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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5-11章 若若 • 贰

    钜子杨不疑挂念着神农顶比武一事,一路上恨不得不吃不睡,可阿沅和蒲无伤体能就差了不少,一个大伤初逾,一个本就文弱,不断拖杨不疑的后腿。

    好在路途还算顺利,待三人赶到神农架山脚之时,竟还早到一天。

    杨不疑很是满意:“这回以逸待劳,任凭谁来,我都不惧也!”

    蒲无伤揶揄道:“原来钜子也有怕的人?这里是你的主场,难道还怕他人反客为主不成?”

    杨不疑摇了摇头,似乎有恃无恐。

    阿沅似乎还有些担忧:“钜子,你是否要再唤些弟子过来助战?万一对方不那么光明正大……”

    说起来,神农架是她的伤心之地,上一次来这的不速之客是玄烟阁的两个杀手,用调虎离山之计去抢姜艾,还把自己打得重伤,伤口深至经脉,若非蒲无伤相救,恐怕早已香消玉殒。

    如今伤口虽然愈合,但气力却大不如初,虽然还有些拳脚底子,但临敌时却连庸手都打不过,与废人一般,不由沮丧。不过其后因祸得福,能与蒲无伤配作眷侣,又得多谢老天爷垂青咯。

    杨不疑倒是释然。“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他自己择了一间草房,笑对蒲无伤道,“蒲兄,那间上房便留于你二人罢!”

    蒲无伤见阿沅羞涩,连忙摆手:“人家还是黄花大闺女,不可唐突佳人,我同你一屋。”

    阿沅低头不语,含情脉脉看着情郎。

    杨不疑无奈地笑了笑:“那好,今夜大家早些歇息,明日还有重头戏等着我们!”

    言罢,三人便各自回屋,总算是安顿下来。

    时隔大半年故地重游,阿沅心中感慨万千。想起当初的那些时日,在山脚溶洞里陪伴方兴疗伤,在山腰别院与芈芙、姜艾朝夕相处,又到神农顶与蒲无伤、杨不疑邂逅,时过境迁,物是人非。

    如今,芈芙与自己分道扬镳,姜艾远赴蜀中,方兴在江州城为重回镐京而挣扎,各自都在为未知吉凶的前程奔忙,真是个别离的季节,满是离愁别绪。

    当夜孤枕难眠,但也幸而一夜无事。

    次日一早,阿沅待天刚翻鱼肚白,便起身出屋,准备给两位同伴张罗早餐。

    她对神农顶也已轻车熟路,虽然大多房屋已被荒废,但阿沅依稀能找到原先会客厅、祭坛和药坊的遗迹,而在神农派门户正厅前,屋外有片空地,其间立着一杆大旗,上书“医”、“药”二字,迎风飘舞。

    而今日,旗下正呆立一人,仰望着旗杆顶部出神,正是蒲无伤。

    阿沅悄悄地移步过去,突然少女心起,踮脚蒙住他的双眼:“猜我是谁?”

    “还会有谁,”蒲无伤早已笑得不可自矜,顺势抱过阿沅腰肢,却发现她“哎哟”一声,赶忙问道,“如何?受伤了么?”

    “你手中拿得什么?压疼人家……”

    阿沅低头一看,原来蒲无伤手中拿着一壶浓酒,顶住了自己的腰间。

    “啊也,是我的疏忽,”蒲无伤颇有歉疚,“方才只顾着发呆,忘了把它放下咯……”

    阿沅笑嘻嘻道:““怎么?蒲掌门也开始借酒浇愁了不成?”

    蒲无伤害羞地笑了笑:“这倒不是,神农顶的酒可不是用来喝的。这浓酒可以麻醉神经,也可以消去创口的毒物,可是大有用处。”

    阿沅害羞地点了点头,她回想起去岁蒲无伤给自己治伤之时,就是用了女公子芈芙窖藏的陈酿老酒。只不过,那时她衣不蔽体,羞愧难当,又大恩难报,便是从那时起芳心暗许……

    看起来,蒲无伤也在回忆同一段往事,二人相视一笑,脸都红到了脖子根。

    阿沅一怯,赶紧转移话题,左顾右盼,便把目光瞟到旗杆之上。

    她道:“嘿,我觉得,这个字不好……”

    蒲无伤疑道:“医字?这字怎个不好法?”

    阿沅嘟嘴道:“你看,这‘药’字就很合理,上为草头,下为‘乐’字(繁体‘薬’),神农尝百草,百姓药到病除,自然和乐,故曰为‘药’。至于这‘医’字嘛,就古怪得紧咯!”

    蒲无伤不以为然:“古怪?”

    阿沅道:“反正我看不懂……”

    蒲无伤兴致颇高:“这‘医’字得拆成四部看,可有学问了——‘匸’者,按跷推拿也,‘矢’者,石砭之术也,‘殳’者,针灸之术也,至于这‘巫’嘛……”(繁体的“毉”字。)

    阿沅嫣然一笑:“奇也怪哉,不合理吧?为何医字里面有个‘巫’字?”

    蒲无伤一时无法自圆其说:“自古巫医不分家嘛,最初的中原医术,不就是来源于巫彭为代表的巫族医术么……仓颉造字之时,把‘巫’字加进来,或许是为了不忘本……”

    阿沅道:“此一时,彼一时也,如今巫教已经分崩离析,这个‘巫’字是再使不得的咯,必须改!”

    “是该改,”蒲无伤挠挠头,“可是我改得么?”

    阿沅笑道:“你身为神农派掌门,又收了岐、黄支派,乃是正道医术集大成者,你若改不得,天下没人改得咯!”

    蒲无伤谦卑道:“我可不像杨兄那么自信,一副唯我独尊的霸气……”

    阿沅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他自诩天下无敌手,怕是危险已然切近。”

    蒲无伤点了点头,但是心中显然还在琢磨改字一事,嘀咕道:“把‘巫’改成什么好呢?”

    “有了!”阿沅指着他手中的酒瓶,“改成它如何?”

    蒲无伤奇道:“酒?这也只有你想得出来,岂不贻笑大方?”

    “非也非也,”阿沅笑得合不拢嘴,“‘酒’太俏皮,那就去掉那三点水,改为‘酉’字,如何?”

    蒲无伤凭空写了一遍,大呼“妙哉”,于是二话不说,把旗降了下来,蘸墨挥笔,见“毉”字改为“醫”字,惹得阿沅喜笑颜开。

    二人此时只是一时兴起,却不料随着神农派发扬光大,后世行医之人也都以此为惯例,把“匸”、“失”、“殳”、“酉”这四部拼成“醫”字,流传数千年,直至今日。

    炎夏之日,神农顶山巅却是凉爽异常,令人神清气爽。

    阿沅依偎着自己的爱侣,又说了好一会儿情话,只愿长此以往就这样陪伴在他身旁,自此浪迹天涯,再无所求。

    “嘿,”她冷不丁地问了一句,“你刚才呆呆地在站这旗杆下,是在想什么呢?”

    蒲无伤一本正经:“我是在想蛊毒的事情。”

    “蛊毒?”阿沅感觉话头不对。

    蒲无伤点头道:“你提到过那位叫若若的女子,她似乎拥有厉害的毒物,是也不是?”

    “她……”阿沅愣在原地,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蒲无伤一向不解风情,阿沅起初问为何在旗下发愣时,何尝不希望他能回答“我正在想你”这样肉麻的情话,可她素知对方不擅哄人欢喜,倒也没有很高期望值。

    可是,他张口便提到若若,这又是什么意思?

    阿沅年幼习武,自认为不是矫情之人,可想到若若那千娇百媚的仪态,那勾人摄魄的眼神,她心头如同打翻醋瓶,又好似被钝锯凿开,难受万分。

    蒲无伤不解其意,只顾催问:“给我讲讲这位若若的来历,如何?”

    阿沅见他眼神放光,不忍拂其兴致。一来蒲无伤是正人君子,和若若也素未谋面,倒不担心他会有移情别恋的想法;二来阿沅也不是芈芙,心中没那么多小九九,也没无聊到凭空给自己树立个假想情敌。

    她心中感慨,我阿沅只是女公子的丫头,承蒙蒲掌门不嫌弃我出身卑微,对我垂青有加,又有什么好抱怨呢?更何况,若若是我的救命恩人,又何必要提防于她?

    于是,阿沅便把若若如何解了楚军之毒,又如何用“瘟蟾蛊”将板楯蛮打得土崩瓦解的经历,事无巨细、原原本本同蒲无伤说了一通。

    蒲无伤自然料不到阿沅方才的内心独白,自顾自感叹道:“诚然,蛊毒的毒性比寻常毒物还要厉害许多。”

    阿沅道:“此话怎讲?”

    蒲无伤道:“此前在彘林时,赤狄鬼子坐拥四大奇毒固然难对付,但这些奇毒大多都毒性单一稳定,也并非无药可解。可蛊毒不然,乃是由养蛊人精心炼制而成,配方、原料、比例、时间不同,毒性便大大不同。”

    阿沅心有余悸,连连点头。

    蒲无伤又道:“此前板楯蛮会使毒但不会解毒,而蜀军的野瞳索性连使毒都不会,更是证明蛊毒之非比寻常。若若和她的雪山派会使毒,可是厉害得紧,据说养蛊之人总要用蛊伤人性命,否则会被反噬。总之,我们要多多提防才是。”

    他说话时总是一副老成人模样,可阿沅偏偏就欣赏他这较真时的模样。

    这时,只听到一个冷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阿沅妹子你也心忒大。”

    阿沅抬头一看,来人正是杨不疑。

    “怎么说?”

    杨不疑坏笑道:“那妖女会情蛊,就不怕你的蒲掌门被横刀夺爱么?”

    阿沅佯嗔道:“我才没那么小心眼,蒲掌门三妻四妾,倒也正常。”

    蒲无伤则连连摆手:“巫蛊之术与正派医术格格不入,我怎能开门揖盗?”

    杨不疑突然正色道:“总之,这个若若必不简单,你二人他日再与她碰面,还需多留个心眼。”

    蒲无伤反问道:“她救过阿沅的命……”

    杨不疑不以为然:“你就是容易天真,所以才让你多加小心。”

    还没等蒲无伤反驳,杨不疑却问起阿沅来:“妹子,你的武功恢复得如何了?”

    阿沅摇了摇头:“就是手脚使不上气力,一招未待使老,便收不住去势,也换不了下一招……”

    杨不疑没有回应,只是让阿沅演练了一遍最粗浅的武功。阿沅才踉踉跄跄舞罢一套剑法,已然气喘吁吁。

    杨不疑道:“你原先所学的招式太注重柔韧性,如今腰腹用不上力,自然使不完全。”

    阿沅被说中心事,连忙道:“那我该如何?”

    杨不疑问道:“怎么,当初授你艺业的师父没教你如何复功么?”

    阿沅脸一红:“未曾……他教得急,走得也急……”

    杨不疑大笑道:“倒是个甩手掌柜,这样吧,我传授你一套重新练功的法门,如何?”

    阿沅喜道:“求之不得!”

    “不过……”

    “不过什么?”

    杨不疑不怀好意地看了蒲无伤一眼:“不过,我师门重来艺不外传,你得先拜我为师!”

    阿沅略有纠结:“这……”

    “怎么?嫌不疑武艺低下,不配为师么?”

    “非也非也,”阿沅连连摆手,“只是,我已拜师父……”

    “你磕头了么?”

    “倒是没有。”

    “他纳你入门庭了没?”

    “也没有。”

    杨不疑大笑道:“依我看,你师父姓甚名谁,是何门何派,座下弟子有几人,恐怕你都不知道吧?”

    阿沅羞愧不已:“恩师授业时蒙着脸,我连他老人家的真容都没见过……”

    杨不疑笑道:“这你就不懂了,那人只是教你武功,为了让你去镐京城做他的卧底,是也不是?”

    阿沅知道钜子所言句句属实,不得不点头承认。

    回忆起恩师从热病中把自己救活,然后教授自己一些粗浅武功,便托自己去镐京城卧底于虢公长父身边。期间又逢楚国国君以要事相托,让我去担任雩祭祈雨的女灵,这个中委屈和波折,又如何能够对人启齿?

    杨不疑道:“从侠客道来说,你和传你武艺之人并无师徒之分。这样吧,我既不须要妹子你叩头,也不需要你喊我一声‘师父’,看在蒲老弟面上,你只需作揖即可!”

    阿沅望了情郎一眼,蒲无伤点了点头。

    她再无疑惑,倒地便拜:“师父在上,受女徒阿沅一拜!”

    “快快请起,”杨不疑大喜,对蒲无伤道,“我收阿沅妹子为徒,我与她有了师徒名分,你不必再担心我夺你所爱了罢?”

    蒲无伤笑道:“你也忒多心,我哪有那么多醋意?”

    阿沅的脸红得难以方物,心中暗骂,原来这二人还有这般心思,呵呵,男人。

    杨不疑笑道:“只是这么一来,他日你们两个若结为夫妇,倒是乱了辈分。”

    蒲无伤也跟着大笑:“不妨不妨,我和她各论各的,我还是叫你大哥!”

    杨不疑拍手称快,于是立马给阿沅传授了一套调息复元的功法,言传身教,修习了大半日,阿沅感觉功力逐渐恢复,倘若能再练上一个月,便又能舞剑自如也。