等蛊术。

    修习巫术不分男女,男者为觋,女者为巫。而蛊术则不同,修习者清一色为女子。所谓蛊,乃是将各种毒虫集中在同一器皿之中,任其互相袭击与吞食,最后存活者为蛊,即毒虫之王。

    传说中蛊毒杀人,放于外则蛊食五体,放于内则食五脏。中蛊者或痛楚难堪,或形神萧索,或风鸣于皮皋,或气胀于胸膛,皆致人于死之术也。放蛊手法大不相同,以指数为别——伸一二指所放蛊毒为轻,三指则普通医术难治,若是四指所放,中者必死无疑。

    听到这,姜艾和阿沅悉皆骇然,皆目不转睛地盯着若若纤细的手指,总觉其间藏有万千毒物,令人不寒而栗。

    突然,姜艾想到一事,于是问道:“都说蛊术只可亲传女儿,这么说,你的祖上全部都是蛊婆?”

    若若先是一愣,转而微笑反问道:“你们猜?”

    也许是姜艾和阿沅吃惊的样子有些滑稽,若若嘻嘻一笑,道:“你们干嘛用异样的眼光看人家?我才不是蛊婆!”

    “那你是?”

    “蛊婆只会下毒蛊,成天毒臭烘烘的,”若若嗤之以鼻,“本姑娘这一支才不叫这个名字,乃是‘仙娘’!”

    “仙娘?”

    “嗯呐!”

    “和瑶姬娘娘一样么?”阿沅忍不住问道,她还是相对纯真,对神话故事情有独钟。

    “那是楚人的神女,”若若眨了眨硕大的眼眸,“不是我们巴人的神……”

    说这话时,姜艾想到了神女峰上那尊塑像。或许那只是个被风雨蚀刻的普通石像,巫族人说它是巫姑,楚国人说它是瑶姬,若若说它是仙娘,仅此而已。

    姜艾可不像芈芙和阿沅这两个南方姑娘那般充满浪漫色彩,更何况,若若说的话里,谁知道有几句真话、几句谎言?

    三人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翻过崇山峻岭,穿过江北六峰,过了两个日夜,总算下得山去。

    眼前,便是鱼腹浦所在,熟悉而又陌生。

    说熟悉,是因为一个月前姜艾一行初到鱼腹浦时,此地还是一片安静祥和,宛如世外净土;而说陌生,是因为自从这里被叛军据为己有后,早已成为人间炼狱。

    自熊雪到来,此地几历大战,沦为杀人战场——叛军、楚军、廪君族、板楯蛮,不论种族,不论阵营,多少将士在此浴血厮杀,新鬼烦冤旧鬼哭,凄凄惨惨戚戚。

    而今日故地重游,鱼腹浦方圆数里已然一片狼藉,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怪味。

    “这是蛊毒的气味。”若若提鼻一闻,便觉察出端倪。

    姜艾冷冷道:“早听闻你们賨人擅长使毒,今日总算亲眼得见。”

    “差得远咯,”若若很不以为然,“这可是很低劣的蛊毒。”

    “这你都闻得出来?”

    若若道:“那还用问?賨人历来只会下毒、不会解毒,你说好不好笑?”

    姜艾点了点头,不过她的心思却没在闲聊上——叛军阵营就在眼前,一想到能与方兴重逢,便免不了怦然心动,但这一去不仅可能帮倒忙,反而陷入虎穴成了拖累。

    她心事重重,却没发现若若压根没打算去找板楯蛮。

    “罗姐姐,你这是要去楚营?”阿沅也看出端倪,连忙问道。

    “对啊,”若若似笑非笑,“谁说要去叛军那里?我们去帮廪君族!”

    “为何?你不是賨人首领之女?怎么反倒要投敌对阵营?”姜艾很是意外,抛出连珠炮般的疑问。

    “嗯呐,”若若努着嘴道,“现在的賨人头子是賨途,他是我的仇人!”

    “这话从何说起?”姜艾几乎被绕晕了。

    “賨途觊觎我父君位,带领七洞板楯蛮洞主、渠帅造反……”若若没有说下去,反倒啜泣起来,一副我见犹怜之态。

    姜艾摇了摇头,虽知道她的悲伤纯属假装,但也无可奈何。不过,既然众人此去乃是楚营,心中倒也坦然许多。

    不多时,趁着夜色,三人离屈破败大营越来越近。

    “哟,楚营里看来中毒者不少么。”若若就像猎犬一般,在空气中东嗅嗅、西闻闻。

    “什么人!”

    说话间,有一黑影从暗处跳将出来,二话不说,就是一阵劈砍。

    姜艾不知对方是敌是友,下意识拔出玄烟阁刺客的佩剑相格。对方似乎也怕这剑锋,赶紧收住攻势,换方向再度来袭,吓得姜艾一身冷汗。难道说,玄烟阁刺客追得这么快?

    就在这时,阿沅也拔剑来助,可她还没接招,便认出来人。

    “主人,是你?”

    那人一惊,赶紧闪身撤剑,跳到一旁。喊道:“你是阿沅?”

    “是我!”

    姜艾听出芈芙声音,这才松了一口气,堪称虚惊一场。若若见众人相识,这才取出火石、火镰,点亮火把,众人得以相见。

    “嗨,是你们,”芈芙喜出望外,“你们让芙儿担心死了!”

    “话说,”姜艾清了清发干的嗓子,“你怎么问都不问,就直接动手?”

    芈芙有些尴尬,笑道:“我就见黑暗中有三人来营帐附近,影影绰绰看不清面目,但是你们这三把佩剑,芙儿可是化成灰都认识……”

    姜艾看了看手中的佩剑,心中释然,“原来,你是把我们认成玄烟阁刺客了?”

    “你们路上没照过自己形容么?和泥人似的。”言罢,芈芙捧腹大笑。

    姜艾和阿沅、若若面面相觑,这几日光顾着赶路,风餐露宿,确实没心思打理自己容貌,怪不得芈芙竟然会把三人认成是黑衣刺客。

    “话说,你们怎么逃离玄烟阁魔爪的?”芈芙疑窦重重,一指若若,“还有……她是谁?”

    “芙妹子,你问的是同一码事。”

    姜艾于是把这几日如何被玄烟阁刺客押送往蜀地,又是如何碰到若若相救,以至于取来三个贼人的佩剑防身,并下山投奔楚营之事,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若若与芈芙相见,二人寒暄几句,不禁相聊甚欢。

    姜艾心中暗忖,这两位姑娘聊得投缘倒一点都不稀奇,她们都是部落或诸侯国首领之女,肯定有不少共同语言。不像自己和阿沅,每次闲聊总是迁就着若若的天马行空。

    有了芈芙引荐,进入楚营就容易许多。

    楚营中毒的情况倒是比姜艾想象中还要严重许多,大批的军士被带有蛊毒的飞矢射中,奄奄一息。反倒是廪君族人几乎没有因此减员,故而此时营内由他们负责守备,随时提防叛军和板楯蛮袭营。

    “艾姐姐,这蛊毒厉害得紧,你有法子医治么?”芈芙眼中满是期待。

    姜艾皱着眉头,岐黄之术对于寻常疾病还颇有心得,但是面对上次阿沅那般严重的刀剑伤口,以及面对毒蛊之伤,便往往束手无策。此时,她多希望神农派掌门蒲无伤在场,似乎只有他才能应对如此场面。

    “小事一桩!”

    一筹莫展之时,只听身后若若答话。

    姜艾疑道:“你能解毒?你不是说賨人都解不了自己的蛊毒么?”

    “是么?说过么?”她鬼魅一笑,“好吧,我罗若若除外,人家可是仙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